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那一声粗狂的声音, 还伴随着些许内力,就是隔着墙与雨水的云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人数众多, 要追上她并不难,单是脚程就比她快上许多,她不能硬拼。

那吴钩看着还有些侠义,但那是因为她表现的无害,他才放松了警惕。

她知道这些男子, 对大多女子多有轻视,她没第二次机会了。

云栖抹了一把脸上滑落的雨水,她的身体还残留着药效, 狠狠掐着大腿, 用疼痛遏制住昏睡的冲动,冲向雨幕。

吴钩的吼声让所有人都从酣梦中醒来,刚开始还有点懵。在他们眼里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柔弱,宛若瓷器一般易碎的小姑娘,怎可能逃跑, 她怎么割断绳子,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有勇气。

吴钩站在云栖离开的破洞处观察了一会才离开,其余人冒着大雨兵分三路,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那姑娘看过他们所有人长相, 又是来自大世家,多少算个背景,如果被她寻到城里报官,他们就要被缉捕了。

按理说云栖吃的不多, 又中了药,应该走不远,但过了许久都没寻到人。

这群大汉个个跑的气喘吁吁,连个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到底躲到哪儿去,也太能跑了吧。

云栖的四周漆黑一片,她细细聆听着周遭声音,悄悄开了上头的木盖子。

只见破败的院落里,一口破了个口子的大缸里面,一个脑袋钻了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左瞧瞧又悄悄,才小心走了出去。

她刚才想起李崇音前世提过的一句话:危险之处亦是安全之处。

以她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原地,而这群人必然认为她情急之下是跑了。

待一群汉子落得全身雨水回来,都一无所获。

“她能跑哪里去?”

“这绳子是被割断的,谁给她的利器?还是被她捡到的?”

“都是废物,一女子都看不住!”

“你看的住,怎的没发现她异样?”

“若是她报官怎么办?”

“必须解决了她!”

……

众人你说来我说去,都在推卸责任,时不时恐惧地望着上方寡言少语的吴钩,这吴钩是个狠人,手里犯着人命,一旦他愤怒了,他们这群人都没好果子吃。吴钩没理会众人,阻止那老婶子过来,知道她有些自责,是她对云栖太松懈了。

吴钩也没怪老婶子的意思,那姑娘可没表面这么简单。

他再次来到云栖离开的破洞处,按照云栖的路线一路来到院落外。

左右一瞧,注意力落到那口大缸上,大缸许久未用,又被雨水打过,看不出使用痕迹,不过——他脚下踩到了什么。

剥开泥土,是一只仿玛瑙点翠,云栖在大街上瞧着精致,买来玩的,质量不太行,离得急吊坠落下她也没注意。

吴钩将那半只耳坠塞入怀里,身后一群大汉跟了过来。

吴钩:“都给老子去找,她刚离开,肯定没走远!”

云栖的确没走远,吴钩这话她隐约还能透过雨幕听到。

刚才出来时,她蹲地太久犯了腿麻,出来时摔了一跤,现在腿一瘸一拐的,更别说大雨中山路崎岖泥泞。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犯了煞神。她摸着黑,向树林里钻,隐约能看到身后的零星火光,这些火把用的动物油厚涂,普通的雨点暂时浇不灭那火焰。

他们回来的太快了,这出乎云栖的计划。

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上不断滑落,云栖知道自己不能再走大路,不然很快会被追上。

还好雨声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她的踪迹。

多追一逃中,眼看那些火光好几个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云栖前方踏空,啊——

她滚下了山坡,脸上和身上被树枝剐蹭到。

直到撞上一颗树才停下。

她不敢检查伤势,忍着疼痛不断往上看,果然没一会,那群人隐约听到了声响,朝着这里走过来。

云栖摸到她掉落的附近,有个凹坡,她滚身躲了进去,是上方人的视线盲区。

上面的人用火把往下面照了照,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

“刚才这里是不是有声响?”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们不是惊动了山神吧。”

一道粗壮的惊雷此时劈了下来,吓得两个大汉想掉头回去。

“真掉下去也没命了,再说她一个女子能躲哪里。”

“她长了四只脚吗,这么能跑!”

“看着这么弱小,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还是女子吗?”

常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

他们本来瞧不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不得不说,她让他们刮目相看。

此时,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因承受太多雨水和熄灭。

两人没查到什么,才骂骂咧咧回去寻其他人,看有没有线索。

他们今夜也是过的一波三折,偏偏人还没寻到。

云栖见他们离开,才松了一口气,抓着大树慢慢站起来。

她知雷雨天不能在树木下躲避,她四处寻着适合的树枝,拄着蹒跚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大雨渐弱,才寻到一处山洞。里头还有些尘封已久的物品,比如石板床、石板桌,一些石具,应该是山下猎户偶尔上山打猎时暂居的地方。

云栖几乎是跌入山洞里的,她不知道这里会不会被寻到,但从那几人的语气能听出,他们对这山头亦是不熟悉的,现在只能再碰碰运气了。

云栖的身体想睡过去,但精神还强撑着。她刚才搜身上东西的时候,发现李嘉玉给的那个锦袋还带着,也是李嘉玉本身条件不怎么样,给的锦袋都是不惹人注意的款式,看着不值钱那群人也没抢。

上次在静居见面的时候,她便想问他是否来过,怎的又多了出来。

却因为聊得投机而忘了询问。

她分明在池底是捏碎了的,为何再醒来又有一颗完好无损的。

但他们后面没有见面的机会,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来。

那就是她记错了,她应是没使用过。

她将那颗珠子拿了出来,默默看着它。

她在前世就已经习惯了,没人会给她臂膀,要尽可能依靠自己,不依赖他人。

她付不起代价,也知人情债是最难回报的。

云栖愣神地望着这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珠子,手微微抖着。

良久,在体力透支前,慢慢地,捏碎了它。

.

云栖已经失去踪迹三个时辰了,在方才,李昶用自身的人际关系,寻到了顺天府尹,那顺天府尹亦是三品,是个需要八面玲珑的职,消息极为灵通。

知道这李昶和普通三品官不同,听闻最近往边疆送去的保暖手笼就与这户人家有些关系,更别说圣人在除夕时赏了菜,那一般都是一二品官员才能享用的。

这说明什么,李昶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面上没怎么封赏,可后头的好处远着呢。

于是,顺天府尹也就打算结个善缘,集结巡兵,各家各户的寻人,当然对外没报任何小姐名讳,瞒得死死的,这要知道了是谁,可不就是大事了。

只是找了几个时辰,也没个讯息。

那李昶说得急,赶回去也急,听闻他夫人怒极攻心,晕了过去,也不知醒了没。

余氏醒来时,已是晚上,外头还下着大雨。

见她醒来,锦瑟立刻要喊大夫,李昶亲自将她扶起,她摇了摇头:“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这个她,自然指余明珠。

李昶也只是听锦瑟等人提了大致过程,也幸而当时在场人员不多,不然还要费些功夫封锁消息。

锦瑟说的再难以置信,但李昶还是信了大半,毕竟他曾与余氏用过滴血之事,有一定心理准备,哪怕还有疑虑,还是决定先将人寻回来再计议不迟。

他首先去求了熟人回来,便守在余氏屋里。

余明珠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跟着一同回了李府,非要在外头跪着等姐姐醒来。

模样实在楚楚可怜,又淋着雨,李昶也是不想理会她,这一幕惹得路过的仆从侧目相对,不少婢女小厮同情上了。

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余氏要罚庶妹这样,一家人哪有两家话呢?

庶妹好不容易从蜀南过来,已经够可怜了,难道庶出的就要被这么虐待吗。

窃窃私语着,被听到的锦瑟看到训斥了几句,才暂时消停了。

余氏的脸色不好,一直没有复发的心疾再次复发,气势汹汹。

她不顾锦瑟等人劝阻,要亲自询问。

“你何必惺惺作态,以为跪在外面我就会为颜面原谅你?”余氏冷笑着,若不是现在云栖情况不乐观,她精力不济,哪容得余明珠这般。

“姐姐……我是无心之过!”

“不必提这些,我只问你,你让什么人绑了她!?”

“我不知姓甚名谁,只知是江湖人士,是由我身边的妈妈办的。”

但那老妈妈也只是在城南三教九流聚集场所打听的,只知那人绰号是狗王,其余就不知了。

“姐姐,大错已铸成,我是真心忏悔的,看在我主动与你说的份上……”

余氏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有脸说?你让那些人绑她,她随时有可能没了性命,你就没打算让她回来,夺人子女如夺性命,我把你儿子这样替换了,你可能宽宏大度?”

余明珠愣住了,面前的余氏实在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自己做不到,却要求我大度?”

余明珠看着余氏青白的脸上,满满都是恨意。

才恍然发现,余氏真的不像要原谅她的样子,她开始有些慌了。

余氏说罢,就要亲自去寻云栖,却被众人拦了去。

李崇音也已从书院赶回,听闻此事后,上前将余氏劈晕,直接交给愕然的锦瑟。

“这是最好的办法,母亲如今太过激动。”李崇音静静地说完,就说他会带着几个下人,与巡兵一同寻找。

李昶是越来越看不懂李崇音了,他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越来越像了,那个血腥又残暴,却聪慧绝顶的人。

李崇音却没与巡兵一同,既然这么久没寻到,还不如他亲自去。

他先是去了云栖在静居的住处,寻了她的几件衣物,放入囊袋中包裹好。

在雨夜中,策马狂奔在京城大街之上,路遇巡兵,倒是有几个巡兵认出了他,这不是平日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的,还从未见他这般不顾仪态。

他的赛风驹停在一架马车前,马车用楠木打造,四角镶着金翠玉,窗牖微开,几滴雨滴撒入内里,空中散着阵阵檀香,偶尔传来女子幽幽歌声,应是给坐上男子吟唱着,这辆奢华的马车在大道上平稳前行。

李崇音停在前方,下马半跪:“松山学院学子李崇音,见过九殿下。”

马车轱辘缓缓停下,过了好一会,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半片绸缎帘子,阴影落了下来,看不清里面情形。

似乎被打扰了雅兴,没有平日的温和语气。

“这么晚了,拦住去路,有何事?”传来男子清越的嗓音。

“崇音自知礼数不周,请殿下原谅则个,事急从权,望殿下借两条猎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