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储君

李崇音打开机关扭,走入密室。

蒟蒻与梧桐两人低着头亦步亦趋,却发现前头的李崇音脚步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按照记忆中最后的摆放位置一一核对,发现十几处被翻动过的地方。李崇音想来不会忽略细节的变化,又看向最末端上方的画卷,摆放得很混乱,像是匆忙之下随意叠起来的,其中一卷甚至开了线。

李崇音抬手,阻止她们继续跟着。

独自走了进去,一步步靠近余氏的藏身处。

躲藏在书架后方的余氏从书的缝隙间望向另一个过道观察,她小幅度地屏住了呼吸。

李崇音来到画卷处,侧眼一看,发现了露在书架脚边的一小方衣角。

眼熟的布料,请安的时候曾见过。

他眼眸微暗,将那散了的画卷重新系好,对密室门口的两人道:“平日离开后,都应检查一遍,看是否有疏漏。”

蒟蒻两人连忙称是。

放好画卷,李崇音便带着两个侍女走了出去,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密室内多出了一个人。

余氏紧张地冷汗冒了出来,她重新走到书架前,打开画轴。望着这一幅笔法成熟绘制精美的仕女图。另外又开了几幅,都是同一个姑娘,不同的场景,有寄情山水的,也有楼阁闹市的,各种场景无一不足。

没有看错,不是什么其他长得像的女子,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这就是她的女儿。

余氏有点无法接受,试图打开其余几个画卷来反驳这个发现,却悲哀地发现都是同一人。

她想到几年前,李崇音收留蒟蒻的那一幕,他说是看蒟蒻长得像新来的妹妹,起了恻隐之心才收留了对方,没有其他非分之想。李府的仆从也都很好地接受了这个事,丝毫没怀疑过,他们不认为光风霁月的李崇音会说慌,反而觉得三公子宅心仁厚,宠爱幼妹。

单单只是因为宠爱幼妹,就能收留其他女子,就是余氏都差点信了。

庆朝是不允许同姓通婚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名义上也是兄妹,余氏没想到李映月犯了糊涂,李崇音比之尤甚!

原以为向来在女子方面很是恪守礼法的李崇音断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他一直以来是没有,但一来就来个大的!还是这种将自己妹妹的私画藏起来的龌龊事,他怎么有脸!

余氏心慌意乱又失望至极,又想到那颗放在画卷旁的药丸。

若李崇音真对云栖有什么执念,那为何从未表现过什么,特别是这些年他们两人根本没什么接触,李崇音与云栖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互相不踏入对方的地方。

但看这些画像,一笔一划都蕴含着作画者的心思,若没心思怎可能如此细腻又打动人心。

那这颗放在画卷边的药丸是给谁用的?

余氏通过信件知道这样的药丸要配成非常麻烦,单单是草药就难以采集齐全,她手里的可能是唯二的。

想到这一点,余氏决定将它们随身带走,魏荣媛对他们一家有救命之恩,她不会坐等李崇音害人,无论要对谁用的,她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查清楚!

她悄声走向密室门处,听着外头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确定一点动静都没,她才打开机关,往四周看了下只有几个没关注此处的奴仆,才快步离开书房。

竹林处,李崇音走了出来,平淡地凝望着余氏的背影。

“公子,是否要……”梧桐问道,她出生南越巫族,对李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李崇音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母亲。”

对李崇音来说,生父母并没什么感情,从小养大他的是李昶夫妇,只要余氏不挑战他的底线,他暂时不会动她。

梧桐跪地请罪,李崇音道:“先派人看着,看她是否与其余人联络,抖出今天的事。”

奉天殿沉淀在一片寂静中,针落可闻。

越是紧迫,魏司承越是冷静。他仔细回忆刚才的对话,试图寻找漏洞。果然让他有了发现,父皇虽然愤怒,但语气中没有杀气。

应该不知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齐王刺杀事件是由他一手主导,如果知道就不可能有那么好说话。应该也没查到他这些年做的其他事,这倒不奇怪,李崇音虽来到他麾下,他并没全然信任,自然没将一些事的把柄落到李崇音手上。

哪怕李崇音清楚他以前的作为,也无法让皇帝知道,更没那通天的本事让弘元帝全然相信,毕竟魏司承是来年的乖儿子形象不是白演的。

接下来,就是考验他的时候了!

魏司承眼中含泪,满是濡慕地看向弘元帝,语气哽咽:“父皇,儿臣的确有那些情报点,您忘了吗,有一部分是您当初用不到,几乎废弃的。母亲临终前怕儿子出意外,便用它傍身以求一个平安。”

弘元帝惊愕了,他还真的没想到:“你说你母亲,她……”

魏司承的母家曾是皇商,在弘元帝当年与江陵侯争权夺利最激烈的那几年,倾尽家产保弘元帝上位,因为她从小习武本人身手了得,加上对弘元帝痴心一片,被弘元帝允许可以掌管他们的情报部门。

后来魏司承生母一家因为被弘元忌惮,又被江陵侯从中作梗怀疑勾结外敌,被弘元帝悄然下令屠了满门,只留下魏司承一个传承。

生母被弘元帝带入宫后,没多久就为救弘元帝身亡。那之后弘元帝才念起她的好,将幼小的魏司承放到了淑妃名下,也算让魏司承有了个不错的出生。

弘元帝有愧,但毕竟是帝王,儿女众多,再多的愧疚在日复一日中被稀释了,能分给魏司承的十分有限。魏司承起初在淑妃处处受到刁难侮辱,靠着各种心机让弘元帝始终记得那点愧疚,渐渐得宠,终在十几年的潜移默化下,打开了弘元帝冷硬的心。

李崇音最大的失误,是对他们父子间的情形不熟悉,只按他的构想去思考。

“是,儿子只是不想母亲的心血付诸东流,若将来兄弟们登基了,能让儿臣留一条活路。”魏司承涕泪横流,全然没了形象,还一把抱住弘元帝的腿,“父皇,儿子只是怕死罢了,从头到尾也只收集收集情报,然后倒卖信息,赚点辛苦银子,断然不敢有旁的什么想法!”

弘元帝的确只查到这些情报点倒卖消息,其余的并未来得及查证,魏司承算计的就是这时间差。

弘元帝面无表情:“那么那些遍布京城的产业呢?”

见弘元帝果然缓和了语气,魏司承知道这步棋走对了。李崇音还是对他这些年的作为了解地不够透彻,从之前父皇的语气他就听出了些许不同,与对太子、肃王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厌恶是不同的。

十几年的温水煮青蛙,卓有成效。

“自然是为了以后能当个富家翁,儿子也没别的本事,最多就是打打仗,其余的可不在行。”魏司承说着,小心地观察着弘元帝的表情,然后撒娇地说,“父皇,儿臣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不是都没瞒过您吗?而且无论再怎么有想法,儿臣对父皇的感情从未变过,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您的五指山?”

魏司承能屈能伸,丝毫不在乎掉面子地说话。

弘元帝最是吃不消这青雀耍赖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再说了,这事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我就想赚点小钱,偏偏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忽然在这节骨眼被发现了,儿臣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儿臣好冤啊父皇!”暗暗指向现在党派争夺激烈的大皇子与肃王。

弘元帝果然更厌恶那两个时刻盯着自己皇位的位子,闻言神情更冷。怒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儿臣这是忍不住,父皇,您如此英明神武,儿臣从小就对您崇拜有加,您千万不能被奸人所蒙蔽!”魏司承字字恳切。

弘元帝一看魏司承的眼神,满满的赤诚与濡慕,与小时候一个样,也有些心软了。

若是真的反感魏司承,他连解释都是不愿意听的,直接就会在朝堂上废除魏司承的亲王位置,可能与太子是一个下场,这当然也是李崇音所期望的。

魏司承正是看透了这一点,然后将这一点不断放大。

提到母亲让弘元帝愧疚,再慢慢解释缘由,然后不断示弱。

另外,各种崇拜仰望不能少。弘元帝向来自负,他最无法拒绝的就是儿子的崇拜,偏偏他其他儿子不是怕他就是畏他,唯有老九最是贴心。他在其他儿子面前是皇帝,只有在老九面前,才是父亲。

魏司承再接再厉,他收敛了神情,然后略带可怜地说:“儿臣愿献上半数家产充入内帑(tang),还有可将虎符一同交还!”

最后这一招,将银钱与兵权都交上,才能让弘元帝彻底放心,让李崇音这个计谋彻底粉碎!

至于内帑,那是每朝每代皇帝的私库,说是交上家产,但家产有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的。

见魏司承虽然这么说,但脸上难掩不舍得。

弘元帝差点气笑了,故意冷嗤道:“你舍得?”

魏司承造作地点了点头。

弘元帝见他说的不是假话,能把这两样东西都一同舍去,不是真的无所求,就是心机深沉到他都看不透的地步。

魏司承递上了虎符后,就在弘元帝的示意下跪安了。

转身的刹那,他脸上所有的可怜濡慕尽数消失,目光冰冷如铁。

你懂釜底抽薪,我亦有过桥梯,真当我不想与你反目是怕了你不成?

今日之报,必将加倍奉还。

云栖焦急地等待在殿外,刚才里面的紧绷的气息她也是有所感觉,前世并没有这一遭,这一世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云栖等待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角落,一个人影穿得仙风道骨,却行为鬼祟。

她仔细看那张脸,觉得有点熟悉,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位挤缘和尚预测了天象,说是有薄蚀,薄蚀在任何朝代都是相当忌讳的一个话题,薄蚀的道来似乎就代表着天道不承认皇帝或者不承认皇帝的继承者,又或许是要降下天罚,出现天灾人祸。

前世薄蚀的确来了,可这位挤缘和尚却算错了足足三日,三日之差,偏差千里。

其实根据前世和今世的蛛丝马迹,云栖能猜到两世李崇音回来后为何会突然变得越发出尘,理由不外乎那几个,这个挤缘和尚与李崇音或是魏司承肯定是有关系的。

前世他们两人联合,靠着薄蚀彻底击败了太子,激化了夺嫡矛盾后顺利去除肃王。

这一世他们的联盟还牢固吗?她该不该提醒魏司承?

她思考期间,肩被忽然拍了一下,转头看到的是魏司承的笑脸。

明明还是那模样,但云栖能感觉的到他看似冷静的表情下是熔岩般的滚烫,他有点不太对劲,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问道:“你…怎么样?”

“走,回去说。”魏司承拒绝了步辇和宫人随侍,决定与新婚妻子一同走出宫,顺便逛逛皇宫,他扶着云栖,过程温和体贴,引得一群宫人艳羡的眼神。

回到端王府,云栖为魏司承除了氅衣,屏退左右。

“方才我将虎符上交了。”魏司承对云栖直言不讳,又将自己其实有不少产业,还有情报点的事一同说了,现在这些都被父皇知道了,刚才他几乎死里逃生,满是奇异地看着云栖,“你似乎一开始都不奇怪我想争那位置。”

云栖没否认,暗道:我可是见过不少次您君临天下的模样。

她是真的没想到魏司承会和盘托出,她听得胆战心惊:“您、您不怕我告密吗?”

“告密,对谁?你我夫妻一体,只要我们齐心,什么能打倒我?”魏司承狠狠地嗤了一声,看样子还是不甘心被这么摆了一道,丢失了最重要的兵权:虎符。

若不交出虎符,今日的话没有说服力。但交出后,后面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的行动将被限制。

云栖心一动:“夫妻一体,您是认真的吗?”

魏司承没好气道:“你是真的想我剖心给你看了,我千辛万苦把你娶到手,我是疯了不好好待你。”

又被云栖一句话气到了,这段时间都要被虐成了习惯。魏司承没听云栖的劝阻,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口热茶。

“嘶——”喝得太急,被烫到了。

云栖看他这急性子,立刻找来她本来想做凉面备着的凉水,让他先喝下去冷却,然后掰开他的舌头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有点红,您多喝凉水消肿。”

刚抬起眼睫,与魏司承深不见底的目光对上,两人呼吸交融,她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云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那种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慢慢消失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魏司承笑开了,却没说什么,免得他的小兔子又被吓走了。

两人都没再提刚才那小小的插曲。

云栖想着魏司承刚才句夫妻一体,做了巨大的决定,她准备告知薄蚀的事情,但不能说原因,担心魏司承追究起来会暴露她最大的秘密。

她告诉他,依靠的只有他能信她。

“有一件事,我不能告诉您我为什么知道的,但我能肯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嗯?”

“一个月后的今日,是薄蚀日。”

魏司承倏然看向云栖,皱眉:“你说什么?”

云栖又重复了一遍,又道:“原因我不能——啊!”

云栖尖叫了一下,已经被魏司承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在原地转圈,外头有丫鬟听到这么大动静紧张询问,被魏司承冷声呵退。

“您快放我下来!”云栖能感觉到魏司承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实在没做过这么孟浪的事,脸都能烧鸡蛋了。

魏司承只是太高兴了,他会感觉不出云栖说的时候的语气吗,他也能发现她眼神中的渴望与希翼,他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魏司承终于将他的宝贝放下。

云栖:“您信?”

魏司承:“为何不信。”

魏司承在她的脸蛋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小福星,小锦鲤!今晚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不必等。”

其实云栖说的时间,已经无限接近李崇音曾经预测的范围内,李崇音研究了好几年,一直在演算规律,却始终无法确定确切的时间。

他不知道云栖怎么知道的,但她能鼓起勇气说出这种对她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事,他就没理由放任不管。

哪怕如果这次出了错,是对他的毁灭性打击,也要拼上一次。

以他现在与李崇音敌对的状态,李崇音很有可能会利用薄蚀将他置于死地,再无法翻身。

薄蚀是讹传,当讹传与任何一个人挂钩,这个人就再不可能与皇位有缘。

利用谣言,李崇音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那么多年的布置打得七零八落。

云栖带来的消息,于他而言绝对是关键性的。

弘元帝没想到刚离开没多久的青雀又来了,是嫌他骂的还不够多吗?

魏司承在说之前还要求屏退左右,连弘元帝身边的老太监刘顺都不能避免。

弘元帝斥责了几句,却没想到魏司承带来一个这样可怕的消息,若属实的话,民间说不得会说是弘元帝的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上天才会降下罪罚。

当年争夺皇位时,逼走疑似真正继位者的江陵侯,一直是被民间诟病的。

魏司承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已经作古的法慧和尚身上,都是研究手稿时果然发现的。他是法慧和尚死亡的第一发现人,有可能有他的手稿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青雀,若这事真发生了,你就是大庆的功臣。”提前知道,自然能提前布置。晚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些还没完全平定的农民起义就是隐患,还有虎视眈眈的肃王母族在其他几个州安屯的军队,想到这里,弘元帝深深望着下方跪着的儿子。

“但若是说错了时间,你知道后果吗?”

魏司承跪了下来,振地有声:“儿臣知道。”

弘元帝对魏司承的态度有些许变化。

魏司承内心也知道自从被揭穿后,弘元帝不可能完全信任,他除了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外,还在赌弘元帝对他那一丝亲情。

弘元帝看着魏司承离开的背影,久久凝视。

老九的那些情报点真的只是为贩卖情报吗,存在这许多年,根盘错节,可谓是京城又一大隐秘势力,仅仅为了当一个富贵王爷?

心机、谋略、耐力、民意样样不缺,忍了这么十几年,骗过了所有人。

弘元帝沉淀着思绪,自从魏司承离开后便没有再说话。

只是咳嗽地越发厉害,一次猛咳,将鲜血咳了出来,染红了笔墨。

他望着掌心中的血,沉默许久。

“刘顺。”

“是。”

“准备诏书,布告。另,招所有内阁大臣过来。”

刘顺心下一惊,皇上不定下储位,却选择了传位诏书,这是已经确定了储位人选了?是哪一位,三殿下,还是大殿下,亦或是被圈的太子?

魏司承出宫时看着上弦月,薄蚀的事应当会打得李崇音一个措手不及。

在出宫时乙丑查到了那位怀孕姬妾玲珑的藏身处,魏司承眯了眯眼,接下来,他要慢慢卸掉他的翅膀。

回到端王府时,主屋还亮着微弱的光,云栖坐在床头,手撑在床沿,不断点着头,似睡非睡。

魏司承刚走近,她若有所觉,迷蒙地睁开了眼,含糊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魏司承嗯了一声,快速除去外衣,稍加洗漱后,就将人抱到了床上,心疼地看着眼下有些黑青色的人:“不是说了别等我吗?”

“唔…”云栖太困了,最近她总是很容易犯困,刚要翻身就被身边人扣进了怀里。云栖不想再折腾,而且新婚夜已经有过接触了,她很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看云栖像找松果的松鼠似的挪脑袋,魏司承笑了起来,紧绷一天的心也放松下来。

将被子给她盖上,他挥了一下手,烛光熄灭。

黑暗中,他的目光犀利如刀。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江山他不会放,女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