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天儿,变化快。
傍晚的时候还月亮高高,暖风徐徐。可到了半夜,就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深更半夜的,许老三一泡尿憋着,翻来覆去了好半天,终于没法子,爬了起来。
这样的天,真是不爱起啊!
许老三碎碎念:“早知道就不多喝一碗水了。”
他窸窸窣窣的下了地,披着蓑衣出门。别看只是小雨,那淋湿了也是很容易伤寒的。他可不敢生病,如果真的生病,那狠心的娘们十有八呀九呀是不能管他了。
夫刚不在啊!
他趿拉鞋来到后院儿,抬头看天,竟然一点月亮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他小跑儿进了茅房。刚打算解开裤带痛快着……突然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凄凄厉厉的清脆婉转哭声。
哭声并不很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像是一个响雷,霹雳轰隆的直接在许老三的耳边炸开了。许老三一哆嗦,差点掉粪坑,真是,刷的一下子,汗就下来了!
“嘤嘤,嘤嘤嘤。”哭声还在继续,许老三头皮发麻,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啊啊啊!!!”
他跌跌撞撞从厕所里窜出来,叫的更加惊悚:“啊啊啊啊……”
眼看就要进屋,看到一个看起来个子不高的小鬼立在自家门口,他的声音更加凄厉:“啊,有鬼啊!!!”
“你在发什么疯?”男孩子的声音响起。
许老三听到这声音,心道这小鬼的声音还有点耳熟,他叫:“我……”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男孩子声音带着几分无语,说:“爸,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鬼吧?”
许老三哆哆嗦嗦的看向了“小鬼儿”,这一细看,险些气个倒仰。
这个深更半夜哭唧唧的小鬼儿,竟然是他儿子!
许老三立刻横眉冷对:“你个小混蛋,你干什么深更半夜的呜呜哭装鬼吓唬我?”
他真是气炸了啊,颤抖着手指指控儿子。
雪林看着他,面无表情不高兴:“什么叫呜呜哭,我是在哼歌儿!再说,你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啊!我还对你招了一下手呢!”
许老三:“???!!!”
招手?
他没看见啊。
他就听见鬼叫了。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说了。
雪林觉得,自己的歌喉被侮辱了,他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你竟然说我唱歌是鬼哭???”
许老三更不可置信呢,他还真没想到,这是唱歌!想当年,他多少也是家有良田,小曲儿听过,高雅之乐也听过。但是可真是没听过这么难听的!
从未!听过!
“不是,你说你那歌儿……”
这时传来脚步声,常喜提着油灯出来,火气满满:“许建云,大晚上的,你鬼哭狼嚎什么?”
许老三:“……”
他真是委屈啊,明明受惊的是他。
许老三立刻红着眼,大声:“不关我的事,我晚上出来上茅房……”
他叽里呱啦为自己辩解,觉得自己可不能背锅,明明不是他的错。常喜眼看这人张牙舞爪,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比比划划的诉说自己的委屈,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上一辈子,他们很少在一起。
她的婆婆处处为他们之间制造障碍,生怕她这个儿媳妇儿抢了她的儿子。而许建云又要读书常住书院,从不过问她的日子,为人也十分自私任性,只顾自己。因此两人感情十分淡漠。
彼此不待见,也就不相处了。
反正,他也看不上她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媳妇儿。
可是这一辈子,他们一同来了这里,地方就那么大,日子就那么苦,他们的日子注定被绑在一起,没办法分开。她就不想忍受他这些有的没的毛病了。
她不忍了,倒是发现这人果然就是个不要脸的。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他可真是贯彻的明明白白。自那以后,她也就不怎么给这人好脸儿了。
真没必要。
她蹙了蹙眉,说:“行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柔柔和桃子还在睡。”
她看一眼外面的小雨,说:“进屋说。”
不过大概是顾及还在睡的两个小姑娘,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许老三叽里呱啦:“你说!你说是不是小林子的错!”
常喜直接反问他:“小林子错在哪儿了?我可没听到他叫唤,我就听到你鬼哭狼嚎的。再说,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什么鬼不鬼的?这世上哪儿有鬼?”
相比于完全不靠谱的丈夫,她可是向着儿子的。
许老三结巴:“他他他、他……我我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嗓眼里儿出来:“我们都能穿到这里,有鬼又有什么稀罕?”
常喜理直气壮:“既然我们都能穿到这里,有鬼也没什么稀罕,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许老三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好半天才说:“没想到你倒是巧言善辩的。”
常喜瞪了许老三一眼,说:“一边儿去,该上茅房上茅房,该睡觉睡觉去。”
雪林立刻也要走,常喜:“小林子,你等下。”
雪林:“妈。”
常喜:“大晚上的你出去干啥?也不知道披个雨披,伤寒怎么办。”
还没许老三鸡贼,知道披个雨披。
他家雨披不像大队长他们家的那么好,是玻璃丝袋子做的,可他们这干草做的,也一样能遮挡不少的。总比没有强许多。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轻重,才十岁的小娃,身体正弱呢!”眼看儿子要辩驳,她又压低了声音说:“你别给我说上辈子,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你就是个娃!”
常喜去架子上把毛巾拿出来,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儿,说:“晚上出去干啥?”
雪林仰着小脸儿任由妈妈擦水珠儿,说:“我半夜醒了听到下雨,突然想到山樱桃放在后门口,就出来盖一盖。”
常喜心疼的很,说:“你这孩子……”
他们家能这么快站住脚,除了她自己当时是拼了也要立起来,儿子和闺女都是功不可没的。小小的人儿虽然干不得什么活儿,但是她儿子的脑子啊,那是最好用的。
她掸了掸儿子身上的水珠儿,说:“你先去躺着,妈给你熬一碗姜汤。”
随即又叮嘱:“以后这样的事儿叫你爸干。他敢在家里吃白食我就捏死他。”
缩在门口偷听的许老三:……这狠心的婆娘。
他小心翼翼的探头,说:“媳妇儿,也给我一碗姜汤呗?”
眼看常喜要暴躁,他立刻说:“我也淋雨了,如果我伤寒了,就不能上工了,我也是能干活儿的。”
还觉得不够呢,又补充:“再说快要给桃子过生日了,我还想着去给她整点稀罕的东西做礼物。”
穿过来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认清楚现实了。
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自己是个啥样人,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正途啊。
“我不能病的,就一碗,媳妇儿……”
常喜看他露出一脸可怜相,冷笑一声,转头。
许老三看她没反对,乐不可支:“我这几天一定好好干活儿。”
娘俩儿,没一个人理他。
许老三:“……”
常喜倒是真的给许老三熬了一碗姜汤,这可不是多么得意他,而是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喘气儿比不喘气儿有用。病了还费钱,一碗姜汤,顺便儿了。
当然,这也是给她儿子做顺便,如果是单独,想都不要想了。
做梦比较快。
常喜动作很快,煮好了姜汤,端到屋里,一人一碗,盯住了许老三:“明早你做饭刷碗。”
许老三:“……嘤,好。”
他们家盖房子的时候手里没有太多钱,能够给房子一点点的顶下来,已经是运气很好了。想要更大,那是不可能了,他们家能盘炕住人的就两间屋,正好。她领着两个闺女住;雪林领着许老三住。
是的,不是许老三领着雪林,而是雪林领着许老三。
那就是个不靠谱的。
她回了房间,看到小桃子睡得四仰八叉,脚丫子都要踢在姐姐的脸上了,小手儿更是怼在了常喜的枕头下面,压出了小小的印子。自个儿被子已经被两人蹬到了脚边儿。
不过小姐妹睡着了倒是也知道冷热的,自己的被子蹬掉了,倒是抢了常喜的被子。两个小姑娘缩在大被子里,自然就更加的能舞动起来。睡得十分张牙舞爪。
常喜温柔的笑,念叨:“两只小猪。”
她低头将被子为她们盖好,短暂的凉意让小桃子小眉毛拧了起来,哼哼了一声。常喜拍了拍女儿,给她放正了,小丫头睡得很实在,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家伙儿睡得很香甜,常喜也满满都是欢喜。
常喜拍着孩子,自己也慢慢的睡了过去。
小桃子翻了个身,滚到了妈妈的被窝里……睡成小球球。
清晨依旧雨不停,小桃子早起的时候妈妈和姐姐都不在炕上了,她小小的人儿揉了揉眼睛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乖巧的换了衣服,又将自己的大罩衫脱下来叠好了放在一起。
“桃子醒了呀?”
许桃桃点头,奶声奶气的嗯了一下。
虽然已经六岁啦,但是刚醒来没多久的小娃儿还带着一点小软糯哒。
“下雨惹,不用上工。”她看着窗外,告诉常喜。
常喜含笑:“嗯,不上工。”
她伸手:“来,过来吃饭。”
一大早的,常喜心情很好。
春雨贵如油,这个时候下雨可是顶顶的好事儿。再加上,雨天就可以休息,谁不高兴呢。
许老三不爱去地里干活儿,难道常喜就喜欢?
上辈子虽然遇到倒霉婆婆磋磨人,但是活儿基本都是在家里,早上鸡不叫就起床料理一大家子早饭。让她月子期间就用冷水洗衣做饭,月上柳梢头才能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子去休息。
活儿也不少,也折腾人。
但是,并没有什么地里活儿。自然,他们那样的家庭,如果让儿媳妇儿去的地里干活儿,丢的也不是一般的人了。
而她娘家的家世,是更胜于夫家的。小时候倒是没吃什么苦。
真说起来,这种地里的活儿,她也一点都干不来。
更加更加不喜欢。
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人总是要随遇而安的生活的。
而且,她觉得能够过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干活儿也没啥!
天长日久的习惯了,也就觉得其实也还好。
毕竟,很有规律的。
可是,虽然可以习惯,但是能不去干活儿,没人不高兴。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早饭,常喜看向整天“跑疯”的小闺女,叮嘱她:“今天下雨,不要出去瞎玩儿了。”
小桃子抱着碗稀溜溜的喝粥,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抬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格外的认真呢。
“好,我帮妈妈干活儿。”
常喜失笑,问:“你一个小不点能干啥?”
小桃子挺胸,骄傲:“我可以做酒。”
她妈妈做过,她可以帮忙的。
一脸的“我可以”。
常喜笑了,摇头:“这你可不行!你哪里会哦,可别给我嚯嚯东西。”
许桃桃倒是很懂呢,她豪爽:“我给你打下手儿。”
她撸撸袖子,说:“我们来做三碗不过岗!”
“噗!”笑声响起,雪林看着妹妹萌萌哒的样子,觉得心都要化了!他揉揉妹妹毛茸茸的头,说:“你别跟妈妈一起做酒了。你跟哥哥混吧!”
小桃子歪头:“跟着哥哥混?哥哥你要干啥?”
她狐疑的看着哥哥,觉得哥哥不像要干好事儿。
果然,就听小哥哥说:“我们来试一试养土鳖。”
桃子回头看向装了土鳖的袋子,密密麻麻黑色的土鳖,黑色的小爬虫爬来爬去,默默蠕动,看起来超恶心的。
小桃子小姑娘觉得看一眼,都头皮发麻,她缩缩肩膀,说:“biubiubiu!隐身!哥哥看不到我!”
雪林微笑:“我们养土鳖赚了钱,给你买麦乳精喝!”
小桃子使劲儿吸了一口气,想到香香甜甜的麦乳精,她抿了抿小嘴儿,露出坚定的小模样儿,鼓足勇气:“那我还是可以忍一忍哒!”
又更加用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小拳头攒在一起给自己打气,豪气冲天:“为了麦乳精,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