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边新闻

加德纳舅妈是个聪明机智、行事妥帖的妇人,见到要去陶丽丝学院的是年纪稍长的伊丽莎白,虽然有些吃惊,却不妨碍她亲切热情的招待外甥女。

宾主尽欢的晚餐过后,伊丽莎白按捺不住,向加德纳舅舅打听“明国”的事情。

加德纳先生见她对此感兴趣,十分高兴“年轻的小姐们的确该放眼去看世界,镇日拘泥于帽子花边和披肩样式,总是要少点乐趣见识。”

只可惜加德纳先生对此也所知不多,只告诉伊丽莎白:“来自明国的商船一靠岸,就能惊动城中所有豪商,货物还没卸下码头,就已被瓜分殆尽。明国的疆域极其辽阔,那里的人格外精明能干,丝绸、瓷器、茶叶、珠宝首饰……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叫人惊叹。”

伊丽莎白当然知道此时的英格兰有多青睐故国的商品,事实上,东方奢侈品正风靡整个欧洲。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在历史上,正是由于这种贸易逆差叫英国政府大为不满,在商品贸易、政治外交等途径均不成功后,英国将在十几年后采取最卑劣肮脏的手段——输入鸦片。

英国本意是要把拥有广袤疆域的种花国变成商品的倾销地,却没料到出口的羊毛呢绒并不受欢迎,反倒是种花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在欧洲市场大放光芒,输出变成流入。更何况种花国以白银作为交易货币,与英国金本位的货币政策不符,这使得英国又需要大量购入白银。利润受损,触动了不列颠实权阶层的利益,是鸦片战争的引子。

她只能旁敲侧击的打听:“明国的商品这样受欢迎,为什么不多运些来?是他们那里的不愿意与别的国家贸易吗?”她还记的些当年背过的考点,若是按历史来说,清廷现在实施的应是闭关锁国政策,皇帝和朝廷大多都抱着种‘大清朝什么都不缺,不需要和英国贸易’的观点。

虽然不知这“大清”为什么还是“明国”。

加德纳先生为外甥女的天真而愉悦的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品尝一口加入牛奶后依然花果香浓郁的明国茶,耐心解释说:“明国是东方最强大的国家,连伟大的不列颠都要避她锋芒。明国的船队从几百年前就开始扬帆海上,那时候我们正与法兰西在百年战争中对抗挣扎呢。到后来,在崇高的童贞女王、荣光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英明下,我们的舰队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伦敦的商人们组建了东印度公司——可自大的舰队指挥辜负了女王的期许,恣意妄为的去招惹明国的船队,不仅覆没了女王的心血,还引来明国的报复。幸好明国本身幅员辽阔,没兴趣在海外开疆拓土。”

“明国的福船是海面上最庞大最坚固最恐怖的巨兽,他们在我们之前就抵达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就连美利坚原本那些土著,在帝国触角没有踏足美洲的时候,明国人就已经再与那些土著进行交易了。明国普通的市民都富得流油,就是因为他们长于贸易,他们的皇帝鼓励贸易,这使得整个明国都散发着金子的光芒。”加德纳先生感叹说:“这样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商品几乎受所有人的喜爱,能够将其中一部分收入囊中已经是因为不列颠国力强盛了。”

说着,就耸耸肩,向加德纳太太道:“天知道我多想要一把明国的转轮手·枪。”

加德纳太太放下茶杯,“你已经有了两把遂发手·枪和一杆猎·枪。”

加德纳先生哀叹:“我宁可将我所有的珍藏通通拿去,只要能换一把转轮枪。”

夫妇两个的笑谈将内心惊骇又喜悦的伊丽莎白唤醒,伊丽莎白连忙顺着话问:“明国的转轮手·枪?比红制服们的武器还厉害吗?”

加德纳舅舅哈哈大笑,连忙说:“当然,当然!不仅手·枪,明国还有许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武器,只可惜他们政府的管治太严格啦,除了卫队,本国的普通人都不允许拥有。咱们的那些贵族老爷都得不着,整个伦敦大概只有圣詹姆士宫里藏有几把。”

加德纳太太摇头道:“果然年轻的姑娘们都喜欢红制服们,可要我说,除了个别人,大部分红制服们都不适合作为结婚的对象。”

这天晚上,关于明国的闲谈到此结束。从加德纳舅舅那里,伊丽莎白无法得到再多些的细情,可仅仅这些片面的滞后的消息,就足以叫伊丽莎白心潮澎湃——她只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种花国是强大而先进的,这就已经足够。

至于为何历史河流改了道,伊丽莎白想,这不着急,如果日后有机会能看到种花国的史书,相信总能发现些端倪。

或许是故国光明璀璨的未来平添了伊丽莎白的勇气,辗转反侧大半夜的她次日仍精神饱满,并向加德纳舅舅提出,想要尽快去往陶丽丝学院。

小姐们有进取之心,这是加德纳夫妇都愿意看到的。纵然加德纳太太有心想花几天带外甥女在伦敦逛逛,添置些时髦的衣裙饰品,也欣然把原本的打算搁置,遂了伊丽莎白的愿。

“听着,莉齐!年轻的姑娘们手头总该宽松些。”加德纳舅妈不容拒绝的将一个塔夫绸手袋塞进伊丽莎白手里。接着就撵她下马车,令车夫替小姐把行李箱搬下来。

陶丽丝学院不允许外人进入。加德纳先生早前已派遣男仆与学院沟通约定,此时学院已派遣一位中年太太等在门口。伊丽莎白与舅舅、舅妈告别,独自踏进了美轮美奂的陶丽丝庄园。

陶丽丝学院是一座典型文艺复兴风格的乡间庄园。拥有草木植物围绕、形状规则的大花园,塔楼、山墙、栏杆和烟囱都带有典型的古典风格。宽敞庭院的正中是主楼,主楼外墙壁上有大量巨大的玻璃窗,主楼两侧又各有一个大院子,“东边是马厩,西侧是厨房和其他服务房。”那位女士,来接伊丽莎白的普兰太太介绍说。

还未进主楼,伊丽莎白已被这件乡间别院的豪奢所震惊:直到最近她才知道,现如今的英国政府会向境内所有住户征收窗户税,免征额仅为九个,就连地窖的入口也计为窗户的情况下,超出的越多税率越贵。不光如此,玻璃虽然不再是奢侈品,可大块的玻璃依然很贵,而且此时安装玻璃窗的工序十分复杂,需要大量的人工。仅主楼的这些玻璃窗,就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

“小姐,请这边来。”普兰夫人也在暗暗打量伊丽莎白,见她看到学院内部只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心里暗暗为这位小姐打上了个沉静稳重的标签。

普兰夫人引着伊丽莎白进入西侧副楼的一间小厅里,等伊丽莎白摘下披肩,请她坐下后,才问:“虽然略显啰嗦,但我们还需要当面确认:小姐您自己的意愿,确定要进入陶丽丝学院吗?”

“别紧张,只需要坦诚回答就好。”普兰夫人面容和蔼,招来女仆:“莉亚,为这位小姐暖一些热尼格斯来。”

伊丽莎白挺直腰板,向普兰夫人点点头:“是的,夫人。我想要学习知识,增长见识。”

普兰夫人优雅的拍拍手,微笑说:“很好。那么容我为你介绍一些学院的情况。”

“陶丽丝学院是由安妮女伯爵资助建造,这座庄园是她的母亲陶丽丝伯爵夫人的遗产。学院的督学职务也由安妮女伯爵负责,不过女爵事务繁忙,并不经常在学院现身。”

“每个进入学院的人,不管是求学还是工作,都将有一周的适应时间,如果觉得不合适,可在一周之后选择离开。”普兰夫人不紧不慢的说,“当然,学院也有权作出选择,接纳或者拒绝。”

“这一周内不会有具体的课程,你将有充足的时间了解学院的一些规定和学习内容,并且做一些融入学院的必要准备。比如购置衣裙,以及一些必需品。”

普兰夫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叫来女仆莉亚,“你带这位小姐到房间去。”又向伊丽莎白道:“这几天请你暂时居住在这栋楼,现在有几位比你早些来的小姐正在二楼的起居室呢。你们之间可以聊一聊。”

“夫人!”伊丽莎白叫住她,“能否告知,学院的这种新鲜的‘一周观察制’,是谁提出的吗?”

普兰夫人微有些诧异,认真端量她一眼,才回答说:“是女伯爵的建议。也许你不了解,女爵的外祖父是位来自明国的贵族,听说这种制度在明国公学很常见,时间也更长些。”

伊丽莎白随着女仆莉亚上楼,莉亚大约二十来岁,貌不惊人但气质娴雅,穿着蓝色的厚连身裙,胸.前围着雪白的棉布围裙:“您的行李已送去房间了。”

伊丽莎白这才发现先前放在沙发后的行李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取走了。她皱皱眉毛,向莉亚探问:“普兰夫人是学院的教员吗?她教导什么?”

莉亚恭敬的说:“普兰夫人不是教员,她什么都管,原本是陶丽丝庄园的女管家。”

“学院开办几年啦?现在有多少学生?”

“三年了,有近六十名学生。小姐,到了。”

这段路实在太短了,还没问出多少,就被莉亚引到二楼的一扇门前。伊丽莎白伸头望了望,走廊里有许多一模一样的门,但门的间距不大,说明这些房间挺小,看样子本来应该是有脸面的仆人们的居所,现在被改造成新生的临时住处。打开房门,果然如此,房间布置十分简洁,容纳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床对面是一个黄铜包脚的五斗柜,她的行李箱这会儿就放在上面。令伊丽莎白满意的是,在靠近小窗户的地方,还摆放着一张轻巧的彭布鲁克桌和扶手椅。

“小姐,或许你愿意亲自在卡片上写上你的名字?”莉亚从五斗柜第一层取出一张剪裁成巴掌大小的硬纸,问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接过莉亚自围裙兜里掏出的铅笔,坐进扶手椅里,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上:伊丽莎白·班纳特。

随后,莉亚用布条穿过卡纸上的孔,把它系在外面的门把手上。原来这是作房间铭牌用的。

接着,莉亚又把伊丽莎白引到处于二楼中间的小厅里,大约此处就是普兰夫人说的起居室。

到了起居室,莉亚便告退离开。门虚掩着,伊丽莎白轻轻叩了叩,才打开走进去。

里头果然散坐着几位姑娘。出乎伊丽莎白意料,大家的年纪相差无几。围坐在中间的三人,小点的那个大概跟玛丽差不多,其余两位看上去和伊丽莎白相仿。还有两位姑娘坐在角落里私语的,据伊丽莎白猜测,可能比简还要大。

“哦,大约最后一位小姐到了?”单独坐在扶手椅的那位栗色头发的小姑娘说。

姑娘们站起身,中间的三位彬彬有礼的介绍自己,栗色头发的小姑娘叫黛西,脸颊上有点小雀斑的叫莉莉,神情高傲的叫萝拉。

伊丽莎白心想,很好,可爱的小雏菊、温和的百合花、还有高贵的月桂树,齐全了。角落里的两个姑娘好像有些放不开,局促的报了姓名“哈莉特”“约瑟芬”,就赶忙抱团,继续窃窃私语。伊丽莎白暗自挑眉,如果她没记错,这两个名字,一个是家庭主妇的意思,一个是意为多产的女子?

看得出来,小厅里仅有的六个人,界限分明的分作了两拨。哈莉特和约瑟芬几乎不与其他人说话,好像她俩相互之间有黏合剂胶着。

“你为什么来的这样晚?”黛西问。

伊丽莎白不明所以,“我并没有接到进入学院的具体日期?”

莉莉温和的解释:“陶丽丝学院不同于普通寄宿学校,它的学期和公学差不多,十月中到圣诞前,一月初到四月,复活节后到七月中。当然,这是第一年才有的情况,老生们九月初就要回到学院。若是再晚些,我想你在课程开始前来不及度过学前的一周。”

伊丽莎白在心中算了算时间,怪不得普兰夫人说有充足的时间呢。即便度过观察周,还有两三天才到新学期的开始。

伊丽莎白并不怪加德纳舅舅没打听清楚,事实上,加德纳舅舅从他的绅士朋友那里听说这所学校的好话之后能马上想到外甥女们,就十足的叫人感激钦佩了。伊丽莎白能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三位小姐出身都不错,至少经济状况良好。

黛西还有两天就度过观察周了,而莉莉和萝拉还需要四天。

女孩子的友情经过闲聊后能够增长的很快,尤其伊丽莎白本身就是个观察仔细,会说话的人。

到了晚上,在一楼餐厅用过晚餐回到这间小客厅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与黛西三人很熟悉了,就连最骄傲的萝拉也能说几句。至于哈莉特和约瑟芬,用过正餐这两人就躲到卧室去了,不肯多与她们交际。

“为什么她们不和我们一起?”

萝拉抚平衣裙褶皱,皱眉道:“她们是来获得工作职位的,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

伊丽莎白这才知道,原来哈莉特、约瑟芬是来学院工作的,可“什么样的职位?”

萝拉面露不屑,只说:“大抵是女帮厨、客厅女仆之类的吧,反正不会是教员。”

“你们为什么来陶丽丝学院?”黛西兴致勃勃地发起话题。

黛西首先说她自己:“我爸爸拥有一条船,你们知道,富有但没地位。比起那些名声在外的一流私立学校,陶丽丝学院虽然不显,但因为女伯爵的原因,这算是挤进上流阶层的一条通路。”她耸肩自嘲道“至少能叫我名正言顺地进入伦敦的社交界。伦敦每年的社交季都是结交达官显贵和名流绅士的好途径。”

说完,就看向她身侧的萝拉,萝拉沉默一会,开口说:“正好相反,我父亲拥有男爵的爵位,可连贵族的脸面都支撑艰难。我有五个兄弟姐妹,父亲的爵位还有大部分的财产都会由长兄继承,剩下的四个只有自谋出路——我家与女伯爵是远亲,女爵愿意免费接纳我入学,所以我来了。”

“陶丽丝的确是个捷径,但实际上在贵族中名声并不怎么好。不过有捷径,只要能嫁个有财产地位的丈夫,谁会管这位女主人曾经在哪个女校受过教育呢?”

萝拉说的话,不仅伊丽莎白,就连黛西和莉莉都十分好奇,马上要求她细说缘由,黛西小声嚷道:“前几天你可没提过这些话!”

萝拉不淑女的翻个白眼,哼道:“前几天你也没提起过这样的话题呀,总是装模作样的聊音乐剧。我本来不愿意多说,可以后处的久了,你们总会知道。”

“那到底为什么名声不好呢?”莉莉问。

“还能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们的威尔士亲王有一位不被承认的‘妻子’吧?”

这位王位第一继承人,国王的长子,其放纵奢侈、风.流越轨的生活是整个英格兰的趣闻。传说他年轻时迷恋上一位大他六岁、死过两任丈夫的寡妇,更离谱的是,他还私自与这位玛丽亚·费兹赫伯特签字结婚了——当然,这只是外界的揣测,并无实际证据,可只是这样,就已经是一大丑闻了。

没经过国王同意,这场婚姻当然永不会被承认。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威尔士亲王与这位玛利亚同居多年。就在四年前,债台高筑的威尔士亲王为了还债只得依从父命迎娶远房堂妹,可婚后次年合乎法律的继承人夏洛特公主一落地,亲王和王妃就正式分居。亲王又回到本已疏离的费兹赫伯特夫人身边。

“费兹赫伯特夫人是庶民,早年与威尔士亲王相遇已用尽她一生的幸运。在亲王决定结婚后,这位夫人被人远远隔离出亲王的生活圈子。她如何重新回到亲王的眼前,又挽回了亲王的心。要知道亲王殿下并非长情坚守之人,泰晤士报上就披露过他的花边新闻,与女演员、与交际花……还有那位贵族们讳莫如深的泽西伯爵夫人。这样情况下,费兹赫伯特夫人都能翻身,你们说呢?”

莉莉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受了安妮女伯爵的襄助?”

大家一惊,就见萝拉真的点点头。

“差不多。但与陶丽丝学院的关系更深。当时费兹赫伯特夫人被排挤出伦敦,就住在陶丽丝庄园附近。学院成立的第一年,费兹赫伯特夫人还曾经指点过学生的穿着。跟随我们热衷支持潮流时髦生活的亲王殿下,据说费兹赫伯特夫人也很有品味。籍此,费兹赫伯特夫人和女爵私交渐好。女爵偶尔会举办沙龙和舞会,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为学院里优秀的淑女引荐,不少小姐都得了实惠——费兹赫伯特夫人也是在这样一场舞会上,攀上了位贵夫人,在那位夫人和女爵的帮助下,与亲王重逢于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

“这件事可不是秘密,贵族们一直津津乐道。女爵举办的沙龙和舞会常被冠上‘陶丽丝’的名头,大家都说陶丽丝学院给费兹赫伯特夫人创造了机会。这样的花边新闻下,能指望学院有多好的名声呢?”

这样的秘闻多在贵族间流传,在座的另外三位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会儿都在啧啧称奇。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女爵居心叵测,要通过费兹赫伯特夫人影响王储殿下。”萝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比划说:“就像操纵了亲王殿下婚姻的泽西伯爵夫人那样,只不过女爵意在政·治。”

显然,小姐们还是对王室的花边新闻更感兴趣,听完了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