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怀疑有人偷听, 那声音有些像脚与瓦砾触碰时发出的。
她一直对周遭保持一定的警觉,这是前世的习惯。
余氏瞧她一脸紧张,也随了出来:“怎么了?”
“母亲方才可有听到响动?”
“你说那磕碰声?”余氏笑了起来, “兴许是你大伯母那儿养的猫,时不时爬墙爬瓦的。”
两人说着进屋,云栖刚坐下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儿,你太紧张了。”想到云栖听到一点声音就立刻起身查看,总也放心不下的样子, 余氏一边对当年害她们母女骨肉分离的罪魁恨之入骨, 一边又心疼,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造就现在的云栖, 她的语气充满温情, 像一汪水包裹着云栖,“你回家了。”
听到这四个字, 云栖微怔, 吸了吸鼻子:“嗯, 我回来了,娘。”
这怀抱一如既往的暖和,是云栖前世最为渴望的味道,前世没体会多久母爱, 余氏就撒手人寰,这辈子总算是弥补了遗憾。
她也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这辈子一没成为李崇音手下一员,二没嫁给魏司承, 有谁会连他们这样的家常谈话都听入耳呢。
云栖不知,还真有人专为听她的家常话潜伏在屋顶。
乙丑一路惊险地在李家穿梭,回到他的老住处禇玉院。
自从李嘉玉离开后,这座院子也真正成了荒凉之所。
也幸好如今李家的安全统归于九爷管理,要换做以前还不得被三公子发现异样。
他就是云栖之前看到的那片衣角主人,也正是躲在云栖马车下方,被李崇音带入京城。
这次他冒险提前入城,除了几件要事外,主要是为李云栖。
自从九爷发现李家这些年在物色李云栖婚嫁人选,特别是近期与汝襄候家走得近,就担心他还没回城,李姑娘就被定给了他人。
方才听到李姑娘说“想先看看”的时候,他才有所触动,慌乱下差点被发现。
李姑娘实在太过聪颖,加上他做得到这事自己都觉得羞耻,幸而跑得快,不然还真是无脸面了。
他现在需将这消息立刻禀告,否则晚矣。
乙丑将纸条卷好塞入竹筒,信鸽展翅飞于暗夜中。
魏司承回京路上并不扰民,就算路过城池,也只是在城外驻扎,若遇到乱民还会协同城内士兵共同追击。端王军与以往任何军队都不一样,引得州府官员紧张,百姓欢呼,对端王满满赞美之言。
魏司承去伤兵处看望士兵情况后,才回到自己帐篷。往铜镜上一照,看到里面略带粗野,疲惫充血的眼睛时,他是不是老了?
他先是打了盆冷水洗了洗,然后脱下厚重铠甲,小心将放在胸口的荷包取下,看到上面被自己的血污染了色,蹙了蹙眉,犹豫该洗还是维持原来模样。
洗了不就将她留下的原味给洗没了,僵持不下,只能先放一边。
此时军医也走了进来,看到他要自己换药,立刻请罪上前,为魏司承拆开一层层厚厚的纱布,血色渐显。为了防止有心人动摇军心,魏司承隐瞒了除了亲信和军医以外的所有将士。
当纱布全部拆开,露出强健的胸膛,薄薄的肌肉线条匀称而富有爆发力,只是一道从胸口一直蔓延到手臂的伤疤破坏了这美感。
因行军疲劳和加速赶路,本来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军医上了药后,看着眉头都没动一下,也从没喊过疼的魏司承,心中产生了一些敬意。若不是这般意志,恐也不会在短短三年打下如此威望。
“您这伤,不可再激烈运动,应好生调养。”军医劝着魏司承不要加快行程。
魏司承挥了挥手:“我意已决,下去吧。”
见劝不动,老军医暗叹一声,退了出去。
他拿着桌上的荷包,犀利的目光渐渐柔和。
此时,随着叽咕的声音,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帐外走入内。
魏司承披了件外袍,抓起肥壮的鸽子,这是他养的膘肥肉厚的信鸽,只要不遇到意外,就能比一般信鸽更快到达目的地。
他一直都有在这方面下苦功夫培养,有时候信息相差一个时辰、半天都有天壤之别。
只是这次发来的居然不是他以为的京城动态,而是几个字:李五即将定亲。
李五,李家五小姐的简称,顾名思义,李云栖有了第三次可能定亲的人选了。
嗙!
一阵巨响。
在营地里巡视的士兵以为敌袭,警戒地准备应敌。
而后寻了一圈才发现虚惊一场,竟然是主帐传来的,士兵们在外集合,询问端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
简短二字,铿锵有力,众将才犹疑地散开。
第二日,才有人从主帐中抬出诸多木碎,据说只是桌子太不牢固碎了。
但再不牢固,怎可能会碎得这么彻底。
因为五小姐李云栖接下来要长期住在襛盛庭,自然而然地院子里要添新人。
管家李济早已训练好一批人,等待云栖的到来。
也许是发现云栖总是紧绷着精神,余氏除了减少外出,多多陪伴女儿外,还将主掌西苑刑罚的汤妈妈给了她,云栖也有自己的教养妈妈,就是曾在懋南院度过一段时间的秦娘子,就是现在的秦妈妈。秦妈妈经验较少,对待婢女也较为温和,导致大家对她敬意不显,虽云栖说了几次,也改不了性情。
云栖的院子,多是身为最年长丫鬟的华年主持,后来来了紫鸢,两人一唱一和的,才将她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像余氏曾经说的那句话,大部分事,做主子的只需要吩咐,事事亲力而为反而让人瞧低了去。
现在将让整个李家丫鬟小厮都惧怕的汤妈妈送来,毫无疑问在提升云栖的地位,也是震慑那些有小心思的人。
云栖也没想到,汤妈妈才来了没多久她的院子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李嘉晴回来探亲说起。
李嘉晴当年在外出了洋相,加上对汝襄候嫡次子的死缠烂打,也就是李家有意定亲的世子亲弟弟,都是汝襄候夫妇所出。
也许是被缠得烦了,那位次子很快就定了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这事实在影响李家名誉,李老夫人气得只想随意为李嘉晴选一门亲事。
却不料,也不知怎么的,在一次宴会中有人发现李嘉晴与齐王在幽会,谣言猛于虎,李家实在吃不消那些流言蜚语,李昶在姚氏哭求和李老夫人的唉声叹气下,只能厚着脸面寻了齐王说项。
齐王实在对样貌不算突出的李嘉晴没甚兴趣,但后来还是迎了李嘉晴入府,为两位侧妃之一。
哪怕是侧妃,对于王爷的地位来说,李嘉晴依旧算是高攀。
这可乐坏了姚氏,从之前李嘉鸿被废的阴影中出来,满面春光。逢人就要将自己嫡女夸赞一遍,碰到余氏也带着些傲慢,全然忘了是谁前去说和的。
她可是侧妃之母,岂是余氏这般小官之妻能比,常年在身份上自卑的姚氏,算是彻底翻身了。
所以李嘉晴回娘家,自是一群人共同迎接,云栖也在里头。
李嘉晴说话没有当年那么句句带刺,只是对云栖多有炫耀,她到襛盛庭后,就伸出自己的手,在云栖面前晃了晃,那是一款镂金牡丹红玉镯,成色极好。
“你是不知道,我们王爷整日就知道送我这,送我那的,我那儿是堆都堆不下了。”
看着李嘉晴唉声叹气,又目露得色,云栖有些百无聊赖,随意应声道:“那是姐姐的福气。”
无论李嘉晴说什么,云栖都有礼地回答。就像当年她想拉拢云栖一起对付杜漪宁一样,云栖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炫耀也没什么滋味。
李嘉晴认为云栖太过无趣,她想看的是云栖的懊恼和羡慕,看不到自然也不想久留,没一会就带着身边丫鬟离开了。
只是她离开没多久,在为云栖整理衣物的紫鸢发现少了一件肚兜。
女子的贴身衣物丢失,可不是小事,她立刻报给了汤妈妈。
汤妈妈也不多言,稍稍一想,就直接拦住了刚刚要走出襛盛庭的李嘉晴主仆。
汤妈妈做事干脆,也不怕得罪人,不管是不是,拦了再说,这里最可疑的是他们,其余人次之。
事情闹开了后,云栖也走了出来,直接道:“就搜一搜你的婢女吧,也请姐姐见谅,女子的闺誉大于天。”
李嘉晴还想用侧妃的身份压制云栖,云栖发现她神色间的心虚,心下已有了定论。脸上早没了笑意与客气,有些冰冷地说道:“姐姐也不想事情闹到祖母那儿吧,要是你没做,也是问心无愧,不是吗?”
再说又不是检查你,而是你的婢女,你有什么理由阻止?
汤妈妈并没有动李嘉晴,只搜了她身旁丫鬟。
这次李嘉晴过来除了炫耀自己过得好外,也是有旁的目的。
没人知道,当初她能嫁给齐王,多亏了杜家六小姐帮忙,现在人家有求于她,为了当初落到杜漪宁手上的把柄,她也必须认栽。
更何况,她知道太子与肃王之间的斗争越演越烈,他们都想娶杜漪宁,现在她可不想得罪那女人。
没一会,果然在李嘉晴的婢女身上寻到了揉成团的一件肚兜。
云栖看到那件熟悉的颜色,还是母亲为自己选的布料,她自己绣的花案,若是落到其余人手上,她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云栖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锁着李嘉晴。
李嘉晴进退两难,当场人赃并获,她也觉得尴尬极了。
“云栖,你听我解释……”
“姐姐不如与我进屋谈,这种事在外头说也不好,对吗?”
李嘉晴看云栖还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样,松了口气。心想云栖到底是余氏的女儿,果然深得余氏真传,很有大家气度,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但她错了,当她再次踏入主屋时,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
屋内只有云栖和汤妈妈、紫鸢、华年几人。
紫鸢一直对之前李嘉鸿的强迫有执念,这些年苦练武艺,有些身手,直接扣住了李嘉晴。
李嘉晴这才见势不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而她的婢女也早被制住。
“等等,你要做什么!”李嘉晴慌乱喊着,“我可是齐王侧妃,李云栖你敢!?”
云栖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了壶茶,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这是她学的魏司承逼供时的样子,他曾经说过这是擒人先慑人心,果然李嘉晴慌了。未来皇帝之言,诚不欺我也。
汤妈妈代为发令,让紫鸢将李嘉晴扒了,取了她的贴身肚兜交给云栖。
云栖捏着它,道:“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想要我就直接取了,让姐姐见笑了。”
李嘉晴发现这笑容,和她平时对自己温柔回礼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好啊,你个李云栖,你平时装着绵羊的样子,大家都被你骗了!你要拿它做什么!?”她还是很怕被云栖拿来做文章的,毕竟她是齐王侧妃,若真出了什么事,齐王根本不会保她。
她母亲姚氏那样贪恋荣华富贵的,很有可能会直接将她抛下。
“你原本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礼尚往来而已。
“云栖你太过分了,你不能这么做!”
“我过分…”云栖站了起来,声音突然抬高,“是谁过分?是谁进来偷的,我求你来的吗?还是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事,我还要好声好气地招待你?”
李嘉晴自知理亏,语气也弱了。
只是希望云栖将肚兜还给她,但云栖怎么可能同意。
问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嘉晴三缄其口。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杜漪宁需要云栖的肚兜,云栖不是要和汝襄候世子说亲吗,这与杜漪宁有什么关系。
两人不欢而散,但有了贴身肚兜在手,现在李嘉晴也不敢再对云栖做什么小动作。
她回李家探亲还没待多久,就不顾姚氏挽留离开了。
云栖拍了拍紫鸢的手,如果不是这个小机灵发现后立马上报了,待李嘉晴离开襛盛庭,可就不好说了。
“云儿谢过汤妈妈。”云栖郑重对汤妈妈道谢,若不是她们,她这次恐怕又要着了道。
“您言重了,您可是二夫人的心头至宝,可不允许有什么差池。”
“还请妈妈保密,勿要对母亲说起。”
“您……”
“母亲不能再受刺激了。”
“唉……我知道了。”她们五小姐值得二夫人如此。
“为什么大姑娘要做这事?”这对李嘉晴能有什么好处。
云栖看着手中的肚兜,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做的,还难说。”
李嘉晴没有必须做的理由,虽然她们的确不太对付,但多是姐妹间的矛盾,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有一个人,也许没理由,也会找她的麻烦。
这事,被云栖压了下来,连懋南院都不曾听闻。
云栖只是越发小心了,这次事至少提醒她,有个人对她如上辈子一样。
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也不知那些给李嘉玉的诗句如何了,他是如何处理的。
云栖想着自己该想办法,去外头打听打听。
但云栖这几日并不想出门,主要是那齐王借着李嘉晴的事,时不时登门拜访,希望当面对云栖道歉。
李嘉晴只说对云栖做了不该做的事,又事关名誉,不能多提。
余氏都为云栖给推了,虽与李嘉晴是姐妹,但齐王却是外男,怎能随意见面。
看齐王的姿态,余氏本来没多想,但身边的锦瑟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齐王难不成想娥皇女英都要,享那齐人之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余氏觉得齐王不可能如此厚颜无耻,不尊法度。但为以防万一,终于在汝襄候夫人再一次试探时,松了口,答应可以让汝襄候世子上门拜访,当然理由是以修筑河道之事,拜访李昶而来。
云栖虽然上辈子只对汝襄候世子有几面之缘,但想到可能要定亲,还是有些女子特有的期待,她盼望着这辈子能够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到了当天,她早起精心打扮,静静等待仆从报告,前去大堂。
当然他们不会直接见面,只是隔着相看,主要是云栖看。
若云栖不排斥的话,还可以在母亲丫鬟等人同在的情况下,隔着屏风说几句话。
那一日,襛盛庭的仆从们也是脸上洋溢着喜气,云栖也被他们传染了,嘴角微微含笑。
随着时间推移,却始终无人前来报信,佩雯性子急,首先坐不住了。
“小姐,我去前堂看看。”
云栖应允,没一会,佩雯回来,说是世子并未来。
他们足足等了几个时辰也未见其人。
终于一上午要过去了,云栖看着身边人不敢和她提半句,怕让她伤心的样子。
率先开口道:“先去问问吧,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没多久,李济差人来告知,汝襄候派了侍从前来致歉,说是他本来要出门,却突然腹泻,还一直不停。
腹泻了一上午,来不了。
李家人虽觉得对方可能在找理由,但也没别的证据,只不置可否地应下。
余氏则礼数周到地送去药材问候,表示理解。
只是明显,李家这边有些许冷淡,汝襄候府上频频送回礼,这才解除两家的尴尬。
世子身体好了以后,又约了第二次。
这次,云栖虽然没有盛装打扮,但也是穿着精致,待在屋中等待。
不料,身体是没出什么问题,却是汝襄候的嫡孙不见了。
寻了半天,孩子居然是因为贪玩,在自家园子里睡着了。
这一而再的,不是这就是那的,让余氏有些无语了。
汝襄候世子,难不成不想结亲?
不然,哪来那么多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