总是在料想不到的情况下相遇,而那位小姐每每出人意料,这真叫达西先生生了些好奇心。好比乔治安娜念叨的那样,想要结识这位格外与众不同的“惊奇小姐”。
不过眼下并非什么好时机。
书店里仍旧热闹,鉴于这出闹剧的源头出在自己这儿,达西先生只好走下马车,希望尽快平息这件小事,返回城中。
达西先生还未说话,他只一出现就叫宾利小姐感到眼眶一热,立刻不顾体面的当着外人的面前诉说起委屈来。
在卡罗琳·宾利小姐的口中,那位在她之前买走达西先生需要书籍的乡下人,百般无理凶悍,而她自己可怜极了。
“……若非顾念体统,我真想和她大吵一架。但我的教养不允许我那样做,也幸好如此,我想那样毫无休养的人是不会同我将道理的!”
书商先生在桌台那儿,好像坐在在伦敦小剧院的舞台下一样:态度端正,不声不响。
宾利小姐用带着长蕾丝手套的手指从女仆那里接过刺绣手帕,沾了沾眼角。她的贴身女仆扶着她,好像这位小姐受了惊吓以至于就要站不住一般。
“我们赶紧回去吧,达西先生,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宾利小姐说,紧接着她又善解人意的劝慰他:“虽然被人无礼对待让人难过,但我们也无需不体面地跟她们计较。你们知道,我在伦敦有许多朋友,她们都是真正的淑女,有不少都喜爱藏书,只要我拜托她们,必定能替达西先生得到这套书。”
卡罗琳·宾利极擅长这种贬低旁人、彰显自己的把戏,事实上,她所谓那些淑女朋友,也同样拿手——她们都是伦敦的同一所私立女校教育出来的,这所名为爱尔柏塔的一流学校,同其他大部分收费高昂的女校一样,比起学校,更像是一个私人培训班。与陶丽丝学院根本上的不同在于,这些女校丝毫不注重教授技能,只注重教导小姐们如何在社交中凸显自己:穿衣打扮、跳舞交际是重点课程;而法语流利、读莎士比亚,懂艺术、能从十四行诗谈到神学哲理,就属于这些学校里培育出来的最成功的淑女典型了。
在其中所受的一切教育,都只为了提升小姐们的魅力,使之能成功攀上高阶层——
若是宾利小姐能成功嫁给达西先生,那么她就可以成为爱尔柏塔的一位杰出校友了,她的肖像画会挂在爱尔柏塔的小礼堂里,成后来入学的小姐们敬仰的榜样。即便她不喜读书,不具备多少才艺也不打紧。
达西先生已经二十三四岁,早就熟知小姐们这些矫饰造作的小把戏。他是一个稳重成熟的绅士,对于朋友的妹妹,面对这样的情形,一贯有风度的沉默以对。
达西先生的沉默好像助长了宾利小姐的气焰,叫她以为达西先生在赞同她,便不自觉的又喋喋不休起来。宾利先生在姐妹面前显然并无多大威严,他频频看向卡罗琳的眼神并未使她收敛。宾利先生只好耸耸肩,心想:卡罗琳的确受了些气,只要她不再闹着求自己去教训人家,在这里发两句牢骚也没什么。小姐们总是有无理取闹的权利。
可不知怎的,达西先生忽然不愿意无视下去了,他戳穿了这虚伪的控诉。
他说:“我听到了。”
“事实上,当时我正在门外。”达西先生平淡的补充。
宾利小姐如同一只被命运掐住咽喉的火鸡,这只火鸡“不噜噜噜”的滑稽叫声瞬间消失。
尴尬,尴尬极了……
克拉克先生几乎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太精彩了。果然图书馆里总有新鲜事,守在这儿比特地去剧院听歌剧还要有趣,书商先生再次为自己投资产业的明智而赞颂一句。
达西先生没在多说什么,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于是他向书商点点头,便率先走出流通图书馆。
宾利小姐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在宾利先生的示意下将她扶进敞篷马车里去了。
宾利先生太随和了,他从来不知道怎么教育引导姐妹们,只好尽量顺着她们,而一旦出现特殊情况,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像现在,他简直手足无措:达西是他最好的朋友,宾利简直有些依赖他这位威严靠谱的朋友了,对于达西的话,他总是乐意听从。但这会好友似乎得罪了妹妹,实在叫宾利先生为难。一方面他心知达西没错,另一方又认为达西似乎过于不顾及小姐们的脸面了。
但随后,‘达西向来如此,他总是这样坦诚,这也实在怪不得他。’宾利先生心想。
好在他天性乐观,没有太作难,就决定把这件小事抛到脑后,宾利先生相信达西和卡罗琳的品性,不需多久,他们就会重新融洽起来。
的确,没一会儿,卡罗琳小姐就劝自己不要误会达西先生,她决意要把这点不遂意尽快忘掉。并下定决心,再也不到这个讨厌的乡下地方来,以免再遇到这些没规矩的乡巴佬。
------
“莉齐,你真厉害!”玛丽满眼都是崇拜。
伊丽莎白揽着她,与妹妹商量:“亲爱的玛丽,把这当做一件属于我们小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玛丽有些不解,却仍愿意保证不说出去,她其实很高兴同莉齐有些小秘密,这会使她觉得更亲近。
伊丽莎白接受了小妹妹攒下的七磅,要求玛丽把那套书说成合买的:“我也很喜欢这套书,你一定愿意允许我翻阅,玛丽?”
见玛丽点点头,伊丽莎白又说:“既然这样,就当做我们合买的,我们共同拥有,不是更好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让别的姐妹知道她轻易为玛丽垫付了二十磅可不件好事儿。伊丽莎白不担心简,只是吉蒂和莉迪亚的性情未定,两个小姑娘还很禁不起诱惑。用这套书把玛丽积攒的零用钱掏空也是件好事儿,这样就杜绝了玛丽禁不住两个小的哀求把钱借给她们的事情发生了。钱袋空空的三个小姑娘,必然更愿意做点小活计换取零用钱。
并要求妹妹在布料店再选点其他东西:“我们得快点儿,不然莉迪亚和吉蒂要等急啦。”
虽然知道莉齐有不少钱,班纳特家的几个姑娘也并未大手大脚,非要掏空姐妹的钱袋不可。就连最受不住好看装饰诱.惑的莉迪亚,也只克制的花了23先令5便士——最小的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只有她的花销超过了1磅。
所有人加在一起,还不足五英镑。伊丽莎白不忙着结账,反而飞快挑了几盒子各式花边、缎带、绣线和羽毛。简和小妹妹们看她还不知足,又接连选中好几匹花色新颖的细棉布、薄纱与毛料,简在伊丽莎白又抱了两匹精良的天鹅绒料时急忙拉住她:“莉齐,你要把这里搬空吗?”
玛丽看过来的目光中更暗藏担忧和关心,她唯恐莉齐的钱不够,一会儿丢了面子。
伊丽莎白笑起来,小声说:“亲爱的,我马上就好。买布料可比定做长袍便宜多了。”
经营布料店的布朗太太高兴极了,她装作没听到班纳特家姑娘们的私语,殷勤的命店里的女佣把这些东西包好:“马上给您送去朗博恩,好吗,小姐?”
伊丽莎白点点头,为此足足支付了三十多英镑——布朗太太极客气的将零头抹去了,直接说出一个整数。对此,伊丽莎白只矜持的向她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日后成衣店的布料不能从布朗太太的店里购入,梅里顿的这家布料店可不太实惠。要是舅舅有认识的工厂主就好了,可以节省一大笔原料资金。
过足了购物的瘾,班纳特的小姐们决定去拜访菲利普斯姨妈家。简从那堆要送往朗博恩的物品里挑出一根鲜亮的红丝带,给放在马车上装着复活节彩蛋的盒子打了个好看的结,嘱咐玛丽拿好它,就翻身上马。
伊丽莎白摊开手心,任马儿伸舌头舔走糖块。班纳特家的马是农场的重要力工,并非像城里豢养的那种专用来猎狐的乘用纯血马,而是能耕地拉车、性格沉稳的挽用马。伊丽莎白的这匹,就是英格兰最常见的夏尔马,体型要比寻常马匹高大许多,除了一些高大勇猛的先生,少有人会骑这个品种的马。
伊丽莎白还在长个,身高刚过5英尺3英寸,站在这匹夏尔马身边,被比对的更加矮小。
达西先生远远就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放下马镫,左手握缰,脚尖飞快踩镫,衬裙的裙摆翻出一道漂亮的浪花,她整个人就已经侧坐在高大的马上。
“这可太莽撞啦!”达西听到身边的宾利惊叫道,显然朋友也认出来这位刚刚见过的小姐。
这可谓冤家路窄,在梅里顿的主道上,两拨人刚巧面对面撞上。
“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姐!”达西先生说。他当然认得脚上长着圈细细长毛的夏尔马,知道这种良种马性格温顺,是很适合骑用的,但这匹马和它骑手的体型显然相差过大。对比这样鲜明,使得达西先生也不由自主的担忧起来。
可惜宾利先生的全部心神已经被另一匹白马上的漂亮姑娘吸引住了,他痴迷的看着那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脸庞,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爱神安格斯选中,而那位有缘的姑娘就是安格斯指点给他的天鹅。
两位男士坐在达西的马车里,根本未能分到两位飒爽美丽女士的注意。反而是被男士们礼让在前的宾利小姐的敞篷马车,一瞬间吸引了班纳特家所有姑娘的视线。
宾利小姐也发现了她们,毕竟一条街只有这么宽,势必有人要做出谦让。两辆马车太宽了,尤其是宾利家的这辆豪华的四轮车,梅里顿的街道不予许它们并行,若是互不相让,这也太考验车夫和马匹们啦。
后面车上的宾利心急如焚,他此时太后悔坐达西的马车了,恨不得跳下车去拜托卡罗琳给人家让路。
卡罗琳·宾利把一双大小合宜的漂亮眼睛都瞪大了,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害她在达西先生面前丢脸的乡下人。
伊丽莎白摸摸黑马的鬃毛,轻轻拉动右边的缰绳,她的马就乖乖向路边靠近,让出了主道。简和她同样的动作,两姐妹一前一后停在道路右侧,班纳特家的马车也靠在一旁,示意对面的人先行。
宾利小姐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伊丽莎白,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冷漠不屑地,像是宾利小姐这么一个人从来没被她看在眼里过,伊丽莎白都不屑于来自于那边的挑衅。
这一眼在宾利小姐看来,实在可恶至极!她是如此的憎恶这位今日才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以至于将这张看不起的乡下人的脸深深的刻在了她脑子里,其余的人,好比简这样的美人,都没能从宾利小姐那里获得一点余光。
与简有同样待遇的还有达西先生。
相貌英俊、家财丰厚的达西先生不管走到哪里,向来都是焦点,可唯独在这位小姐面前,从来没能获得被她正眼相看的荣幸——伊丽莎白斜睨了宾利小姐一眼后,就端端正正的目视前方,丝毫没注意到后头马车里盯着她不放的达西先生。
两个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不足一码远。从马车敞开的玻璃窗,达西先生似乎都能闻见一股馨香,她那匹夏尔马扫动的长尾只差一点儿就能拂到车厢。
达西先生眼看着这小姐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没分出一点视线给自己。
达西先生也有点后悔了,后悔这样的好天气,应该骑马出来。
倒是不知不觉咧开嘴冲着简笑的宾利先生,得到了简一个点头致意。
仅仅几分钟,背道而驰的两列队伍就渐行渐远。
“那似乎不是镇上的人,好像是城里的客人。”简说。“我看到后面马车上的徽记了,想必还是个有身份的人家。不过那位小姐为什么一直看你?”
伊丽莎白只顾着气宾利小姐,没注意什么家徽,况且宾利家这时候也还没能拥有徽章呢,得到宾利在达西帮助下买下了诺丁汉郡的一处庄园的时候,宾利家成了拥有土地的绅士阶层,又用一大笔钱换得个头衔,才被英国纹章院颁发纹章。
不过伊丽莎白也并不在意,她相信自己不会跟宾利家再有什么牵扯。
她看向姐姐,含糊的说:“大概是那位小姐不大看得起乡下人,方才我和玛丽碰见过她们一次,她好像很嫌弃梅里顿这种乡下地方。”又隐带深意的问:“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先生,虽没制止她这种不体面的说法,但我看来,倒也还算得上彬彬有礼。简,你看见了吗?”
简有些疑惑,后面马车里分明坐着两位先生,她正想问莉齐是不是认识那位座位靠外的先生呢,简注意到他老看向莉齐。
但听伊丽莎白这么一说,简顿时没什么兴趣了,“既然没有劝说那种瞧不起人的做法,又哪里称得上彬彬有礼呢?”
事实上,简这样的漂亮姑娘,在她十六岁进入社交界开始,从没少过被目光热烈的追逐。她才十八岁,如此的年轻,既对结婚没有迫切的渴望,也还未被班纳特太太百般灌输宾利先生身上的光环,对于一面之缘的陌生先生,简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还没到菲利普斯姨妈家,简就记不起来宾利先生的样子了,只对他有一口整齐的白牙有点儿印象。
------
从菲利普斯姨妈家回到朗博恩,等待姑娘们的就是班纳特太太夸张的抱怨,她怪孩子们乱花钱,尤其在简、伊丽莎白和玛丽珍惜的把那套《不列颠百科全书》摆上休息室里的书橱里去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要晕倒了似的。
伊丽莎白随手搁在圆桌上的刺绣钱袋,被班纳特太太拿起来翻看,里头只剩下一英镑纸币和一把硬币。
“仅仅一天!你就把五十磅花光了?”班纳特太太捂住额头,叫道:“天哪,这些蠢姑娘!全家一个月的开销也只不过几十磅!”
班纳特太太做不出叫人把东西退回去的不体面行为,只好指着伊丽莎白恨恨的说:“莉齐,我一个子都不会补贴你!”
“你们都只一千磅的财产,要么学会精打细算每一便士,要么就得有本事嫁个体面富有的丈夫!”班纳特太太说了句很有道理的大实话。
班纳特家的姑娘们一边歉疚的瞟伊丽莎白,一边站着听妈妈的教训:不仅伊丽莎白的钱袋空了,其余姐妹里原本最有钱的玛丽为了买书一个先令也没剩下,吉蒂和莉迪亚更不用说,就连简,也在今天莉齐不在的时候花光了最后一点钱——她买了一小块丝绸,准备做个小东西送给伊丽莎白。
五个穷姑娘排成一列,任凭班纳特太太责备。
班纳特先生老神在在的,倒很有兴致的取来一册百科全书,向女儿们说:“我想你们不介意借一本给你们的老父亲?”
穷姑娘们眼巴巴的看他,都急着点头,希望父亲能看在书的份上消消妈妈的怒火。
班纳特先生意味深长的瞥了二女儿一下,随即火上浇油的说:“亲爱的班纳特太太,你说的对极了!她们丝毫没学到丁点你持家的本事,若再不教育,我只怕她们还没等结婚就要预支我们留给她们的那笔钱——这可不是什么好名誉!先生们没有人会愿意娶个铺张浪费的太太,不管他再有钱。”
班纳特太太少有的得到丈夫的认可,于是更加有理起来,她挺直胸.脯,气势汹汹的向女儿们说教。本来还想解释缓和的伊丽莎白,见状也只好闭嘴,唯恐爸爸再添点火,她早已看破班纳特先生就是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直到女管家希尔太太请她们下去用餐,班纳特太太才不情愿的停下,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五个被念叨的灰头土脸的姑娘,急忙借着晚餐的由头,慌不迭的跑回卧房换衣服。
“莉齐,我能进来吗?”伊丽莎白的卧室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钻进来问。
她刚一点头,两个、三个,最后连简都凑到这房间里来了。
“爸爸太坏了,他总爱看我们的笑话!”莉迪亚愤愤不平的说,小妹妹的话这次得到了所有姐姐的共鸣,大家都点头:“爸爸就是故意的!”
“上帝啊!”吉蒂和莉迪亚抱在一起哀叹:“妈妈可以念叨整一个礼拜,我们该怎么办?”
伊丽莎白自觉是她牵连了姐妹们,忙安抚道:“我们并没有乱花钱,吃过晚饭我会向妈妈解释,请她谅解。”
但她的安慰没能起什么作用。
就连玛丽都摇头,“妈妈可听不进去,你知道,妈妈一向听不进去。”
最年长的简更有主意些,她双手互握,祈祷道:“希望最近公共会堂里有聚会举行,或者有谁邀请班纳特先生太太前往府上做客……”只要乡下有新鲜事或者讯息,班纳特太太的注意力就能被轻易吸引过去,女儿们的耳边便可以清净一阵子。
简的举动提醒了大家,三个小妹妹急忙双手互握,虔诚的祈祷起来。
伊丽莎白啼笑皆非,她决心做出一套衣裙来,用事实堵住班纳特太太的抱怨。
“小姐们,快一点儿!”贴身女佣萨拉跑上楼梯,小声提醒她们。
班纳特家五位小姐生怕再惹出妈妈的火气,只好中断祈祷,轻盈的走下楼梯,乖巧、优雅的依次入座。
幸好,祈祷就算中断了,也没有完全失效,上帝可怜这群甜蜜的小羔羊,特地给她们开了一个小口子:班纳特太太在餐桌上宣布,说明天会有罗恩太太、金夫人、卢卡斯太太等一众邻居到班纳特府上做客,她要求女儿们协助她招待好女客们。而男客,自然有班纳特先生招呼,朗博恩的书房又大又宽敞,那些先生们很愿意待在那里。
“感谢上帝!”出了伊丽莎白,四姐妹都双手相叉感谢恩赐。
班纳特太太看向伊丽莎白,着重的说:“尤其是你,莉齐!你得好好打扮!我必须要叫她们知道,送你去女校可不是什么蠢主意!”
“班纳特家情愿如此,我的莉齐会给我从城里带回来一个体面的女婿……更会惠及她的姐妹们!莉齐,我说的对吗?”
‘体面的女婿暂且不必打算,但肯定惠及班纳特家!’伊丽莎白想,她忽然有了个极好的主意:要连夜给玛丽做一身好看的、适合她的衣裙。
本来伊丽莎白想亲手给妈妈缝制一套典雅美丽的长裙,以此来获得班纳特太太的松动。可她回来的时候已经送给妈妈一身衣服了,足够应付来客,伊丽莎白便决心把给妈妈做衣服变成给妹妹做。
“事实上,莉齐已经带给班纳特家很多改变了,不是吗?”班纳特先生说。
“莉齐,莉齐?”班纳特太太的重点不是改变,而是好女婿,她叫伊丽莎白,执意要她回答。
伊丽莎白忙点头应道:“当然,妈妈。我时刻都想着你们。”
接着,就抛出另外的话题:“我有一套还算体面的修米兹·多莱斯,足以应付明天的拜访,那么大家呢?”
班纳特太太从来都是个美人,她是整个小村子最会打扮的太太,长裙、首饰都有合适的,更别提她早已准备要跟众人炫耀她的女儿从城里带回的礼物了。
而简,进入社交界的姑娘,为了能使她早日结婚,这些装扮的衣物是从来不少的。吉蒂和莉迪亚虽然年纪小,却受班纳特太太影响,非常爱美,她俩的帽子以及裙子上的花边是整个家里最多的。
唯有玛丽,不受班纳特太太的特别关照,性格又安静,从来不会主动提什么要求,她的长裙样式土气,颜色也寡淡,灰突突的使她一个人都不起眼极了。不过这位小姑娘一心想用完饭回房间去看新买的书籍,只闷了一下就决定明天见过客人后躲回房间去:既不必听别人评头论足的挑剔,又能清静的看会书。
伊丽莎白见她也跟着别人点头,顿时有些无奈。
饭后,趁班纳特太太指挥明天要用的食材和器皿,五姐妹连忙上了二楼,窝在小起居室里说话。
玛丽取下第一卷 百科全书,兴致勃勃的要给姐妹们朗读几页。
吉蒂和莉迪亚摆弄新买的花边,商量怎样装饰帽子,对玛丽的提议兴致缺缺。
玛丽抿紧嘴唇,抱着一本大部头,低下头准备到角落的沙发里去看,她坚信书籍能给人带来快乐和力量,这种时候,她尤其需要汲取一些知识来安慰自己。
“我亲爱的小玛丽,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你愿意作一次我的衣架吗?”伊丽莎白拉过小妹妹,笑着央求。
“什么衣架?”
“陶丽丝学院很注重学生们的能力,不管是裁剪还是刺绣,或者编织打结,都是缝纫课程里的一项。如果我能够达到学院要求,获得许可,那么下一年就可以不必选择这门课,而把更多时间和精力用在其他诸如绘画、拉丁语、文法、钢琴等难题上面。”伊丽莎白解释。
伊丽莎白与班纳特先生探讨过,希望能在下个学年送三个小妹妹去学院接受教育,但班纳特先生深思熟虑后暂时拒绝了,他说:“这并非费用的问题,比起其他女校,陶丽丝的学费并算不上巨额,只要节省些,这笔钱并非多大的负担——鉴于不必再给你们零用钱。可莉齐,我认为还没到时候,不管玛丽,还是吉蒂和莉迪亚,她们都不具备能够在你的学院生存的能力。”
伊丽莎白当时很不解,她反驳作父亲的:“进入学院的目的不就是受教育吗?正因为能力不足,才会需要接受熏陶指导,若是我们什么都会,那便无需去那里。”
而她父亲回答说:“别的寄宿学校,的确是个育人的地方,可你所在的这所,格外不同。莉齐,你还没发现吗?你在那里所接触的人,不管是教员还是学生,都至少能够立起来,或许有坚定的目标,或者性情坚毅,你们都知道自己前行的道路通向哪儿,并愿意为此努力。可三个傻姑娘不行:玛丽缺乏自信,她进到那里去,兴许能变好,但更可能的是她的缺陷越来越重——拼命用深奥的知识武装她自己,却越来越像个书呆子,被你们那位严厉的朱蒂丝夫人打击几次,她就永远躲在壳里别指望她能出来了。”
“陶丽丝学院像丛林,她的法则不适合平庸的姑娘们。我并非贬低你妹妹,而是从你的信里,我确实这么认为:那里充满竞争,你们的座次、所能学到的课程,以及能和谁成为朋友……莉齐,你足够坚定,也很幸运,所以才觉得那儿好,可换做一般的姑娘,恐怕是进不去学院的——进去了也待不长,你不是提到过有同级的学生退出回家去了吗?”
伊丽莎白这才发觉那些自己忽略的事情:陶丽丝的确在暗暗淘汰那些跟不上步伐和思想的姑娘们。她才想明白,为什么安妮女爵的名声响亮,陶丽丝条件优越,几年下来学生却始终不多的原因。不仅学生们有很多选择,陶丽丝也始终进行挑选,就如安妮女爵在欢迎她们入学时所说“只有拥有自我,保有灵魂的学生,未来才能给学院和我带来最大的助益”。女伯爵在通过学院扩大自己触角和影响力的同时,时刻保有谨慎。
这很可怕!当时伊丽莎白怔愣了很久,但回过神来又觉得兴奋,这也说明陶丽丝学院结成的网络足够亲密结实,所有获准毕业的学生在将来都是有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信任的。陶丽丝学院就好像伦敦那些神秘的私人社交会所,这些绅士俱乐部最早的已有百年历史,同一俱乐部的精英绅士们常结成一道看不见的同盟关系,整个不列颠的大事,说是尽掌在国王权杖之下,还不如说大部分都是由各绅士俱乐部操控,连王室成员都会成为其中一名会员。顶尖人士们在内部博弈,对外却尽量一致,以此保有他们的话语权,伦敦的几大俱乐部,甚至能影响欧洲局势……
伊丽莎白一方面为女爵和陶丽丝的野心感到心惊肉跳,另一方面又极庆幸自己巧合之下进入其中。如果能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即便是角落里的戏水者,谁又愿意重新做回大海里无足轻重的小水滴呢!
成为自己的主人,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不是从她来到这个陌生时代就一直坚持,并且为之不懈奋斗的目标吗?伊丽莎白清楚男权社会之下的女性保有自我得多艰难,她从来不寄希望于男人的良心和施舍,甚至曾经设想过当一名富有的寡妇的可能性。但被班纳特先生提醒后,陶丽丝令她看到另外的一丝可能,一丝抱团取暖并强大起来的可能,或许只能造福这一小撮女人,但这必将成为火种,照亮前路——就好比蓝袜社一样,这个由贵族夫人们设立并发扬的小试验,成功使英国沙龙走向开放和包容,沙龙之于人们的意义,不再仅仅是空洞的吃喝玩乐,而成为迸发智慧火花和时代精神的盛宴。女人们也胜利的占有了一席之地,可以尽情在沙龙里表达才学,彰显思想。
“莉齐,你要给玛丽缝制衣服?”莉迪亚和吉蒂分外感兴趣,丢下手里的东西,凑近了说。
“是的,玛丽是第一位,若你们喜欢,我们还可以把这件事进行下去。”伊丽莎白收起思绪,笑着答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那么多的活。如果你们肯听我指挥,我保证不会叫人失望!”
所有姑娘都围在她身边,看她拿起一只铅笔,在窗边坐下,借着还算亮的天光,迅速勾勒出一件修米兹长裙。“这可太令人惊讶了!”“美极了,莉齐,我也想要!”
伊丽莎白充耳不闻,直到把长裙上的细节也画出来:虽如同寻常修米兹一样的高腰线,柔和垂地的长裙,但开阔方形的领口处重叠了蕾丝花边,缩小了**的地方,在视觉上更能引人注意细长的天鹅颈;而胸部的处理也添了些巧思,褶皱和薄纱的装饰将玛丽暂时趋与平板的身材缺陷掩盖住,不仅突出了少女玲珑的形体,更使整件衣服活泼生动起来,显然很适合玛丽的年纪;为了避免给人头轻脚重的感觉,柔滑垂顺的衬裙部分并无太多修饰,但从腰部向下呈v形敞开的两片外裙有着精致复杂的镶边,花叶与藤蔓的纹路缠绕着周身,同胸口的装饰呼应……
其实这件修米兹·多莱斯称不上多精美,只不过如今人们的衣裙大都极简约朴素,讲究古典柔美,而沉寂了几十年的精致热烈的情怀又渐渐兴起,伦敦的许多时髦小姐都开始在收拾和短外套上下功夫,伊丽莎白不过是把这些应用到长裙上去。
“这里唯一不好的是这个泡泡袖太小了,我喜欢那种褶皱多蓬松的很大的。”莉迪亚说。
伊丽莎白拉过玛丽的手臂,这根手臂纤细极了,实在撑不起那样蓬大的袖子,况且太过膨大会使她的肩膀显得过宽,与她小而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就失了协调:“不过我们可以给袖子上加一点装饰。”
伊丽莎白拿起铅笔,在肩膀位置添了一条绦穗,在微微鼓起的泡泡短袖上饶了一圈,独特的纹路叫人着迷,袖口细细只添了一层和领口处相同的蕾丝边。这样看起来,整件长裙就更显得精致了。
“这是什么纹路,要绣上去吗?”简轻轻隔空摸摸那条绦穗问。
“用丝线编出来的,是一个个团锦结串起来的,再在中间处坠三个小穗子……”
姑娘们兴致勃勃开工,简忙着给玛丽量尺寸,伊丽莎白根据尺寸计算出裁剪布料的各个数据,而吉蒂和莉迪亚自告奋勇包了里面衬裙的缝制,并保证针脚细密。
伊丽莎白只可惜没有足够大的硬纸打板,得先在选好的细布上勾勒出来再裁剪。
玛丽小脸涨的红扑扑的,伊丽莎白笑着跟她说:“这件衣服还得有相配的发型和配饰,这些小首饰不用你操心,我那里正有合适的。但头发就需要我们明天早起一会,多试几次才行。只可惜今天我们忘了挑几幅长手套,玛丽原来的那几套不大合适。”而简和伊丽莎白自己的又嫌带着太松。
莉迪亚听见,搁下尺子,从她屋子里拖出一个大盒子,里面竟然有二十多副各式的长手套。
吉蒂捂着脸叫道:“莉迪亚,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妈妈肯定偷偷给你零用钱了!”
莉迪亚不淑女的摊手,“当然没有,妈妈没有给我钱,我只是托妈妈在她买手套的时候给我捎上一副而已。”然后积攒着,不知不觉就有了大半盒子。
姑娘们熬了半晚上,眼睛都红了,但各个都精神百倍,莉迪亚还央求要把这件好不容易完工的长裙挂在她卧室一晚上,说要过过眼瘾,被伊丽莎白轰了回去。
幸好用的都是现成的花边,而外裙的镶边则是伊丽莎白把丝线打成一条长索,然后细细绕在宽缎带上,形成花叶藤蔓,只需用同色针线固定好,不必刺绣,这件衣服才能大半天完成。衬裙用的是极垂顺的面料,整个外裙则用的更有质感的细缎布,她们边做边请莉亚帮忙熨烫,这块稍厚的细布正适合四月份的天气,玛丽可以不必披她的那些旧披肩了。
伊丽莎白将衣裙挂在玛丽床头,轻轻吻了下小姑娘的额头,“晚安,亲爱的玛丽。为了明天有个好精神,答应我,尽快睡着好吗?”
小姑娘激动的了不得,伊丽莎白唯恐她整夜不睡——一个缺觉的姑娘皮肤会糟糕透顶,这会儿可没什么万能脂膏能帮忙遮住脸色。
兔子眼睛的玛丽小姐身体早就困倦了,但兴奋的心情使她一点不想入睡:她从没这样受重视过,所有的姐妹都围着她转,一针一线的给她做了一件最美的衣裳。
就连以往最美的梦里,玛丽也没敢这样想过。事实上,只要大家说话时愿意询问她的看法,愿意听她读书,对玛丽而言,就是了不得的惊喜了。
“好姑娘,为了明天叫所有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妈妈和爸爸,当然,还有朗博恩的邻居们。”伊丽莎白很知道怎么安抚劝说这个可爱的小天使,“你必须得快些睡着。经过伊丽莎白小姐的巧手,我保证你自己都会感到惊讶。为了我们的努力不被辜负,现在你闭上眼,默数一百个数字……”
大约只够数几十个数的时间,小玛丽的呼吸就变得稍缓重而有节奏了,她睡着了。
伊丽莎白拢一拢身上的披肩,毫不淑女的张大嘴无声的打了个哈欠,轻轻擎起烛台回房去。
简也披着一件厚披风正坐在休息室里,轻声道:“玛丽睡着了?吉蒂和莉迪亚才沾了枕头就睡过去了。”
伊丽莎白点点头,“晚安,简。”
“晚安,亲爱的莉齐。”
马上又是全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鱼整整写了一天,真的一滴也没了……
先发上来,明天再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另外,小天使们提的建议意见鱼看到啦。鱼也觉得该给自己紧一紧弦了,总是爱放松自己……明明想存稿,却写完一章就懒了——给自己定个规矩:从17号开始中午十二点更新,迟到一次就发一百个小红包给小天使们,请小天使们监督!
注:安格斯属于凯尔特神话(广泛流传于欧洲的古典神话,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故事)中的爱与青春之神。
【安格斯与天鹅】
一天,安格斯在梦中见到了康诺特神的后裔仙女凯尔(Caer)[2]。他被凯尔的美丽动人所吸引并深深的爱上了她,于是他向凯尔的父亲求婚。凯尔的父亲伊萨尔是达努神族创始人达努的子孙,他并不想把女儿嫁给安格斯,直到安格斯的父亲达格达将他囚禁起来才少有妥协。
伊萨尔将凯尔变成一只天鹅,他要求安格斯在众天鹅中认出凯尔,方能娶回爱人。于是安格斯开始在龙口胡的150只天鹅中寻找凯尔。他漫步在岸边观察着游在湖中的天鹅,忽然看到了一只漂亮的天鹅正在望着自己,他明白那就是凯尔,于是向它发出了呼唤,凯尔见到安格斯认出了自己,就走上了岸,两人结为了夫妇。——来自百度百科
修米兹·多莱斯:一种用白色细棉布制作成的高腰、宽松的衬裙式连衣裙,属于新古典主义时期的服装。服装史上1789-1825年被称为“新古典主义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