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裘云话出来之后,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旁边之前按住他左手的张师兄表情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哪里有些不对。
等等，对啊, 好像赵师弟断的是左手来着。
他神色僵.硬.的低下头，就见赵五师弟那条早就断了的胳膊还松松的垂在那儿，还被他按出了两个血印。
裘云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
“现在，我右边胳膊也断了。”
“你怎么不早说？”白泷睁大眼睛, 下意识的问。
裘云道：“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他刚一张嘴就禁言术, 还叫了两个人来把他压住，生怕他说出自己坏的是左胳膊一样。
裘云笑了。
真好。
……
白泷现在是真不敢说话了。这氛围实在是太尴尬又窒息, 叫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于是在面前这个赵师兄那样气到微笑的, 甚至带着宠溺看着她时。
她沉默了会儿。
轻咳了声, 为了将这尴尬的氛围压下去，只能再次提议：“要不，你将左胳膊放上来, 我再给你接接？”
她真诚又尴尬的目光直直看着裘云, 想到补救的措施。
因为小白龙.肛.裂到屁股火辣辣，现在又两只胳膊都断了的裘云像个残疾人一样坐在椅子上, 听了这句话回过头来看着白泷。
随即，在白泷惊恐的目光下，绝望到再次露出了一个堪比恐怖话本现场的微笑：
“不用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就像是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一样，自然，平静，还有时间思考人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下来了。”
“师、师兄你别这样，我害怕。”
白泷结结巴巴道。
裘云淡然摇头。
我特么还敢相信你吗？
他眼中绝望又认命，因为两只手都断了, 现在连收紧手这个动作都做不了了。
只是心中想着，这个白泷果然是他的克星。
——他命里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才能遇见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魔没有好出路吗？
他现在去修佛来来不来得及？
裘云的笑容带着飘忽的琢磨不透。
出现在那张憨厚的大众脸上着实叫人惊恐。
“赵、赵师弟不会疯了吧？”送他来的师兄也开始结巴了。
白泷伸手在裘云面前晃了晃，见对方毫无反应，心底咯噔一声。
正这时，那边忙完的医修师姐终于来了。
“唉？小白你们干什么呢？”
“手已经接好了吗？”
她走过来就看到了赵五的微笑，还有白师妹忽然站起身来后，无辜的眼神。
一炷香时间后。
裘云的两只胳膊终于被接上了。
医修师姐直到给这人接胳膊时，心情还是一片复杂。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遇见一个师父口中说的，活的接错胳膊的人。
“你忍忍，马上就好了啊。”她捏着对方胳膊随口道。
然而这句话似乎是激起了裘云什么不好的记忆。
他瞳孔微缩，忽然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白泷恍惚中记起，自己那会儿断他好着的那条胳膊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其他几个人也记了起来，瞬间有些微妙。
大家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同情了。
就像是看什么绝世小可怜一样。
倒霉成这样也没谁了。
盖茅厕茅厕塌了，手砸断之后又接错了手，现在好像精神也有点问题了。
真是太惨了。
送他过来的张师兄开口：“小赵，你别担心，你最近这几天就好好养伤吧。你剩下的砖我们会替你搬的。”
“你安心养胳膊，以免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精神方面，也放松些。我知道亲眼看着自己胳膊断了这件事……”
他刚一说，裘云就瞳孔一缩。
张师兄：……
白泷心更加虚了，试探问:
“要不我留下照顾你吧。”
“接胳膊什么的我不会，端茶送水总会的。”
这次裘云不只是瞳孔微缩了，他还浑身一抖。
活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的事，口中发出了嘶哑又仇恨的拒绝。
“不!”
“放过我!”
白泷：……
最后还是那位医修师姐说话。
“看样子他应该是有创伤应激反应了。”
“你们几个最近还是少见他一些吧，等到人好了，你们再过来看看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对白泷道:
“小白，你也不要愧疚，谁刚行医的时候，没有误杀过几个人呢。”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裘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回过头来。
然而那温柔的师姐见小白龙一副沮丧的样子，却安慰的拍了拍白泷肩膀。
白泷：……
白泷虽然也觉得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但看着师姐关心的目光，她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我没事的，谢谢师姐。”
刚接好胳膊，屁股火辣辣的裘云孤独凄惨又无助的躺在榻上，像个可怜的小白菜一样，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白泷回去的时候还有些嘀咕。
她分明是按照执山真君的方法来的，怎么就是接错了呢？
看来她果真的不适合走医修这条路的。
各人有各人的天赋，她果然还是适合像个无情的剑修一样用肉.体飞升！
白泷回去时，师尊正躺在榻上看书。
晏拂光这几日不能动武，便也练不成剑，每日只是躺在榻上翻阅翻阅书本。顺便让小白龙执勤回来再去灵植园带些葡萄回来。
因为上次从妖兽蛊.毒.中拯救了这些植物的缘故。
那些灵植们对白泷特别友好，总能推荐给她最甜的葡萄。
白泷摘了满满一箩筐回来的时候，就见师尊抽空从书卷上收回目光。
“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晚？”
晏拂光捻起了一个葡萄，回过头去看了小白龙一眼。
白泷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自己接错了手，折磨了一通一个师兄的事情。
只是说回春堂今日忙了点，自己留下帮了会儿忙。
“话说师尊你在看什么啊？”
她未免师尊再问下去自己露馅，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晏拂光总觉得这在回春堂帮忙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挑眉将信将疑的看了小白龙很久，见对方眼神清澈软软的看着他，心中顿了顿，不由轻咳了声，移开目光。
“这是迦离圣僧托人送来的后日大考的考卷，现在留在太清宗的几位圣尊手上都有一份。”
“后日的妖兽大考是关乎教化功德的大事，绝不能出现纰漏，即便是为师也要查阅一番。”
经师尊一提起，白泷这才想起来这事儿。
哦，对了。
在几个先试验的温和妖兽通过之后，其他妖兽也要进行考试教化了。
这几天忙着和魔族斗智斗勇，白泷这时想起来不由问：“说起来好久没有见到滚滚了。”
“师尊，你知道它现在在哪儿吗？”
晏拂光瞥了她一眼。
“这食铁兽长相颇为奇异，又性格懒惰。你大师兄本来是想安排它去厨房边打杂边学习的，但是它却偷吃了食堂一周的饭菜。”
“现在为了还债已经被派出去赚钱去了。”
……啊？
白泷愣了一下，晏拂光见她不理解。
便伸手在镜子上点了点。
铜镜之上瞬间就出现了太清山山门前热闹的场面。
滚滚坐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堆竹子。
后面好几十个修士家的小孩排队，摸一次滚滚给十个灵石。
投喂一次竹子，二十个灵石。
白泷原本以为滚滚会生气，谁知他靠在地上，拿着竹子笑的特别开心。
在有人给盆盆奶小费的时候，态度还要再更加明显一些。
在外摆摊的几天，滚滚已经胖了一大圈。
白泷过了好半天才从辣眼的场面中回过神来。
沉默了许久。
一时之间并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位朋友。
晏拂光瞥见白泷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心情诡异的好了些。
他手指微顿，铜镜上的画面就已经没有了。
“它也算是为太清宗做出了一番贡献。”
“你这几天就不要再去打扰它了。”
白泷还不明白师尊的险恶用心。
此时立刻点了点头。
“师尊放心，我不会打扰滚滚赚钱的。”
见她表现的十分上道，晏拂光的心情又好了些，就连眉梢都松了下来。
“你有这个想法就好，这几日宗内要忙妖兽大考，你又要渡心魔劫，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有事的时候，可以来找为师。”
晏拂光难得语气不错。
见师尊面上放松的样子，白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将乾坤袋里的信拿了出来。
“对了，差点忘了这件事。”
“师尊，这是昨日我父王寄来的信，好像是给你的。”
刚拿到乾坤袋和二师兄说话的时候。
白泷也以为是给自己的，结果后面回去一看写的名字，居然是给她师尊的。
她虽然有些好奇信上写了什么，但还是听话的拿来给了师尊。
晏拂光听罢挑了挑眉。
给他的？
这无生海的龙尊给他写信做什么？
即使晏拂光心底和白泷一样疑惑，但还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维持着一个师长的面子，放下了手中的葡萄。
“你给为师吧。”
白泷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呈上去。
这可真是好奇死龙了。
到底写了什么呢？
看着白泷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晏拂光俊美的面容微微顿了顿，回过头去与她对视。
在白泷反应过来假装收回目光时，才慢慢打开了信。
信的开头很客套。
一贯的五州官方用语，在表达了对拂光真君久仰大名的各种句式之后。
才到了正题。
龙族有特殊的血脉共通之法。
白泷在突破踏门的时候，白尘就感受到了。
他当时正与族人们一起，便为白泷用龙血传承预测了下。结果竟然显示，这次的心魔劫是凶象。
白尘在信上写，虽然他寄来了护心丹。但是白泷这次的心魔劫还是很有危险，因此希望拂光真君在小白渡心魔的时候，能够亲自进入她梦境之中去帮她。
护心丹虽说有奇效，但若是那心魔劫真的是凶险到不可测的地步，也是万万护不住的。
有晏拂光这样一位大能亲自进去替白泷护法，才勉强能减去白泷身上的凶卦一些。
这也正是白尘写信的来意。
为此无生海甚至愿意以千万年一株的疗伤圣药云生草作为交换。
晏拂光看信的时候，白泷只能偷偷用余光瞄着。
但是这样也只能看到一星半点。
她先是见到师尊面色微顿，随即又淡了几分，无意识的收紧了手。那信被捏的微微紧了些。
因为比所有人都熟悉心魔劫。
所以晏拂光难免有些疑惑，按照白尘龙尊所言，这次测出的心魔劫是毁灭程度极高的劫数。
可是……小白龙一只成年没多久，没沾染多少业果的龙，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厉害的魔劫的？
“师尊，怎么了？”
见他情绪变化这么大，白泷不由小声问了句。
耳边柔软的声音将晏拂光拉回神来，他敛去眸中的神色，很自然的将信合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罢了。”
晏拂光再抬头是，神色恢复往常。
并没有将信中白尘龙尊说的，白泷这次渡心魔劫有危险的事情说出来。
提前知道危险，对即将渡心魔的人并非一定是件好事。
更何况，还有他在，自然能够护住这条小龙。
白泷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想要再看一眼呢，晏拂光便将那信放在烛台上烧毁了。
“小白，你这几日便搬到惊云阁住吧。”
见白泷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
晏拂光神色微顿道:“为师这几日一个人住着颇有些寂寞，有你在想必也能解解乏闷。”
“明天就搬过来吧。”
这怎么说的她像是个玩具一样？
白泷没有反应过来，还道:
“可是师尊，我还要抓那个魔族的啊。”
晏拂光挑眉看着她:是魔族抓你还是你抓魔族？
他心里被这小白龙哽了一下，原本略有些严肃的面色也浮现了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这么说，你觉得抓魔族比陪为师重要？”
“可怜为师辛辛苦苦将你养了这么大，竟然比不过一个魔族在你心里的分量。”
白泷:……？
等等，她就说哪里不太对呢。
师尊这话好熟悉啊。
她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这简直就是她之前看的话本里的原句啊。
那本话本叫什么来着？
——《如何判断你身边的人是否到了更年期？》
那些人类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师尊这是到了人类所说的更年期了？
难怪非要让她陪伴不可。
白泷心中顿了顿，看着晏拂光俊美的面容忽然变的有些微妙。
不过没关系，幸好她看过一些《话术成功学:说话改变命运，论如何与更年期的人友好相处》的话本。
晏拂光见她不说话。
便轻嗤:“若是为师以后老了，小白是不是连看都不屑于看为师一眼？”
他俊美的面上神色意味深长，本来是想要叫这小白龙心怀愧疚的。
谁知道白泷听了之后，却收拾好了刚才倔强的情绪。顿了顿，变了一个表情，语重心长的安慰道:
“师尊，你怎么能说自己老呢。”
“衡将真君看着年龄那么大了，都没有服过老，现在还在工地上努力搬砖呢。”
“你虽然比他大了那么个几百岁，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不是。
这关衡将那老匹夫什么事？
晏拂光听着听着略微有些不对。
他表情古怪了一瞬间，就看见底下白泷说完这些话后，又突然严肃了起来，真情实感道:“师尊，你放心。即使你以后脸糙的和.蛤.蟆.皮一样，你也是最优秀的.蛤.蟆.。”
不止如此，还是大陆上第一个会飞升的老.蛤.蟆.呢。
“所以，老点怎么了？”
“怎么能这么不自信呢？”
晏拂光:……
好了，他总算知道白泷的魔劫是哪里来的了。
从小到大这么会说话，一人关怀她一点，就能凑一桌雷劫了。
难怪还要护心丹呢!
晏拂光捏紧了茶杯，深吸了口气，也笑了:“你嘴可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