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松德把自己绑了起来,把最后的十二分钟交还给尚柳。

想起陈老头差点变成扫拖一体机,尚柳决定找手术室里的两个改造人算账。

松德很贴心,早就把手术室的门撬开了,省得她用脚踹门,再留下明晃晃的脚印。

她戴好橡胶手套,随手摸起厂房里的枪,气势汹汹地闯进手术室。揪起一个改造人,又拿枪口对准另一个。

这两个改造人的手臂是钻头和手术刀,没有搭载任何武器。他们彼此对视,只能选择乖乖就范。

尚柳本来不想多话,可话到嘴边实在憋不住:“你们是不是有病?”

要是这群改造人脑子没病,怎么会想着改造老头和外星人。

老头年长体弱,根本经不起这种折磨。

松德倒是能经受得起,可它内部构造与人类完全迥异,把它拆开都不知道怎么装回去。

衣领被人提在手里,男人快要背过气,嘴里还不忘嘟囔:“……这不是没绑到你吗?”

他们本来是冲着尚柳去的,可尚柳当时正在警局接受拷问,根本没回店铺。

尚柳怒极反笑:“那你为什么要绑我?”

见同伴已经窒息了,旁边年长一些的男人出言补充:“因为我们失去了瓦莱特。瓦莱特是我们飞升派最能打的,她被炸死了,我们很缺人。”

因为缺人,所以绑架?

想起断电之前闹哄哄的工厂,尚柳又问:“你们的同伴,都是自愿接受改造吗?”

在普罗大众眼里,改造人约等于流氓恶棍。无辜的人被迫接受改造,基本要承受社会性死亡。

“肯定不是,”

中年男人没脸没皮,倒是很坦荡,“他们被我们绑来改造完,外头的世界哪肯要他们?他们要么自杀,要么跟着我们混咯。”

正因如此,工厂改造人的队伍才会不断壮大。

尚柳点头:“我知道了。”

为避免留下过度的勒痕,她逐渐放松力道,手里的改造人也慢慢恢复了意识。

她看着昏昏沉沉、满眼泪花的年轻男人:“我再问你最后两个问题——第一个,你是工厂老大吗?”

“不是,老大出去见兄弟了,不在31区。”

尚柳颔首,抛出第二个问题:“瓦莱特是自愿的吗?”

“不,不全是,”

男人咳嗽两声,“她当初是被我们绑来的。”

“那后来呢?”

“她说,想要变强,就经常主动来找我们改造。”

起初,他们欣然配合。后来,他们觉得瓦莱特越来越像怪物,便不想干了。可瓦莱特用枪管子指着他们,逼迫他们配合。

瓦莱特共接受了一百二十九次手术。

在发动自杀式袭击的前两天,她还更换了自己的口腔内壁。

或许是为了求生,两个男人陆陆续续地补充了许多瓦莱特的信息。

为什么瓦莱特能搞偷袭,因为她会变形,能伪装成综合清扫机器人。

被绑来飞升派之前,瓦莱特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上班族。

她是个女孩子。

加入飞升派后,谋财害命之余,她通常会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写东西。

瓦莱特喜欢写什么来着,哦,对,是同人小说。

她特别喜欢写尚柳的同人小说。

尚柳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毫不犹豫地摧毁了两人的神经中枢。

……

警察如期赶到,释放了人质。

松德毫发无损,可陈老头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药,一遭解救就被送进医院。

替陈老头办完住院手续,尚柳二人离开住院楼,默不作声地走在医院的小路上。

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尚柳忽然问松德:“你说,我如果也发动自杀式袭击,和艾榕同归于尽会怎样?”

松德一脸惊恐:“你疯了吧?就咱俩这实力,去了也是给你的仇人送菜。”

尚柳:“哈哈,开玩笑的。”

哈哈。

回到公寓的当天夜里,她又出了一趟门。

周围的摄像头一路走一路黑,她顺利溜进安防大楼停尸房时,保安还在偷偷打瞌睡。

她拉开23002号停尸柜,只看到一堆废铜烂铁,红色小手办早已不知所踪。

她掏出提取器,勉强从铁疙瘩上提取了一点残留的脑浆——这是瓦莱特仅剩的人类器官了。

捏着空荡荡的提取器,尚柳的眼中酝酿着平静的疯狂。

她觉得自己能复活,瓦莱特也一定能被复活。

……

南城区警方破获了一起绑架案。

有警察说,这是近年来最简单的案子。

改造人向来是31区的顽疾,像野狗一样居无定所,像幽灵一样行动莫测。

当他们俘虏了看门守卫,还以为这是一场硬仗,提心吊胆地闯进窝点时,发现那群改造人正在抢修电路。

其中一位人质被捆成大粽子,毫发无伤。

另一位人质虽然受了点皮外伤,被送上了手术台,最后也没啥大事——因为执行手术的改造人同时犯病,都变成了弱智。

众人啧啧称奇,觉得陈老头和松德命真够硬。

陈老头子如今就在住院,谢绝一切访客。

医院里也有好事者,专门来找尚柳询问细节,尚柳只是嗯嗯啊啊胡乱敷衍一通。

那两人悻悻而返,边下楼边唠嗑。

“……飞升派残害了那么多人,这次要咋处理啊?”

“能咋处理,之前也不是被抓过,哪一次处理过。”

“陈老头本来就是福大命大,之前有多少人被改造,就那么算了。”

“你信不信,不出一年,这帮败类就能全部被捞出来……”

“……”

听见这话,尚柳在门口停顿了两秒。她进屋帮老头掖好被角,坐在病床边,又开始低头看小说。

有松德帮忙,她顺利突破防火墙,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她自己的同人文。

真别说,尚柳这个标签还怪有人气,里头内容也很丰富。有和人类谈恋爱的,有和非人类搞关系的,有重活一世选择新人生的,也有重生复仇的。

尚柳挑着看了几篇,提出一个异议:为什么这些作者更倾向于把她写成混账?

傲慢无礼,见异思迁,冷心冷肺,用皮相和权势吸引人,随意践踏真心用完就丢……

这是粉丝眼中的她吗?

她杀人有一手,可她品行明明不坏。

她一篇一篇往下翻,分别看到了变心的尚柳、出轨的尚柳、后悔的尚柳和哭着向妻子道歉的尚柳。

嗯……

在点赞量排名很高的一篇文章里,她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虽然家里有伴侣,还是天天出去沾花惹草。

后来,她的爱人得了绝症。她追悔莫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生命凋零。

是等爱人死去,文章里的尚柳才懂得什么是爱。

尚柳读完这篇文章,嘴角抽搐了一下:怎么会这么苦情?

可现实中死掉的明明是她。

“咳咳——”

她抬眼看病床,发现陈老头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笑着问:“睡醒了?吃不吃水果?”

她给老头整了一碟削皮切块的苹果,就放在他床头。

仿佛基础设定一般,病人的床底下通常会堆着大箱小箱的牛奶与水果。因为陈老头闭门谢客,这些水果补品都是她陆陆续续买来的。

陈老头按下床头开关,缓缓坐了起来,中气十足地闹事:“吃啥吃,我屁事儿没有,现在就要出院。”

尚柳摇摇头:“不行,还要等大夫查房。”

陈老头立刻蔫了下来。

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白森森的住院楼发呆。

尚柳一声不吭地陪老头发呆。

她心里有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在她百般纠结的目光下,老头先忍不住了,扭头瞅她:“你要干啥。”

话头在舌尖滚了又滚,尚柳什么都没说,只是朝老头鞠了一躬。

看着尚柳的发旋儿,老头什么都明白了。他将将恢复红润的脸色又灰败下去:“你不在我这干了?”

尚柳:“嗯。”

瓦莱特因她而死,飞升派痛失战力,本来准备偷袭她,却绑走了手无寸铁的老头。

在她的连累下,陈老头差点痛失左右手。

更何况,她又不是张小丽,她是树敌无数的尚柳。老头天天看晚间新闻,经常在晚间新闻里露面的那些政客,搞不好和她有血海深仇。

老头子一把年纪,生活富裕平静,不应当被牵扯进乱七八糟的破事。

陈老头捏起一块苹果,看着上头的氧化层:“那你打算干什么?”

尚柳实话实说:“我想去大厂子,当学徒。”

她准备混进首席机甲研究所,打听天钺的下落,顺便感受一下最尖端的军用科技。

“你还挺有出息,”

陈老头哼了一声,将苹果塞进嘴里,“快滚吧,我也不需要你瞎忙活,家里人待会就来接我。”

尚柳又朝老头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她快要走出房门,又被陈老头叫住了。陈老头指指床底的水果礼盒:“先别走,再给我削个苹果。”

尚柳回过头,发现这老头一脸别扭地扶着床沿,跟个小破孩似的。

在店里打工接近一个月,她对老头的脾气摸得门清。既然老头愿意给台阶,她就从善如流地下。

她若无其事地坐回病床边,给老头削果子,时不时陪他闲聊两句。

等医生查完最后一轮房,外头的恒星都快要下山了。

直到将老头送出院,送回住处,尚柳也没有见到陈老头口中的“家里人”。

夜深了,松德还在机甲店里值班。

尚柳赶到时,它难得没有偷懒,正勤勤恳恳地帮练习机擦脚底板。

桌上的饮料瓶零食袋被清扫一空,显示屏的电源也彻底关闭。店里一尘不染,却也没了往日的人气儿。

看见尚柳进门,松德晃晃手里的抹布:“你跟陈老头说清楚了?”

尚柳点头:“是。”

“唉,”松德失落地摇晃着尾巴,满眼留恋地打量着机甲店,“你说,咱们这种人是不是不配过上安稳日子?”

安稳日子?

顶多算是苟且偷生。

尚柳一声不吭,两个3S级罪犯相对无言。

她不是张小丽,松德也不是松德。易容剂有时效性,再过半年,他俩还得跑去补针。

松德唉声叹气地放下抹布,准备去关灯,拉卷帘门。

这时,尚柳接到了白喜的来电。

视频那头,白喜穿着运动衣,额头渗着汗珠,背景是宽阔明亮的球场:“小丽,最近休息得怎么样?”

尚柳:“挺好的。”

按照原定计划,她后天又要到训练馆里上班,白老板大概是怕她误工,才来旁敲侧击地问候一下。

从陈老头那辞职后,她也不打算跟白老板干了。白老板虽然精明,却也是个好人。

白喜:“小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联系你吗?”

尚柳表面茫然,心里却门清,准备找个时机拒绝。

她向来自诩社会经验丰富,只是这一次,她还真猜错了。

白喜支起腮帮子,笑着看她:“你想去首席机甲研究所,对不对?”

尚柳:“……是。”

“哎呀,研究所行政部门特别难缠,准入要求特别高,严得跟铁桶似的,”

白喜故作为难地叹气,接着话锋一转,“谁让你家白老板不是一般人呢,我还真就搞出了两个职位——就是薪资待遇不太行,你到时多担待些。”

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昏了头,尚柳竟有些结巴,连道谢都忘了:“您,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白喜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用右手给自己扇风:“陈老头给我发消息了,死缠烂打好半天,非要让我给你安排工作。”

她年少时被陈老头帮衬过,老头有求于她,她不能不出手。

从午后到夜晚,她四处奔走上下打点,陪着部长打了两小时的球,不着痕迹地让了好几次分,才让部长勉强松口。

再加上,如果不是她兴师动众地搞什么展台,尚柳当时也不会被牵扯进去,陈老头也不用受伤。

拧开水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白喜抬手擦去唇边水渍:她心头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