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次,她珍惜生命,能苟活何必找麻烦,特别是那麻烦不但家大业大,爱慕者位高权重,沾上了还很难甩开,源源不绝的有人为她出头。
但若是麻烦不肯放过她,她还不如迎面而上,她不是怕她去吗,那么她去了又会如何。
吱吱,很小的鸟叫声。
云栖发现不远处轩榥边,一只膘肥体胖的鸽子到处啄着。
以前看到鸽子时,就有怀疑过那人的身份,可惜被了“李嘉玉”给糊弄了过去。
信鸽的爪子下绑着一个竹筒与一支桃纸包的倒糖人儿。
云栖取出信纸,里面是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别怕,我在。
云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纸条烧了。
拿出那支糖人,做的很小巧,依旧是一个云字,大清早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寻到的摊位。
云栖抿了几口,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紧绷的心情稍稍缓解,她站了起来,对众婢女道:“为我更衣吧。”
大门外,李映月已经等待地颇为恼火,她对管家李济说道:“去催一催她,误了时间谁担待?”
李济当年得罪过曾经还是丫鬟的云栖,这几年可算是夹起尾巴做人,就怕被李云栖给惦记上,对云栖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见李映月去庄上那么多年,也没有改了脾气,还是那大小姐的模样,看着比正派小姐还嚣张几分,但这也是李家小姐,他有点敢怒不敢言。
都不是嫡小姐了,摆什么谱呢。
旁边大房的两个庶女见状,想到长姐李嘉晴的吩咐,大着胆子说了几句,试图刺激李映月。
“五妹再如何迟都没关系,谁会怪她。”
“她仗着有祖母与二夫人宠着,迟到一些也是无妨的,相比之下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年,什么好的都是可着她,仿佛李家只有她一个小姐。”
两庶女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有李映月能听到的程度。
李映月挑了挑眉,抬着手指,欣赏着自己刚做的红樱色蔻丹,做闺秀状掩嘴而笑:“这有什么不对,祖母不宠她难道宠你们吗?你们是比她漂亮,还是比她才艺多,或者身份比她高?什么都没有,妄想要登天梯,给你了你受得住吗?”
“你……”两庶女一口气憋了回去,她们满以为李映月会随着她们的话越发敌视云栖,四姑娘以前就是面上优雅,私底下却是个嚣张任性的主,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变过。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能反驳的,而且也怕李云栖出来了听到。
她们既怕得罪李嘉晴,也怕得罪李云栖,在夹缝中努力求生,只希望这次百花宴能为自己觅得良缘。
李映月说完后,就发现不远处为余氏等长辈送行的李崇音望了过来,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神色,端庄地站在原地,对两庶姐道:“外面风大,二姐三姐还是去马车里头等吧。”
两庶女也不想平白被李映月挤兑,脸色尴尬地先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其实云栖并未迟来,只是其他人来得太早了而已。
云栖带着婢女款款走来,走动间裙摆上似有碎光伴随,她那身胭脂色华裙将她的肤色衬得玉雪白皙,薄烟纱罩在肩头,黑发如瀑,发髻上的翡翠七金步摇在空中轻轻摇晃。她平时很少上妆,今日略施粉黛,却让人根本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她眼眸流光溢彩,淡淡的微笑中含着潋滟光华,那一笑,仿佛媚到了骨子里,也纯到了心坎中,仿若一处令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桃花渊。
李映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情。
她今日也是做了打扮的,和云栖的隆重也相差不大。可她容貌本就只是普通,上了妆才有些看得过去,比三年前好一些,可底子在那儿,与云栖站在一起,更是要被比作婢女了,她气得脸发绿,哼了一声直接上车。
余氏看到女儿终于舍得大半自己,满是欣慰喜悦,对老夫人笑道:“这孩子早该这么穿了,我为她定下这裙子,还怕沉在箱底见不到现世呢。”
老夫人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去皇后娘娘的百花宴,自是越精致越好。”
老夫人又小声让余氏这次看看有没什么青年俊杰,好为云栖相看,余氏只能哭笑不得地应是,怕是今日宴会上会让您大吃一惊。
李崇音在看到难得精心打扮的云栖,也怔忡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李老夫人被李崇音领上了车,并贴心地在抽屉里放了冰镇酸梅汁,引得老夫人连连对李崇音喊乖孙。
云栖上车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似要扶她上车。
周围还围着不少奴役,云栖不想在这么多眼睛的注视下给李崇音难堪:“谢兄长。”
“应该的。”李崇音弯了弯眼,眼波流转,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有些别样的性感,“你的马车里,右手边第二个方屉中放了冰糖炖雪梨,你最近有些咳嗽,润喉正好。”
李崇音真想体贴谁,怕是很难有人能抵挡。
“多谢兄长,我会与四姐一同享用。”云栖终于发现李映月的妙用了。
“云栖,一切有兄长兜着,你是兄长的掌上明珠,只能嫁你想嫁的人。”这句话,是贴在云栖耳边说的。
云栖听到与上辈子完全相反的话,一时表情都凝住了:“……”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李崇音不再多言,微笑着:“早去早回。”
秋闱在即,他自然要去回书院。
云栖上了车之后,就沉默着。
离别前,余氏敲了敲马车的窗牖,云栖探头,余氏低声道:“若不愿意,就拒了吧……没关系,你父亲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正好他也不是这块料。”
云栖惊讶地看着她,唇抖了抖,告老还乡,四十不到的岁数?
怎么不是呢,她的父亲李昶明明备受器重,前途大好,哪怕不喜在工部,也依旧恪尽职守。
如果说李崇音的话,云栖会思考对方的企图,那么余氏的话,却让云栖心潮汹涌,丝毫不会怀疑。
她知道余氏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当场拒绝赐婚,他们真的愿意为了她,抛下他们努力了几十年的成果。
他们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从来不强求她。
似乎只要女儿不喜欢,那就必然是不好的,毫无道理的。
李映月与她同乘,另外两位大房的庶女则是在另一辆马车上,自从李嘉晴出嫁后,她们愈发低调了。
今日李映月亦是盛装打扮,端坐着,坐姿比三年前还标准些,显然三年来她也没落了自己的礼仪修养。
“你哭什么,母亲对你说了什么?”李映月见云栖埋头,似有哽咽声传出,满是酸味地问。
只要李云栖在,母亲的眼里永远看不到别人,就是李星堂他们都要让道。
片刻后,云栖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是眼睛如同水洗过一般清亮。
“大好的日子,四姐可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我怎会哭?”云栖微微一笑,哪有哭泣过的样子。
“哦,那最好,免得待会下了马车,你哭丧着脸,旁人还以为是我欺辱了你。”李映月呵呵一声。
云栖抽出那蛊被冰镇的冰糖炖雪梨,问李映月道:“要喝吗?”
李映月正口渴,为了显示身材没有小肚腩,她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刚要拿过来:“哪来的?”
云栖:“兄长准备的,给我们路上润喉用。”
李映月脸色一僵,道:“你、你自己用吧。”
云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她和李崇音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们两人两看相厌,都不再理会对方,马车内一阵寂静。
行了一段路,前头忽然传来吵闹声,他们的马车也紧急停了下来。
李映月吩咐车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们则是掀开帘子,朝着前头看去,离得有些远,也看不真切,只听到凄厉的尖叫声和争吵声。
云栖探头的时候,还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骑在马上,极为少见的女子骑马出行。
女子一脸一言难尽看着眼前的闹剧,在发现云栖的时候,眼睛一亮,骑着马过来。
“云儿,有些日子没见了,今日终于不戴面纱啦?这样真是漂亮极了,小仙女一样的,阿音也太幸运了,妹子这么美难怪看不上我。”纪梓潼自来熟道,其实她与云栖一共才见过一次,但在她看来李崇音的妹妹就是她未来的小姑子。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意中人,有些失落。
云栖上辈子就习惯纪梓潼热忱的性子,她反而很羡慕她的恣意,知道她是在找李崇音:“兄长没来。”
“没来也正常,他现在可是解元的三大热门之一,茶楼里好多押注的,哪有时间参与这些宴会呢。”
云栖倒觉得李崇音看着很闲,不像为秋闱紧张的样子。
“解元?”云栖记得上辈子,李崇音是第五,并未夺魁。三年的荒废,多少是有影响的吧。
这时候纪梓潼也注意到云栖身边毫不起眼的李映月,只礼貌地互相颔首。
这也是妹妹吗,能与李云栖同乘的应该是不受李家喜爱的四小姐李映月?
怎么与李家人,完全不像?这都不像一个妈生的。
云栖为避免纪梓潼继续提李崇音,换了个话题,“前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纪梓潼:“云儿可听过陪轿?”
云栖有些惊讶:“有人陪轿?”陪轿是庆朝的习俗,就是在皇后举办的花宴上,有男子若是有心仪女子,可提前在路上陪着女子的马车一路前行,这叫陪轿。一方面抬高了女子名声,一方面也是为之后嫁娶做铺垫,是极为受欢迎的仪式,只是少有男子愿意拉下脸来做。
“有啊,是杜家那个杜耀祖和他身边的那群纨绔,缠着前头几位千金的马车,烦不胜烦。不过他们都被端王赶走了,端王真是翩翩君子。你没看到刚才他一句话,那群纨绔一个字都不敢吭,真是大快人心!”
“端王也需要陪轿吗?”云栖捏紧了衣摆,神色再次紧绷起来了。
“他当然不用,还穿着轻甲呢,应该是从军营晨训回来吧,正好路过。”
“既然都赶走了,为何停了这么久?”李映月不满道,她脸上已经有些汗珠,这么热的天在马车里就像在蒸笼,一动不动地待里面简直难受死了。
她忍不住喝了云栖不用的冰糖炖雪梨,这才舒服了不少。
纪梓潼看了眼李映月清高的模样,觉得这姑娘怎么和云栖差别那么大,真是一个娘生的吗?
纪梓潼道:“还能有什么,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呗。本来端王赶走了那群纨绔子就告一段落了,而且天家经过,众人避道,没想到那郑家大小姐的车夫不知怎么的撞上了端王的马车,说是马车坏了,才不小心撞上。我看是讹上了端王,要端王送入宫呢。”纪梓潼无语道,这招也太损了,端王不想停都要停。
李映月张大了嘴:“还能这样?”
云栖也是难以置信。
别人不敢说的,纪梓潼却都说了出来,也不怕说了真话得罪人:“弄得不好还会整出什么名誉受损的事,让端王负责。你说,一个人优秀怎么了,优秀就必须被逼着碰瓷?”
今日本就是朝臣家眷进宫之日,路上都是赶去皇宫的马车,又大多住在东街或是西街,会遇到很正常。
“碰瓷?”
“哦,杜六说的词,大概意思就是故意讹上吧,她新词最多。对了,她家马车好像在你们后头。”纪梓潼指了指后面。
云栖回头看了眼,杜漪宁并未下马车,也是遣了车夫下来询问。
李映月边用帕子擦着汗,听到杜漪宁的名字,来了兴趣,也看了过去。
云栖问道:“很多女子这样做吗?”
虽然上辈子就有所耳闻,这还是第一次见。
纪梓潼想到刚才隐约看到马车帘子掀开时,端王那凝然不动的样子,道:“你说碰瓷?我知道的就好几次了,听说端王现在出门几乎都骑马了,罪过罪过。”
见云栖好奇,纪梓潼也谈性大发:“而且听闻今日百花宴其实是借口,是为端王选妃来着?好像要一次性选了一正妃,两侧妃,不都空着吗。”
云栖并不惊讶,凉凉地笑了下:“是吗。”
谈话间,前面的闹剧也结束了,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但最终端王没送那位郑家小姐一同入宫。
纪梓潼好奇地骑马过去询问情况。
云栖则是放下了帘子,没多久一张纸条从窗缝中飘了进来,好像是小厮模样的人,等云栖看过去时,人早就消失了。
云栖隐约猜到是谁派来的,她看了眼从刚才就一直在擦汗的李映月。
“看我做什么。”说着移开了目光,表示自己没兴趣,“你情郎?自己长点心眼吧,李家一损俱损,你名誉有损也会影响到我,别被人落了话柄害了我。”
“无凭无据的,切莫乱说。”云栖说道。
她觉得魏司承简直肆意妄为到了极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又气又恼,云栖慢慢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看着写的很急:本欲陪轿,事出有因,宫门外等你。
像是对应了早上纸条上的那句“我在”。
到了宫门口,各家千金的马车都停了下来,陆陆续续地下了马车。
李映月让云栖帮自己重新补了补口脂,两人下去地晚了一些。
这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惊叹声,络绎不绝的赞美声此起彼伏。
不时传来“好美”“杜小姐天姿国色”之类的话语。
李映月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我好了,我们下去吧。”
李映月先下了马车,云栖后下。
当她低头踏下马凳,感到芒刺在背,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