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班第从乌恩其嘴里得知了容温的行踪,未来得及思考她是如何到此处来的,也未来得及亲自去接她,先被达尔罕王使人唤走了。

舍弃三万精兵,突袭漠北,这等大事后续冗杂。

他能暂且躲懒,却不能一直避而不谈。毕竟这事,是他一手主导的。

班第面无表情把酒囊收了,吩咐乌恩其领人去接容温,自己转身进了达尔罕王主帐中议事。

从下晌直到暮色西垂,目之所及的碧色被沉下来的天光,染成暗墨。

班第从主帐踏出来时,远目望了天边时隐时暗的星子,漫不经心把目光移向久候帐外的多尔济身上。

多尔济朝班第宫躬躬腰,惭愧唤道,“五哥。”

班第出征前,曾嘱托他代为看照容温。结果这才十余日功夫,就……

班第面容冷冽,似侵染过这夜色的寒气,“族中出了何事?”

无缘无故,容温跑到距花吐古拉镇相隔甚远的科尔沁边界来,绝对不是随性出行游玩那般简单。

“大军开拔后第三日,公主嫂嫂拿了一封信,托我悄悄随军需供给一同传给五哥。结果……结果那封信,隔了几日后,出现在了端敏长公主寿宴上。端敏长公主当众念信……痛斥羞辱公主嫂嫂轻浮不成体统……”

多尔济难以启齿,说话吞吞吐吐。端敏长公主当着众人笑嗤容温那些难堪入耳的轻贱之词,他可不敢如实向班第转述。

班第气息一窒,眸中寒光大盛,冷声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完。”

多尔济根本不敢直视浑身冒煞气的班第,挑着重点说道,“……事后查出来,应是福晋买通了公主嫂嫂身边的大宫女桃知,得知公主嫂嫂给你写了信,遂出手拦截,并暗中把信递给了端敏长公主。”

多尔济这中途认祖归宗的庶子,虽面上是养在嫡母阿鲁特氏名下。实则,这草原上从上到下,除了几个兄弟及多罗郡王夫妻,无人瞧得起他的出身。

包括父亲鄂齐尔及嫡母阿鲁特氏。

他也懂事,所以从不唤嫡母阿鲁特氏额吉,只称其为福晋。

班第攥拳,咬牙挤出两字,“还有?”

“还有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多尔济年纪虽年纪尚幼,也足够机敏,但毕竟是男子,女人间的摩擦龃龉,他哪能时时刻刻盯着。

再则,容温是个藏得住事的人,一句委屈都不肯往外露,他根本套不出任何话来。

连桃知被阿鲁特氏收买之事,还是此次临行前,他听闻容温把人送给了阿鲁特氏后,才幡然醒悟,转过弯来的。

“我见公主嫂嫂在族中过得很是不安生。便借着给四哥送贴补的名义,邀了公主嫂嫂一同前行。不曾想,竟在此处碰上了大军。”

多尔济口中的四哥,便是与脱里一胎双生的老四莫日根。

双生子在民间素来被视为不吉,若生在王公家,那便更是可惜。因这二子形貌相似,不论是为官为将,都极易混淆,惹出祸端。

所以,这二子自呱呱坠地起,这辈子便注定只能当个闲散富贵人。

可脱里不认这命。

上面的长兄、次兄相继离世后,脱里变成了实际上的嫡长子。到手变的郡王爵位,哪能轻易拱手让开。

脱里遂使了手段,逼得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莫日根出家做了喇嘛,远离凡尘,远离权利,远离花吐古拉镇。

这些年,莫日根一直没个固定的脱俗庙宇。在科尔沁草原边际漫无目的游走,餐风露宿,随性度日。

多罗郡王与鄂齐尔放心不下他,总担心他哪日横死野外族中也不知情。遂与他定下规矩,每隔三月,科尔沁会根据他传来的行踪,遣人探望送物。

脱里与莫日根这对双生子,是正儿八经长在鄂齐尔膝下的,鄂齐尔最为珍爱的儿子。

所以,以往,都是鄂齐尔亲自前去探望。

此次因鄂齐尔出征在外,莫日根传回族中的行踪消息被坐镇科尔沁的脱里接到了。

脱里自不可能亲自前去探望莫日根,便派了多尔济去。

班第轻而易举理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冷戾之中闪着几分意外,“莫日根近来在距此处三里之外的庙宇?”

多尔济道,“是。”

要不怎说碰巧。

大军分明先他们六七日出发,但因班第途中故布迷阵,扰乱大军行军速度,结果被后来的多尔济、容温一行给碰上了。

先前容温等在寺庙里听说不远处驻扎了科尔沁大军时,无人敢信。还是仔细打探过后,才敢派人往军中传消息的。

班第知晓了想知道的,往多尔济肩上派了一掌,并未出声责备他办事不利,只丢下一句,“去歇息吧,”便自顾往自己的帐篷走。

“五哥。”多尔济踌躇叫住他,“你可还好,军中之事我听说……”

乌恩其是个多嘴多舌的汉子,在去接容温与多尔济一行的路上,变没忍住,把今日今日军中所生动荡和盘托出了。

他瞧着没心没肺,实则是希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又与班第关系紧密的容温与多尔济能安慰班第几句。

他可是有些年头,未曾见过自家主子那般形容萧瑟,独自躲起来喝闷酒了。

班第没回头,随手抬臂朝后摆了摆。高大的身形融入无边夜色之中,衬得落拓又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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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温整个人别别扭扭的半蜷着,趴在行军的简陋矮几上闭目假寐,隐约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越是靠近,那道脚步越是刻意放轻,似是不想打扰‘熟睡’之中的她。

容温纤长的睫毛不经意颤了颤,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继续装睡。

班第从撩开帘布踏进帐篷起,目光便在容温身上。

她不经意的小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眼。

班第浓眉略挑,莫名想起了之前在苏木山时,她故意装睡那个夜晚。

灰眸里闪过极淡一丝笑意,轻悄冲刷掉了些许一连压了他多日的抑重。

大手拨开容温散在颊边的碎发,夹在耳后。粗糙指腹不经意擦过耳侧,带着几许难言温柔与微妙。

容温正被这痒酥酥的触感,蹭得有些心头发慌。

下巴忽然被这大手顺势抬起,一记滚烫深吻,毫无征兆落下。

一改方才的温存。

横冲直撞,霸道得甚至有几分蛮横,抢占了她所有呼吸,憋得她头脑发晕。

容温难捱的睁开眼,四目相接,直面了那双灰眸里的压抑、愤懑、孤寂,与野性|毕露的掠夺与凶狠|欲|望。

班第大手猛地掩住容温的眼,不让那双清亮的眸瞳望见自己隐匿的暗面难堪。

容温怔愣一瞬,念起从乌恩其处听来的那些话。并未挣扎,反而顺势扎进男人怀里。

两条胳膊绕过男人的劲腰,纤细的一双手,爬上男人宽厚的肩头,沿着硬实凸立的脊骨,缓缓按压。

顶天立地的男儿,亦是血肉之躯。

也会疲累。

男人紧绷的脊背颤了颤。

尔后,在某个悄然瞬间,软在姑娘柔软的指间。

吻仍断断续续在继续。

但狂风暴雨过去了,只余下春雨绵绵、缱绻动人。

这吻,最终以容温被唇角被轻|吮过,作为结束。

班第一伸手,指腹拭过容温泛着水光的唇瓣。

这分明是普通至极的一个动作,可由眸蕴黯色、急喘呼息的男人做出来,却莫名添了几分邪气。

容温怔怔望了他片刻。

回过神后,羞得面红耳赤,不自在的挪开眼,胡乱找话头。

可在听见自己声音那一刻,容温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额吉欺负我。”嗓音又娇又酥,还告小状。

这真是她?被亲傻了吧!

容温一脸赧色,伸手捂脸。

班第被她的小动作逗得目色渐暖,伸手扳过容温两片细瘦的肩,让她与自己对视片刻。

忽然伸手替她顺顺有些散乱的发髻。

哑着嗓子,哄孩子般,顺着她的话,毫不犹豫肯定道,“是殿下受委屈了。”

班第深知——容温虽是个大方的姑娘,没有睚眦必报的恶性,但也不至于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还一味躲避,无动于衷。

她如此退让,自有因由。

容温被班第这般哄得熨帖又心虚,想了想,还是坦诚道,“其实也没那般严重。我早怀疑桃知藏了事,只是不知她与何人勾连,一切不过是刻意纵容。”

桃知可谓心细如发,跟随她多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班第出征那日,桃知却心绪不宁到久久未曾想起班第给她留了支紫毫笔。

当时容温还担心她是遇见了难事,略让元忞嬷嬷留心。谁知倒是探到她近来下值过后,行踪成谜……

容温弯起眼角,笑得很是无所谓道,“左不过几句流言而已——既无人敢拿到我面前来说嘴;更不似宫里会因闲言碎语送命。再则,若没有端敏长公主那番借故‘羞辱’,我怎能名正言顺以散心名义,随同多尔济出来玩耍。”

饶是她面上装得再云淡风轻,班第也能猜到几分她如此退让的因由。

容温的本事与手段,远非阿鲁特氏与端敏长公主可比。

她会栽在那两人手中,泰半是觉得阿鲁特氏为他生母,所爱屋及乌,不愿动手,扫了他的颜面。

自然,除了顾虑阿鲁特氏是他的‘生母’外;可能还有她未从‘弑父’暗影里走出来的缘故。

班第敛眸遮住疼惜,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声道,“好姑娘。”

伴着这句夸赞的,是微不可察一声叹息。

容温看他若无其事的安抚自己,喉咙莫名泛酸。

明明与他经历甚至背负的事比起来,她遭受的那几句嘲讽,简直无关痛痒,微不足道。

容温忍着眼眶的酸胀,小动作挠挠他的胳膊,转移话题,“你怎么不问我,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班第应对如流,“写了什么?”

容温狡黠一笑,“一个字都没写。”

“嗯?”班第意外挑眉,他听多尔济的转述,还以为容温在信上写了什么私密话,才引得端敏长公主那般嘲讽。

单手扳过容温的头,饶有兴致问道,“那你做了什么?”

“先前我以为买通桃知的是端敏长公主。猜到她八成会拦我的信,所以……”

容温笑弯了眼,“所以我故意摹了十多幅端敏长公主幼时的画像放在里面。端敏长公主幼时长得可谓寒碜,上了画纸更是吓人。她自己也知道,所以长大后毁了所有‘丑画’。但太后爱重她爱重到不介意美丑的地步,暗中留了一幅。我曾见过一次她幼时画像,吓了一跳。”

端敏长公主多爱面子的人,冷不丁被容温爆出‘丑画’,还是一大沓。

自然是气急败坏,难怪她会在寿宴上胡乱攀扯、无中生有、恶意污蔑容温了。

这一出,还真说不好谁受的委屈更大了。

“……”班第哑然,莞尔轻哂一声,也随容温弯唇笑起来,单手往她额上一戳,评价道,“还挺会气人。”

见他被逗得展颜,容温终于满意了,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小呵欠。在马车上颠簸一日,她身上早累得慌了。

“困了?”班第道,“殿下今夜暂歇在此处。”

说罢,班第起身,抬腿径直往外走。

容温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袍角,“你去何处?”

“夜间寒凉,我再给殿下找床毡垫来。”

因班第是先锋军,一应以轻便为主。所以他帐篷里的寝具,只有简单一套毡垫毡毯。

“不用拿了。”容温抓班第袍角的手攥了攥,垂着脑袋,吞吞吐吐说了一句旁人听不懂,但班第绝对通晓其意的话。

她说,“我真的不怕,是真话!”

这是他出征前,问她的问题。

班第目不转睛盯着她似充了血绯色耳根,喉结迅速滚动,蹲下身,挑起容温的下巴,沉着腔调问道,“殿下希望我今夜留下来?”

容温被男人的气息牢牢携裹其中,闭闭眼,强忍羞赧,艰涩应道,“是。”

“我若今夜留下来……”班第缓声再次确认,“除了给殿下当垫子,可以做其他事?”

“可……可以。”

“那包括,”班第一字一顿道,“撕_殿下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