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容温捏着那只泥娃娃反复掂了掂,似笑非笑,“怪我?”

班第见状,喉结滚动,心知自己死不认账、倒打一耙肯定气着容温了。不由得警惕暗生,有意模糊重点,斟酌回道,“也算不上,本就是我想送给殿下的,殿下可喜欢?”

今晨他去探望容温,听她的宫女说,她昨夜为了修一只陪伴她多年的泥娃娃,熬了半宿。

正巧路过镇子街道时,见汉商货郎担子上摆着泥娃娃叫卖,便顺手给她买了只新的。

“喜欢啊。”容温注意力似被转走了,爱不释手的捏着那只新泥娃娃把玩片刻,忽然定定望向班第,满目怅然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旧的那一只。它不一样,它是额驸多年前救我时,无意落下的。”

班第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茬,闻言愣了片刻,意外道,“你一直带在身边?”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落了只泥娃娃,她却一直细心珍藏。

“对啊。”容温坦坦荡荡,笑得眉眼弯弯,佯装无意强调道,“特别是知道当年的人是额驸后。”

班第想起方才她说的——‘它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道家以‘缘’字,解释万物循环往复,想来还有几分道理。那只坏了的泥娃娃,便是缘起。

灰眸之中动容之色一闪而过,忽然拿走那只新泥娃娃,顺便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沙哑嗓音安抚道,“回去我给你修。”

“不用麻烦了。那只虽然特别,但又破又丑,我忍它好多年了,还是这只精致漂亮。”容温笑眯眯的,轻而易举掩住眼底的狡黠,伸手欲拿回泥娃娃,“仔细想想,反正都与额驸有关,也不必拘泥新旧。”

班第下意识举高手。

按理,容温好哄又喜欢他买的东西,他应高兴才是。

可……这太好哄了,也让他心头,不太舒畅。

轻易便对先前那只旧泥娃娃弃如敝履了。

她知道‘坚定’二字吗!

班第右手高举,不让一直拽他袖子,试图扯他收手的容温碰到。

念头一转,淡淡道,“殿下可知,当日你捡到的泥娃娃,应是我带给老六、老七的。”

算算时间,他当年十三岁,早过了玩泥巴的年纪。他身上有这些玩意儿,八成是给下面两个弟弟的。

当年科尔沁的花吐古拉镇还未正式形成集镇,与一般的游牧之地无甚区别。

哪怕是生于王公贵族家,也极少见到关内的东西。就算有,多半是御赐之物,极少有这种民间意趣的玩意。

“那又如何?”容温停了拽他的动作,不解道,“你的两位弟弟今年都十三四岁了,总不至于还要问我要回去吧。”

“不至于。”班第面无表情道,“但他们每次从我这里得了东西,必会说‘多谢五哥’。”

班第特地咬重了‘五哥’两个字。他笃定容温害羞叫不出口,想顺势打消容温要走这个新泥娃娃的心思。

还是旧的好,‘心性不坚’可不是好习惯。

想让她叫五哥呐——容温瞬间了悟,莞尔笑开。

往上两步,回到瞭塔旁,单手扶着玄红二色的科尔沁部幡旗,指尖轻敲,不住抬头往上看。

五月的草原不算热,但日色倾城,天光明媚,晃眼得很。

班第半眯着眼,愣愣随容温一起抬头,莫名其妙道,“殿下在看何物?”

“在看额驸呀。”容温笑意狡黠,“似额驸这般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人不常见,我可不得抓紧多看两眼。”

“咳咳——”班第猛咳起来,面红耳赤。

容温上前,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顺便夺走他手里的泥娃娃,善解人意道,“顺杆子往上爬可不是好习惯,额驸下次莫要如此了。你看看,被拆穿了多尴尬呀。”

班第俊脸扭曲,倏地把容温拉到面前,抵在城墙上。半弯着腰,灼灼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沉声逼问,“故意的,是不是?”

容温不怵,也不答。

瞪着双无辜漂亮的小鹿眼望向他,还笑眯眯的伸出两条胳膊,撒娇耍赖一般,去绕他的脖颈。

班第隐隐觉得这发展不太对,但心仪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男人一般会先遵循本能,再去想其他。

班第遵循本能,垂头便要吻下去。

容温掐着时机偏头,任由他的唇擦过自己脸颊。

而她的唇,则贴在他耳畔,娇滴滴、小小声,“下面到处都是人,我们偷偷的,好不好。”

偷偷的。

班第浅色的眸瞳,因这三个字,炙热似燃了火。

一手掐住容温那截细腰,托着人便阔步迈进了城墙死角处。

他想故技重施,再次把容温抵在青石城墙上。

容温却不依,说背后凉。

班第磨牙,索性席地坐下,把容温放在腿上,热烈滚烫的吻随之而下。

却在触在那抹粉色之前,被姑娘带笑的嗓音打断。

“五哥,你看。”

为她这声称呼,已全副心思落她身上的班第下意识抬眼。

只见容温把一只鼓胀酒囊舞得虎虎生威,‘啪’的一声脆响,毫不留情拍在他脸上!

所有旖|旎|暧|昧瞬间散尽。

趁着班第发懵的间隙,容温从他腿上爬起来。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看向他。

被他倒打一耙时,容温生气又无奈,本只是想顺势而为,套出他把酒藏在何处了,没收他的酒顺便教训他两句。

哪知他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给自己加戏,就怪不得她了。

容温踢踢班第的靴尖,理直气壮回答起先前班第问的问题,“我就是故意的!”

班第回过神,抬眸盯着趾高气扬‘踢他’的姑娘看了片刻。冷不丁伸手往她膝弯摁了一下。

容温只觉膝弯一酸,双腿霎时软了,直溜溜朝班第倒去。

班第好整以暇把人纳入怀里,坦然调侃,“投怀送抱,想必殿下这也是故意的。”

容温脸正好埋在他颈侧,闻言气呼呼咬了他露在外面皮肤一口。

班第浑身一激灵,呼吸瞬时急促起来,正欲把容温脸转过来,继续未完成的‘偷偷’。

背脊先被一双小手很轻的摩挲了几下,接着,她认真的声音传来。

她说,“你不要让我担心。”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然后,在班第晦暗复杂的眸瞳里,容温主动捧过他的脸,慢慢凑近。

并非亲吻,樱唇只轻轻在他犹带红痕的眼角贴了贴。

这红痕,不仅是方才容温用酒囊砸出来的。

更是先前,多罗郡王鞭笞他那次,结痂后未完全养好的印记。

从她认识他起,他好像总在受各种伤。

偏偏,他从未喊过半声疼。

如今,还要拖着一身伤去战场。

容温嗓子发涩,继续交代,“也不要再受伤了。”

班第半垂双眸,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面上,良久才摸摸她柔顺的发,诚恳保证道,“记住了,绝对不会受伤。”

大半个月之后,容温方知他为何敢把话说得这般肯定。

如今,却只当他是安抚自己。

容温勉强一笑,把要交代他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还有,此次你随军出征,科尔沁留卓礼克图亲王、达尔罕王世子及你三哥脱里坐镇。先前我告诉过你,大清有关你三哥的谋算,你看……”

卓礼克图亲王便是静妃之父,他们那一支自静妃被废后,越发不见喜于先帝,之后便沉寂了下来,再未兴盛过。

明面上说科尔沁留卓礼克图亲王、达尔罕王世子及脱里三人坐镇。实则,卓礼克图亲王手中无权,达尔罕王世子年少;点这两人的名号,不过是撑撑场面,真正坐镇科尔沁的其实是手腕不俗的脱里。

脱里与班第兄弟不睦,人尽皆知。

此次科尔沁是为出兵增援大清,容温倒是不担心脱里会在后方以粮草或其他供给方面为难班第。脱里没那个胆子,去拖大清的后腿。

但是,容温担心,科尔沁部如今的几位掌权者一同出征后,皇帝会暗中收买蛊惑脱里为自己所用。让脱里趁着科尔沁大军在外征战时,协助自己收了科尔沁的后方。

容温的担忧,班第心知肚明,灰眸发沉,盯着面前的巍峨城墙看了片刻。嗓音坚定厚重,也不知是在安抚容温还是在安抚自己,“放心,三哥永远不会背叛科尔沁!”

容温一怔,她清楚捕捉到了班第说这话时,眸底纠结怅然的凝重苦痛。

自说完那句话,班第便一直敛目沉默。

他不高兴了。

容温很清楚,却无从下手安慰他。

想了想,索性把方才砸过班第的酒囊摸了过来,打开,凑到他唇边。

班第被酒香勾得睁开眼,眸中露着不解。

“先预祝额驸此去万事顺遂,平安凯旋。”容温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不过,你只能喝一小口。”

班第挑眉,还真顺从的抿了一小口‘践行酒’。

然后,容温自己也皱着脸跟着抿了一口。

出人意料,这酒闻着气味熏天,霸道得很。实则入口味道极为甘醇,还带着股极淡的奶香,比她在宫中喝过的果子酒还要有滋味,容温不知不觉又往嘴里灌了几口。

班第心绪不在她身上,未曾留心她的小动作,等发现时,她已经用驼奶酒把自己放倒、晕死过去。

是真的晕死。

送容温回去的路上,班第看她毫无知觉,找着一个睡姿便无比老实,全然没了往日睡觉的闹腾。

不放心,耷着眼,犹豫着伸出两指往她鼻下探了探。

嗯,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