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问完话后,周遭一片寂静。
皆在等待云栖的回复,在云栖身上,时间就好似停止了一般,她不回答,也不谢恩。
魏司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不再看云栖。
心脏的细密的疼痛,伴随着胃烧心,他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并不那么坚不可摧。李云栖是他从皇宫逃脱后,唯一的温暖,倾注了四年感情的存在,让他在一次次战役与不断杀戮中保持着人性的关键。她与“李嘉玉”的友谊、亲情,还有那毫无保留的信任,谁也无法替代,这世间再无一个令他如此敞开心扉之人……
从今往后,再不能去打扰她,看不到她,甚至无法再借着李嘉玉的身份偷偷接近。他要看着她往后嫁于别的男子,生儿育女……有瞬间,魏司承高大的身躯虚晃了一下,痛苦蔓延。
云栖盯着眼前的草坪,像是出了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都没回答的模样,皇后身边的几位宫婢面面相觑。
周遭也隐约响起了细小的议论声,这李家女该不会要抗旨不从吧?
李云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什么猜测都落了下来,甚至有人看向之前与李云栖有瓜葛的严曜。严曜默不作声,目光沉凝在云栖身上。
皇后扫了一眼周遭,淡淡的凤威令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栖打了个激灵,其实在来皇宫之前就已经有了决断,只是事到临头,想到前世那如浮萍般的一生,不断被厌弃被比较。
像是一块石子,他们觉得碍眼了,随意地踢开便能消失。
她还是有了退意,她睁开眼恍惚看到身边魏司承的影子与自己的交叠在了一起。他始终没出声,没威胁也没干涉,似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能欣然接受。
他乍看之下还是前世那个人,但有哪里不同了。
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鼻头微酸,微微耸动了一下,吸了吸气。
她不知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不再回头看那一地狼藉,重新走上如今这条老路。
兜兜转转,我还是与你纠缠不休。
她眼睫上似沾着晶莹水珠,泛着模糊的光晕。
云栖缓缓伏身下来,朝着皇后叩拜,一个个字从唇间吐出:“云栖愿意。”
简单的四个字,把魏司承从地狱带回了人间。
他猛地睁开眼,毫无形象地张了张嘴,他是不是听错了?
魏司承的心死灰复燃,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跳到嗓子眼里。
砰、砰、砰!
他猛地转头看云栖,还没等皇后说话,就极为失礼地看向身边人,仿佛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确定、自己答应了?
会不会是过于渴望,而造成的幻觉。
云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魏司承,这呆样前世可看不到,忍不住笑了一下,在阳光下仿若琉璃般剔透,两人早就有了几年的默契,哪怕不说话也往往了解对方的意思。
看到云栖的笑容,那瞬间的狂喜快要淹没魏司承,几乎让他热泪盈眶,眼角泪光闪烁。他幼年失母,多次险死还生;少年时期备受凌.辱,好不容易讨得父皇欢心却要继续在养母手下艰难求生,后院的美人几乎都被肃王玷污过,就连孩子也都是孽种。最终发现幼年时的救赎,不过是把他当工具之一,那些美好都是她收拢人心的手段。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会想,他这样的人到底活着为了什么……直到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云栖,在边关九死一生之时,他只想着一定要回来见云栖,她那么傻,没人护着怎么成。
其实都是借口,他只想她能为他停驻。
拥有的太少的人,总是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抓住最渴望的。
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未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开心到几乎喜极而泣。
哪怕知道她很可能为了李家,为了她的家人妥协,对他不但没感情还厌恶极了,但那又如何,他赌了。
或是满盘皆输,或是……皆大欢喜!
魏司承有瞬间眩晕的冲动,他咬紧嘴唇,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不少。
她同意了,她居然真的同意了!
往后,她就是我魏司承的妻,往后余生,唯一的妻。
哈哈哈!
皇后看这对小人那“含情脉脉”地对视,还有魏司承那嘴角都像要咧到耳根的样子,见过青雀各种各样的时候,还是头回见他这么喜悦,这喜是由内而外,装也装不出来的。这孩子,该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刚刚燃起的怒火也平息了不少,皇后语气也愉悦不少:“既然愿意,为何始终不回话?”
云栖也知道刚才的时间太长,让皇后不满了,往严重了说那是藐视凤仪。
“云栖是太过惊讶,一时无状,请娘娘原谅。”
也有一些朝廷命妇见机,圆了场面:“小姑娘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吧,这就像抽签,抽到个上上签哪能不惊喜。”
其余世家夫人个个都是人精,哪能在这样的场面中落了皇家面子,什么吉祥话都往外崩,一会功夫场面又再次回暖。
余氏深深凝望着云栖与魏司承,对女儿选择多有愧疚,这多半是为了李家,她的手被李老夫人猛地攥紧了。
老夫人的呼吸急促,也许是万万想不到京城贵女们争破头的端王正妃会落到自家孙女身上,一点先兆都没有。他们李家居然有子孙能入皇家,还是正妃。
虽前头李嘉晴也是嫁给了四子齐王,可齐王毕竟声名狼藉,又贪花好色,虽娶了李嘉晴为侧妃,却根本不当回事,也就姚氏整日嚷嚷着李家出了皇家贵人。
端王可是与齐王完全不同的存在,这是手握重权还备受宠爱的金贵人,无论将来登基为帝的是谁,都不可能少了这位铁打的王爷,李家终于要起死回生了!
杜漪宁愣愣地看向皇后,从刚才到现在,她是唯一藐视凤仪,始终看着上首的。
皇后从未提过魏司承与李云栖的事,为何会这么突然,弘元帝不是说,能让她在皇子之中任意挑选吗?她舍了太子,选了端王,为何是这个结果?
难不成真要她一个宰辅千金,屈居侧妃之位?
李云栖,她配吗?
她这些年为皇家做了那么多,创造了多少便利,他们怎能这么对待她!
浓郁的恨意与不甘从杜漪宁眼中迸出,在皇后视线看过来时,她仅存的理智收敛了回去。
皇后看杜漪宁垂着头,似是难过伤心。也是无奈,陛下那是口头应承了,但没说是正妃还是侧妃。
在青雀的意思里,杜漪宁为侧妃,倒是可以。
可这话,让她怎么与杜漪宁开口,这才拖到了现在。
真是……造孽啊!
周围那些本来都关注着杜漪宁的人们,这期间始终在她与李云栖身上绕圈子。游船时,还有好事者旁敲侧击过杜漪宁,杜漪宁碍于女儿家的矜持没说什么,但她身边的友人却不少,特别是那沁阳侯府的贾欣,直接说前些日子皇后特意问过此事,十分看好这对青梅竹马。言下之意,端王妃的人选已内定了杜漪宁。
要不然皇后提起端王妃位时,大家也不会心知肚明地看杜漪宁了。
这乌龙,太大了。
大到前后十年,都能成紫禁城里的大笑话了。
是杜漪宁想嫁端王想疯了,还是有什么误会?
杜漪宁在众人的目光中站着,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几乎有些站不稳。
本来还受一些千金同情的贵女们,立刻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既然正妃的位置已定下了,那么两位侧妃,是否也该一同宣布了呢?
众家千金蠢蠢欲动,时不时将含情地目光落在魏司承身上。
魏司承眼观鼻,鼻观口,俨然接受了皇后的安排,然后就深藏功与名,躲在众位皇子中间接受祝福与调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今日心情非常好,眼神清亮,看着越发挺拔俊美。太子等皇子们也是无语,刚看到个倾城美人,还没惦记上,就被青雀给要走了,速度也太快了!
众千金等啊等,始终没等来皇后的下一句。
怎么,没了?
难道端王不用封侧妃吗?
皇后无奈地瞪了一眼装无辜的魏司承,这事情要从几日前的深夜说起,端王突然入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帝王,杜漪宁身份高贵,若让她为侧妃,在百花宴中一同宣布,恐怕会惹来杜相不满,也对不起杜漪宁这些年的贡献,不若寻个其他时间,再隆重公布为好。
帝后自然不知这是魏司承在拖延时间,弘元帝觉得所言有理,也就批准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没几日,将会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直接将帝后往端王府塞人的想法给扼杀了。
“啊,好恶心!”
“太恐怖了!”
此时,一位千金尖叫起来。她发现杜漪宁脸上的无数疹子,杜漪宁本来脸上的妆容就受了损,早没了来时的精致,被抹花了的蔷薇如同打翻了的颜色,此刻加上一块块大面积的麻疹,可怖极了,哪还有平日的娇媚绝艳。
杜漪宁在连翻打击下,本就精神恍惚,忘了越来越痒的脸,听到尖叫才猛然意识到,再遮住脸已已为时已晚。
而皇子里的太子与肃王也惊讶地发现自己手背上,长出了一块块麻疹,顿时两边都乱成了一团。
魏司承见情况混乱,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免于再被众女紧迫盯人。
远远看去,给云栖一个安抚的眼神,让相熟的宫人先送李家人回府,太子、肃王接连染病,可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李家人没必要在这儿遭罪。
云栖离开前,看一眼四窜人群中的魏司承。
他仿佛也有预感似的,回眸望去。在熙攘中站着的少女,纱衣纷飞,遗世孤立一般。
魏司承目光有些恍惚,他默默地按着心口,疼痛抽去后,留下的是一丝甜暖,久久回荡在心头。
他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离得远了,她看不清,就被余氏带走了。
那是在说,谢谢。
你没有彻底放弃这个给你带来不愉快与排斥的人。
云栖心尖莫名地微微颤了一下,尘封已久的冷漠撕开了一条缝。
前世离开李崇音后,面对个中翘楚的端王,她坚守自身,不敢听,不敢看,更不敢奢望。
她要规规矩矩地做一块垫脚石,她更明白,他娶她,因为她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
现在呢?
他有些变了,她又何尝不是?
云栖小心翼翼地,几乎随时会缩回去一般,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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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映月被带到偏殿休息后,那几个宫婢就离开了。
她渐渐陷入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昏沉,完全使不上力气。
恍惚间,有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这是皇宫,这人要做什么!
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怎能随便让外男触碰,她还如何有脸活在世上?
李映月慌乱不已,但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隐约能听到一段简短地对话。
“是她吗?”
“公子只吩咐将昏迷的人带走……”
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再次在模糊中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