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山下的泥泞小径不好走,脏泥粘得人每行一步,鞋底便发出‘嘎叽’一声的怪响。
察哈尔偷瞟前边儿唇角平直的班第一眼,肃目出言提醒。
“台吉,此次噶尔丹是以大军主力前来攻城。归化城内的守军与之相较,犹如螳臂当车。先前我等随护送公主出城之时,归化城守军已现了败势,噶尔丹攻占归化城是必然之事。这般情形,你进城大海捞针般去寻公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如耐心等待两日,等小七爷从科尔沁调来援军,我们一同杀进城去。反正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论抓她的人怀有什么目的,绝不敢轻易动她。”
按察哈尔猜测,容温极有可能是被潜伏在归化城中的噶尔丹部下劫走。
噶尔丹八成是想用容温这个和亲公主向大清与科尔沁谈条件。
若真如此,在噶尔丹目的未达成之前,容温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名声受损。
反正……蒙古这地儿,规矩松散。
就算发生什么辱没清白的意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追究便是。
察哈尔比班第年长几岁,曾是班第长兄达来的随侍,几乎是看着班第长大的。后达来英年早逝,他才被调去多罗郡王帐下。
在察哈尔眼里,容温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主子。但若拿容温与班第的安危相比,他肯定毫不犹豫选择护住班第。
班第领悟到察哈尔的言下之意,凌厉的眼眸斜乜过去。若不是他还记得事有轻重缓急,找人要紧,紧攥的拳头八成也得跟着飞过去。
“我曾击掌许约于她,那达慕见——决不食言!”
班第厉声说罢,下意识凝向远方已完全隐没在山头的昏沉夕阳,心也随之往下坠了几分。
天要黑了。
没功夫再瞎耽搁,班第健步如飞,自顾寻到先前拴马的地方,飞身而上,甲胄与马鞍接触,发出几声脆响,猛调马头往归化城疾驰而去。
马蹄阵阵中,六月夜风卷来男子狂戾的纠正,“还有,在我这里,她先是我的额和呢尔(妻子),再是公主。”
她经受的任何意外与伤害,都在印证他的无能。
“这……”察哈尔一番未出口的劝说被班第这话尽数堵回肚子里。
一怔,目不转睛盯着不管不顾往归化城冲的人影。
恍惚间,竟看见了当年舍弃即将到手的郡王世子身份,披星戴月往西追逐,最终只余下一副白骨返乡的达来,喟叹一声,“郡王爷的王帐莫不是风水有问题,怎净养出这些不要命的情种!”
察哈尔怔忡间,没留神遮掩,这一嗓子声音算不上低,侍卫们都听了个清楚,面面相觑过后,有个尖嘴猴腮的侍卫被众人推了出来顶枪,挠着后脑勺大咧咧问。
“将军,你在说啥?啥情种?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咱这些人入城后到底该去何处寻公主,台吉也没安排清楚,您倒是给咱仔细讲讲啊,别耽误正事儿。”
“你入城个屁!归化城形势危急,朝不保夕,科尔沁族人落噶尔丹手里会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明说?台吉没安排,便是不想你们这些人跟进城去白送性命,明白吗?”
察哈尔没好气道,“这样,我进城去帮台吉寻公主。你们这些人,就留在城外仔细探听前方战况,以便随时接应小七爷领来的援军。对了,如果有机会,你们最好再想办法绕路到噶尔丹大军后方去打探打探,清军为何迟迟不至。”
清军与噶尔丹部明明一直僵持对战于赤峰城内外,没道理噶尔丹转向攻了归化城,清军却不见踪影。
侍卫们听过察哈尔的安排,立刻炸了,激动道,“探听消息五六人足以,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等这可有二十多人,总不能其余人都干等着。哪有主子身陷囹圄,侍卫小意保命的道理。”
“我等从军,就是冲抛头颅洒热血、卫戍族人来的。这敌人都打脸上来了,让我等藏在城外当缩头乌龟算怎么回事!再则,公主本来就是我等护卫不力弄丢的,若是台吉再出了意外,我等怕是没脸再回科尔沁了。”
侍卫们纷纷应和,七嘴八舌道,“说得对!”
“将军让我们入城去吧。”
察哈尔快速扫过侍卫们义勇慷慨的脸,眸中有欣慰之色一闪而过,啧啧笑出声,“行啊,小兔崽子们,不枉郡王与台吉平日悉心栽培,算你们有良心。如此,那便听我重新安排!”
-
这个点儿了,往东城门仓皇逃命的百姓散得差不多了,城门寥寥落落洞开着。
归化城这座昔日草原第一名城,目之所及,四处狼藉,街上清冷得很。
班第轻而易举的进了城中,他曾来过归化城数次,路还算熟,凭着记忆,径直纵马往土默特王府去。
既然确定容温是被人带走的,自然得想办法捋出线索,尽快追查。
这归化城中,人脉与消息最广的——自然要数地位尊崇的大长公主府与扎根多年的土默特王府。
大长公主府与科尔沁素无往来,容温又多次驳大长公主面子,不肯亲自上门去‘聆听’教训,双方算不得友好。
班第要找人襄助,第一选择,自然是与科尔沁部交好的土默特王府。
因西城门外战事凶险,随时都有破城之势。土默特王府此时,已团团戒严。
班第被王府守卫拦在王府长街之外,与守卫周旋之间,察哈尔领着十余人策马赶了过来。
不等班第冷脸赶他们出城去,察哈尔先朗声笑道,“我等此行不是为寻和亲公主来的,而是见不得台吉年纪轻轻当鳏夫。台吉欠我等一顿酒,莫忘了。”
班第紧绷的脸有细微震动,哑声道,“行!”
抽着守卫用班第腰牌去禀报王府的间隙,有名科尔沁侍卫低声给边上人嘀咕。
“这城里百姓逃得差不多了,怎这土默特王府与大长公主府还这般沉得住气,都不带换个地儿的,还在府里坐着,不怕落噶尔丹手里啊?”
察哈尔闻声,恨铁不成钢的睨那侍卫一眼,低斥,“没脑子的东西。这两府一个是归化城属部,一个代表大清,若此时他们也跟着百姓跑了,必定动摇城门守军的军心。”
军心动了,归化城愈加守不住。
侍卫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几人说话间,王府大门开了。吊着一条胳膊,满脸血痕的土默特王爷由人扶着,疾步走了出来。
土默特王爷乍见一袭戎装的班第,激动不已,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大力扯住班第,“老五,可是科尔沁得到消息,让你领兵前来增援了?”
“援军最快明日日落至。”班第半搀住土默特王爷,目光扫过边上重重守卫,沉声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王爷。”
土默特王爷见状,还当是科尔沁援军出了意外,心头狂跳,焦急挥退守卫,“说罢,什么事?”
班第开门见山,“公主在城门口失踪了。”
“什么!”土默特王爷大惊,这归化城总共就两位公主,能惊动科尔沁部来人的,自然是容温了,“怎会如此?本王深知纯禧公主身份敏感,不宜留在归化城。先前战事起时,特地派人确认过,说纯禧公主一行已趁乱出城。”
“并未。”班第言简意赅说明了容温一行出城时遇见的重重阻碍。
“野骆驼踩踏拦路、冷箭刺杀、让人假扮你混淆视听、趁丫鬟坠马制造混乱劫走公主,甚至还故意在大青山上弄出公主坠崖的假象……”土默特王爷喃喃念叨,将信将疑,“这一环接一环的手段,未免过于紧密,本王瞧着……”
土默特王微妙一顿。
班第目色一闪,直言不讳道,“王爷也认为,几次三番阻拦公主出城的人与劫走公主的人,并非同一拨人?”
“公主到归化城日子浅,结过怨的人都有迹可循。劳请王爷代为探查——大长公主府、魏昇、及王府的侧福晋完颜氏与乌云珠格格母女二人,今日动向。”
这些日子,除了容温自己会隔三差五给他写信说说在归化城的玩乐消息。多尔济亦会把容温每日动向,事无巨细写信到漠北军中告知他。
来王府的路上,班第已根据今日情形,在脑中判断出可能对容温动手的三方人。
至于察哈尔猜测的容温为噶尔丹部下劫走,班第认为这个猜测最不可能。
原因极简单,若容温真在噶尔丹部手里,以噶尔丹狂妄肆意的性子,八成会把自己俘虏了和亲公主的事宣扬出来。一能羞辱大清与科尔沁;二能振奋己方军心。
绝不可能费尽心思,故意在大青山弄出公主坠崖的假象。
劫走容温的人之所以使出坠崖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分明是害怕被他们查出。
“固然,老五你说得有道理。”土默特王摇头道,“但本王那侧福晋与幼女都是秉性柔弱的女流,万万不可能有胆子去行刺甚至绑走公主。如今归化城危在旦夕,府中女眷能陪本王留在府中安抚前方军心,本王已觉得心内甚慰,哪好无凭无据,贸然去查她们。”
土默特王这话有维护侧福晋母女的意思,实则更是在敲打班第。
——土默特王府与大长公主府,乃是这归化城内两根定海神针,身系军心稳定,轻易动弹不得。
这般危机时刻,别说严查,最好连一丝波澜都不要起。
今日如果班第执意要动这两府的人,来日若被有心之人提及——轻则说他有扰乱军心之嫌,重则说不定把战败的屎盆子扣他头上。
土默特王爷与科尔沁部交好,心知肚明班第手握实权,得部族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多罗郡王。
若此时他放任班第因一时冲动,为一个生死未卜的和亲公主惹祸上身,而不规劝。来日科尔沁部因此对他生了龃龉,影响两部之间的关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再则,若真被班第查出纯禧公主失踪,与王府有关,他麻烦可就大了。
于公于私,土默特王都不愿意见班第查探王府。
-
因长辈的关系,班第与土默特王还算熟悉。深知他这大肚子里,装的花花肠子不少。否则如何能从老王爷几十个庶子中胜出,顺利接任这土默特王爷之位。
“多谢王爷提醒。”班第单手按上佩刀刀柄,眉目冷戾,一身肃杀,“今日,公主我是一定要寻回来的。王爷愿意配合,甚好;若不配合,那便由我安排。”
察哈尔等人见状,手也纷纷摁上刀柄,气氛一触即发。
“班第!”土默特王好歹也是个王爷,脾气还是有的。见班第如此不识趣,也恼了,厉声呵斥。
“归化城城中男丁,除了两府外的守卫,此时都在城楼苦战,本王抽不出人替你探查公主下落。你若有本事,便凭你身后这十几个人,去把偌大一个归化城翻过来。”
班第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指骨凸显泛白,眼角往上挑着,凛冽似霜雪。
察哈尔观当下形式,黑脸凑近班第,轻声提醒,“台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土默特王在归化城经营多年,肯定比我们这些外来人强。找公主要紧,你别和他硬来,服个软。”
班第头一偏,两指拨开察哈尔。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不知‘服软’二字怎么写。
“你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入城寻人?”班第微阖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已隐没最后一丝天光的残阳,面色比天色还阴暗。
“在大青山听闻难民说起噶尔丹攻城时,我已让随行的乌恩其折返北上。至于他是径直去往数百里外的漠北给达尔罕王等人送信,还是去偏北处就近找喀喇沁部借兵暂解归化城之危,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喀喇沁部与土默特部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一座大青山为界,往返不过大半日功夫。其实力雄厚,仅次于科尔沁部。
按唇亡齿寒这个理,土默特部遭遇突袭,应立即前往喀喇沁部借兵才对,而非指望与之隔着往返需要两日路程的科尔沁部调兵增援。
一切皆因前事。
多年前,草原各方混战将将结束,土默特部与喀喇沁部都在争归化城与大青山的归属权。
土默特部仗着与太|祖皇帝关系好,硬是以小吃大,把归化城与大青山尽数收入囊中。自己吃饱了肉,连口汤都不给喀喇沁部留。
从此,两部交恶。喀喇沁部一旦发现土默特部有牧民入了自己境内,轻则收缴牛羊;重则派兵进攻,抢掠一番,没少让土默特部头疼。
土默特王听闻班第的话,小眼圆睁,又惊又喜,早忘了与班第僵持的事,再次抓住班第胳膊,“你真有办法让喀喇沁派兵增援?”
若真如此,他也不用担心,归化城守军撑不到科尔沁来援,部族亲人都葬于此战。
班第面无表情,以刀柄抵开土默特王的手,冷声道,“选择权在王爷手里。”
土默特王来回盯着班第打量几眼,咬牙道,“年轻人,算你狠。”
-
有土默特王相助,不过大半时辰的功夫,便把容温一行在出城时遭遇的几次‘意外’,挖出了小半。
野骆驼窜出踩踏,八成是意外,容温一行倒霉,正巧碰上了。
冷箭刺杀,是魏昇手笔。
假扮班第,想引容温等往返回城中的,则是大长公主府的人。
扶雪坠马,设计假装容温坠崖这两桩事,暂且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脚。
——最关键的信息没挖出来,照样找不到人!
班第厉眸转向察哈尔,“让你去查公主那两个宫女,结果如何了?”
“樱晓一直未曾醒来,找大夫看过,说她被下了药,起码要睡到明日午时。扶雪说自己在扶樱晓时,不小心被樱晓踹到了小腹,才会跌下马。”
察哈尔惭愧道,“也查了这两宫女在归化城这些日子的动向。这两人不当值时都爱往府外集市上跑,接触的人也杂,一时间倒难以排查她们谁嫌疑更大。是属下失职,这么些日子下来,竟从未察觉到这两宫女可能藏了奸。”
“眼下已是戌时过半。”星河已齐聚天上,班第却无心欣赏,更无心理会察哈尔的愧意,拽着腰间那把玄乌短铓,暴躁低吼,“最迟戌时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两个宫女嘴撬开。”
“是。”察哈尔领命离去。
“站住。”班第突然叫住他,目色孤绝,携霜带寒,戾气十足道,“不必等戌时末了,你现在去把大长公主、魏昇、还有侧福晋母女通通带来!”
发现容温始终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他的耐心用尽了。
与其绕着弯子去撬那两个宫女的嘴,得到些似是而非,需要印证的消息。不如直接下手,擒贼先擒王。
他不管撬开的是谁的嘴,只要能问出容温下落。
察哈尔这疯狂的吩咐惊得一怔,“台吉,那是大长公主,万万动不得。而且,我们这才十几个人,也闯不进重重守卫的大长公主府。”
“怕了?”班第冷嗤一声,提起弯刀阔步往外走,“这时辰,乌恩其带着喀喇沁的骑兵将至归化城。我先去大长公主府,你去接应。”
察哈尔快追出去,急声劝阻,“台吉打算兵围大长公主府?万一公主没在大长公主府,这如何收场?”
班第顿住脚,微眯起的灰眸,涌着血色,杀机毕露,“那她该庆幸,逃过一劫。”
外面兵荒马乱的,谁手里有兵,谁就底气足。否则,名头再响也没用。
察哈尔后背一凉,盯着班第那柄弯刀,不敢置信道,“台吉,你打算……”
不等察哈尔说完,外面土默特王的侍卫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快步而来,气喘吁吁禀报道。
“台吉,这是魏昇的随扈。方才我们在外打听公主下落时,发现这小子也在悄悄打探魏昇的消息。问过后方才得知……”
侍卫有几分小机灵,深知有些话出口便是祸事,及时住了嘴,逼着魏昇随扈自己说。
魏昇随扈被刀抵着脖子,面上又站了个满身煞气似阎罗的高壮男子,几乎没什么犹豫,一股脑交代了。
“今日城中动乱之时,魏二爷没急着出城。反而用一包金银,神神秘秘买了个姑娘带到银佛寺,关在客房里许久也没个动静。奴才发现不对冲进去时,床上和地上滴着不少血迹,可两人都不见了。”
随扈说着,猛地扑到班第脚下大哭求饶,“贵人饶命,奴才只知魏二爷觊觎纯禧公主,但真不知他今日买的姑娘就是公主,否则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助纣为……”
随扈最后一字未说完,脖颈一疼,人已歪倒在血泊之中。那双眼,还不甘心的圆睁着。
班第提起沾血的弯刀,身影飞速隐没于夜色之中。
察哈尔见状,一拍那个带随扈回来禀告的侍卫肩膀,心有余悸叹道,“兄弟,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
不然班第这回就铸成大错,再无回头之路了。
-
班第领人围了银佛寺及方圆五里,并顺利找到了随扈所说的那间血迹斑斑的客房。
一下午的时间,大片的血迹早已在凌乱的床铺上凝成暗色。
瞧着,却仍让人触目惊心。
班第心头动荡不休,满目猩红,生生捏断了床柱。
这半日奔波,察哈尔算是看彻底看明白了班第的心。
他为了公主连兵围大长公主府这等形同谋逆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察哈尔唯恐他因这摊血迹受了刺激,再生出什么狂乱念头来,胡乱安抚他,“魏昇与公主同时失踪了,屋里窗户又开着,明显是有人逃走。所以,这不见得是公主的血,没准儿是……”
察哈尔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是身娇肉贵的公主反挟持了魏昇,逃出生天。
夜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满屋血腥气息涌动。班第缓缓松开刺破满手的床柱木渣,倏然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其实比察哈尔更清楚,察哈尔这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
容温晕血,怎么可能在满屋子都是血的情况下逃走。
可是,比之容温已经遇害,他更能接受这个荒诞的猜测。
班第胡乱选了条路往前奔,边跑嘴里边胡乱唤容温。
先是殿下、再是容温、最后到玉录玳、想起什么唤什么。
银佛寺这地儿,正是因为那座耸立入天际的银佛闻名。
几乎每条路,都能弯弯绕绕通向银佛各处。
班第跑到最后,也毫不意外到了银佛面前。
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刻,却鬼使神差停了脚步,虔诚朝银佛行了一个躬身礼,这动作,无端勾出了高壮男人身上所有颓唐。
到嘴边的三个字,苦涩难忍,“玉录玳。”
他嗓音不算小,边上寻人的侍卫纷纷望过来,他依然不为所动,愣愣站在原处。
神灵没眷顾他,他弯了腰,依然不知该去何处寻她。
班第拖沓脚步,转身即将离开之际,忽然听见一声轻轻浅浅,微不可闻的熟悉应答声。
恍然间,好似他的幻觉。
班第顿住,没敢回头,也没敢再唤。
草原上信仰长生天,有一个说法是在世亲人,如果足够心诚,便能听见逝去之人的声音。
他就不该拜这些神佛的,她才不会死。
班第死死攥住弯刀,扭头要走,这次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嗓音自佛像里,隐隐传来。
“额驸?”
班第费劲吞咽嗓子,双目红丝密布,有晶莹自眼角闪过,愣了半晌,没忍住,满嘴苦涩的接了话茬,“对不住,殿下,我来得这般迟。”
佛像里再次传来声音,还伴着一道沉重的推拉声,“啊?今日已经过去了吗?”
班第一愣,不敢置信的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