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药香氤氲,陆怀卿的喉咙像是被刀割了一遍般,像是混着血味。

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晚夜的漠北繁星,而是她床上挂着的熟悉风铃。

缓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救回了部落。

“公主醒了。”这是何怀之的声音。

他伸手抚了抚陆怀卿的额头,松了口气:“终于退了高热,果然这医书上说……”

何怀之又开始了他最喜欢的碎碎念。

“银雀醒了,身上要是还有哪里疼一定要和小何医官说。”她的阿姐皱着眉,满眼都是心疼地瞧着她。

看阿姐风尘仆仆的模样,眼里也夹杂着几分血丝。

陆怀卿就知道,她阿姐恐怕为了找她不知道忙了多久。

“阿姐!”陆怀卿哽咽着抱住雅依。

雅依连忙安抚她:“银雀不哭,都是那也真派的人,你且放心,阿娜绝不会放过她们。”

也真是塔木阿塔的名字。

陆怀卿闻言点头。

她阿娜出面肯定就和她与阿姐处理不同了。

阿娜素来雷厉风行,此事她定能处理好。

她昏着头坐了一会儿,看到角落眼熟的衣裳,她回想起昨夜和傅葭临的事。

陆怀卿哑着嗓子问:“阿姐,傅葭临呢?就是和我一同的那个奴隶。”

她不过是在外面待了一夜,就发了高热,想来傅葭临受了伤,指不定病的也不轻。

刺杀的事情是她连累了傅葭临,她得让人给他好好治病才是。

“银雀先照顾自己就是,你这都晕了两天了,可把阿姐吓坏了。”阿姐蹙眉,“你说的那个奴隶好好的,用不着你去担心。”

陆怀卿追问:“他当真没事?”

她就只是在外面吹了一叶风,都昏了几天还发了高热。

傅葭临身上还带着伤,当真能好这般快?

阿姐闻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真没事。”

她挥手让何怀之先退下,才好笑靠近陆怀卿:“我们银雀这么关心那个小奴隶,是真看上那个他呢?”

“才没有!”陆怀卿急忙打断。

她才不会喜欢傅葭临那么惹人讨厌的人。

就算这辈子傅葭临没前世那么讨厌,也不可以!

雅依盯着妹妹眼里不断变化的情绪,却将陆怀卿的表现误会成了她心里真有那个人。

她就知道她这个妹妹最喜欢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小郎君。

这一点倒是和阿娜很像,都喜欢翩翩公子,而不是他们漠北最多的大力士。

“阿姐,我都说了,我不喜欢那个人!”陆怀卿看出阿姐的误解,涨红了脸辩驳。

“好好好,知道你不喜欢他了。阿姐不乱说了,你别生气。”雅依立即打住。

逗妹妹有趣不错,但真要是逗过火了,后面妹妹不理她了可就不好了。

等阿姐离开后,陆怀卿才扯住被子盖住头,忍不住回想刚才阿姐的话。

她看起来哪里像是会喜欢傅葭临的样子。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没有喜欢过那个人。

且不论前世傅葭临本就是个疯子,和这样的人谈喜欢实在太荒唐,单说两个人的爱好那就不可能互相喜欢。

傅葭临骄矜清贵,喜欢饮酒赏花,都是大燕那些世家公子最喜欢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她呢?她前世别说写大燕字,她最初连说话都捋不直舌头。

陆怀卿望着床帐上被夏风吹得叮咚响的风铃,想起前世她也给傅葭临送过亲手做的风铃。

那人让侍从接过的时候,心里都在笑话她吧。

怎么会有一国公主给人送礼,居然是送一些看起来破破烂烂、一文不值的石头。

从她去紫宸殿从未听到过风铃声来看,傅葭临肯定是看不上的那东西的,指不定丢在他私库的哪个角落里吃灰。

傅葭临倒是大方,每次回礼都是给的奇珍异宝。

算来算去,陆怀卿越发觉得傅葭临居然真的没那么可恨。

阿姐说傅葭临没事,但陆怀卿想来想去,还是穿好衣裳出了营帐。

另一片营帐里,何医官替傅葭临把脉,他不住观察眼前的少年。

这人身上受的伤可不少,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死士都不见得会受这般严重的伤。

只是这少年瞧气度又实在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真是奇也怪哉。

“手上的有些溃烂,只要定时敷药,调养两三个月就能医好。”何医官嘱咐道。

一直没说话的傅葭临抬眼:“有快些的方法吗?”

何医官心中对这孩子的怜悯更甚几分。

这孩子不比他徒弟何怀之大几岁,年纪轻轻就身负重伤,难免让人动了恻隐之心。

他道:“若是剜去腐肉,用清水冲洗后敷药,想来会好得快些。”

话是这么说,但何医官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生生剜去血肉的痛楚,岂是常人能够忍受。

此时又不是上次他垂死时那般紧急,这次用药好好养着,等伤口愈合才是上上之策。

傅葭临垂着眸也不知道是被这法子吓到了,还是在心里盘算什么。

等到何医官提着药箱要离开时,傅葭临才起身送他,躬身道:“多谢医官。”

这倒是出乎何医官的预料。

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好的功夫,又身负如此重伤,他猜测少年的身份可能是烟雨楼的杀手。

更确切说是“兵人”。

从出生起,就被卖给杀手组织被当作兵器养大。

这种人不沾惹人间感情,也从不知晓礼义廉耻,才能下手足够狠厉。

不过,刚才少年居然这般有礼与他道谢,想来应当不会是那里的杀手。

何医官闻言又多叮嘱了几句,傅葭临也都一一听了,竟真像个听话的学子。

只是等何医官一走,傅葭临就拿出匕首在灯烛上烧着刀刃。

锋利的刀刃刺破血肉,他将伤口旁溃烂的腐肉全部挑下,也就在此刻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傅葭临紧握着刀把,指尖泛白,动作略微一顿。

但又在听到“公主”两个字时,故意多用了几分力,甚至捅入了不是腐肉的血肉里。

血顺着伤口滴落在木桌上,烛影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葭临怀着故意的想法向营帐口看了过去。

陆怀卿与他四目相对,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正在往下滴血的伤口。

这就是她阿姐说的“不用担心”?

“你这是做什么!”陆怀卿走过去,想给傅葭临止血,却被对方制止。

傅葭临不解地盯着她,还有一些陆怀卿很熟悉的“恶意”。

他前世杀完人,就喜欢用这个眼神盯着她看。

每次被傅葭临这样看着她时,陆怀卿就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边,向下望去,感觉下一刻就会跌入无边黑暗。

陆怀卿前世用了三年对这种眼神习以为常,现在虽然脖子有些冷飕飕的,但她倒是没有太惊慌失措。

“你不舒服吗?要不我把何医官给你叫回来。”陆怀卿提议。

考虑到傅葭临此刻受着伤,前几天还救了她,她语气温柔许多。

傅葭临却立刻收回目光,低声道:“不用。”

他用匕首剜去伤口最后一点腐肉,心里仍在疑惑陆怀卿刚才的反应。

明明他都露出最恶劣的一面了,这人怎的还是没露出“嫌恶”的表情。

傅葭临一直都知道他有张好皮囊。

所以长安不是没有贵女,会因为一时的善心怜悯他。

但只要发现他的真面目,那些人都会立刻被吓破胆。

陆怀卿她究竟为何不怕呢?

傅葭临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洗他的伤口,又将刀子扔了进去。

那匕首碰到木盆的岩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让陆怀卿吓得一激灵。

刚才傅葭临剜腐肉时,那下手可真狠。

陆怀卿也见过傅葭临做过的很多狠事。

但拿匕首割自己肉这种事,还是她头次见。

所以说人家能做皇帝,这人都狠成这样了,他不做皇帝谁做皇帝?

陆怀卿听到傅葭临突然问:“公主在想什么?”

她总不能告诉傅葭临,她在想他三年多后怎么当的皇帝吧?

按时间来算,此刻离漠北大乱不过一年时间,离傅葭临弑父杀兄登临帝位只剩三年时间。

大燕又不是漠北,傅葭临能成功篡位,怎么说都得谋划七八年。

她要真抖落出来,傅葭临为了不泄露计划,肯定会杀她灭口。

“我想你连割肉之苦都受得了,将来肯定会很厉害。”陆怀卿夸他。

陆怀卿这话和算命先生说“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一样敷衍。

傅葭临听到这话,手却慌乱地攥紧。

从来没人对他寄予厚望过。

傅葭临撇过头去,“你怎么知道?”

陆怀卿觉得傅葭临现在还挺……可爱的?

竟连这句话的玩笑意味都没听出来。

陆怀卿也没想到上辈子总是戏弄她的傅葭临,少年时,居然如此单纯好欺负。

这她肯定得好好逗弄下。

“那你将来有出息了,打算如何报答我啊?”陆怀卿反问。

傅葭临听到这话,突然没回答,而是紧紧盯着她。

少年的眼睛过于纯净,倒让陆怀卿心虚起来。

她理不直气也壮:“你看我救过你两次!你报答我一下,怎么了嘛!”

这样说着说着,陆怀卿都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她眼睛弯弯像月牙,满含期待盯着傅葭临。

半晌,少年像是下定决心:“如果你来找我杀人,我收你一半银钱。”

陆怀卿就知道傅葭临肯定会好好报答她的,不说什么丹书铁券、公主诰命……

等等,傅葭临他说什么?

好歹一未来大燕皇帝,怎生这般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