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城靠山而建,到了夜晚时,微风送来远处的草木香,很是沁人心脾。
慕珂站在河岸旁,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浮着的一盏盏河灯,烛火摇曳着齐齐朝着河流的下游飘荡而去。
“要放河灯吗,我去给你买一盏?”花满楼贴心的询问道。
谁料,姑娘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随后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芙城的繁华像极了慕珂记忆中的扬州城,在大唐的时候,每到什么节日,江湖里来往的侠客们总会扎堆聚在扬州城里放烟火放花灯。
到了那个时候,军爷总说要给她们两个放烟花烧主城,可南珂觉得烟花太贵,每每都碎碎念的教训军爷,叫他节省一些。
和其他侠客们阔绰的点燃主城相比,南珂总是抠抠搜搜的带着他们跑到运河沿岸放花灯。
摇曳的花灯带着星点烛火升空之时,确实比不上主城里那些姹紫嫣红,种类繁多的绚烂烟火。
可尽管如此,在慕珂的心中,这小小的烛火之光,便是她此生见过的最耀眼的光芒了。
……
“我不想一个人放花灯,那样没有意义,等到南珂他们回来了,我们再一起放。”
姑娘开口之际,带着希冀的目光跟随着顺流而下的花灯,一路漂流向了远方。
花满楼没有说话,可藏在长袖之中的双手却下意识的攥紧了起来。
一阵烈风袭来,摧起河面上的圈圈涟漪,随后又将熙攘在一起的不少花灯,尽数打翻了沉入水中。
看着眼前的此景,慕珂忽然笑了开来,庆幸着开口道:“还好我们没有放灯,不然就要被这恼人的风一同打翻了去了。”
语罢,她一怔,脸上的笑忽然又褪了去。
苦涩在她的神情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花满楼,我有些想家了。”
……
慕珂的家有很多,是扬州城外桃树下的青青草地,是运河沿岸躺在爬爬龟旁的巨大岩石,是晴昼海里芳香四溢的迷人花海,也是大漠深处三生树上被鸟雀搭窝的粗壮树枝。
这些地方印下了往来侠客的无数脚印,也刻下了她一路而来的嬉笑怒骂。
可如今,早就随着花姐和军爷的离去,一同泯灭在了记忆之中。
……
这是花满楼第一次听到慕珂提起家这个字眼,她声音里的眷恋和失落,让花满楼的心中也跟着一同酸涩了起来。
“若是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他如此宽慰到。
慕珂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满城的繁华之中,越发的落寞了起来。
“回不去了。”
花满楼就站在慕珂的身边,无神的双眼却是半点都无法捕捉到她的神情。
他漆黑一片的世界,早已被身边人的难过全数包围,连带着他自己,也无法克制的跟着慕珂心头发酸了起来。
不要难过啊……
不要用这样哭泣的声音讲话啊……
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他,该是何等的无用啊!
沉默了良久,花满楼终于鼓起勇气,伸出了双手,轻柔的将眼前的人揽在了怀中。
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的话,那便用拥抱来代替吧。
……
被温热的双臂环绕起时,慕珂一愣,旋即顺从的靠在了他的怀中。
明明是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人,花满楼的胸膛却是如此的宽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靠在他的怀里,慕珂的声音嗡声嗡气的,可先前的难过与失落早已不翼而飞。
感受着怀中娇软的身躯,花满楼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轻柔的声音在慕珂头顶的上方传来。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还有我,有陆小凤,有王公子,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大庆很好,你会喜欢的。”
这是一个不含一丝□□的拥抱,花满楼赠于她的安慰,不是来自一个爱慕者,而是来自于友人。
即使在慕珂最失落的时候,花满楼也从来没有想过趁虚而入,靠着安慰,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走近她的心中。
这样的情谊,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存在。
……
在他的怀中撒娇般的蹭了蹭,如此,慕珂才终于恋恋不舍的从花满楼的怀中退出。
“好了好了,再抱下去好像就有点矫情了,芙城的灯会好大,我们可不能一直把时间浪费在河边,走吧,去逛灯会!”
*
河东都是些贩卖零碎商品的摊子,河西却是杂耍灯谜一条龙。
被节日的热闹氛围感染,慕珂像被打了鸡血一般,这个摊子逛到那个摊子,直到夜深时分,灯会散了场,她才意犹未尽的提着好几盏花灯往客栈走。
那几盏花灯,都是她的战利品,靠着花满楼渊博的学识,他们扫荡了全部的灯谜摊位,直到老板哭着求他们离开为止,这才作罢。
因为战利品太多,花满楼不想让商家赔的血本无归,这才只让慕珂挑了几盏最喜欢的回来。
他们玩的太过尽兴,以至于全然忘记了灯会开场时就和他们走散的同伴。
却在临近客栈时,碰到了一脸沉重的陆小凤几人。
他们的衣摆上沾满了泥土,像是刚下田回来一样,好不狼狈。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弄的这么脏兮兮的?”
慕珂提着灯站在街口,疑惑的询问到。
陆小凤闻声看去,讷讷张了张唇,半晌才发出了声音。
“我们……”
然而,他刚一开口,还没来的及将自己刚组织好的语言说出口,却忽然被王怜花笑眯眯拉扯了一下。
“我们刚刚忽然兴起,就去林子里对了几招,所以才弄的这么狼狈。”
听闻此言,陆小凤一愣,诧异的看了王怜花一眼,良久后才苦笑着点了点头。
“对,我们刚打了一架。”
这样的谎言实在是太过错漏百出,王怜花面上不显,可暗地里早已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许是因为陆小凤长的太过纯良,慕珂不疑有他,只诧异的吐槽了一句。
“好好的灯会不去逛,你们去跑去林子里打架,真搞不懂你们男人怎么想的。”
……
如此,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一行人相携着朝客栈走去,谁料刚踏进门槛之后,慕珂突然回过来看向他们,开口道:“无花呢?他没跟你们一起吗?”
!!!
心脏狂跳了起来,听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王怜花脑中一片嗡鸣。
随即,他忽然尴尬的笑了几声,刻意转移话题到:“哎呀,好好的衣服怎么弄的这么脏,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沐浴更衣。”
陆小凤也很想学着他用笑掩饰自己的异样,可刚刚经历了死别的惨烈,现如今他是真的半点都笑不出来了。
长叹一声,他满面疲惫的开口道:“我也去换衣服了。”
唯独剩下没有开口的楚留香,忽然便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聚集中心。
他紧紧抿着唇,随即苦笑一声,对着人群后方的陆小凤开口道:“沐浴更衣也算我一个吧,只不过,待会我想喝些酒,你们来吗?”
达成共识之后,三人便逃命一般,相携着上了楼。
“他们怎么奇奇怪怪的?”慕珂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狐疑的问着身边的花满楼。
目盲者对身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花满楼早已看穿了三人为首的王怜花,在要求他们遮掩着什么,但花满楼猜不透,也无法对慕珂的询问做出回答。
“他们是有些奇怪,但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上楼睡觉吧,有什么事情等明早起来再说吧。”
*
一夜无梦,等到了第二日起床之时,陆小凤他们却是已经在筹备着离开芙城了。
不日便是花满楼父亲的生辰,他们要早些赶回江南去参宴,再在芙城逗留恐会误了佳期。
楚留香在第二日便回归了正常,仿似昨日借酒浇愁的那人,根本不是他一般,又恢复了以往潇洒的浪子形象。
拜仙节已过,他们便没有了继续逗留在芙城里的理由,王怜花积极的询问起来慕珂接下来的打算。
慕珂的打算,是往上京城里走一趟,京都是天子脚下,风光定然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想见无情了。
慕珂刚说完自己的想法,王怜花便继续像个跟屁虫一样,打算跟她一同往上京去。
可是,就在众人即将分道扬镳,各自离去之时,慕珂的一句话,终是打破了这副平静的假象。
“无花去哪了?”
话音落下,却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慕珂终是察觉到了不妥,她柳眉轻蹙着,再次固执的开口询问了一遍。
“无花去哪了,我们要走的话,不跟他说一声吗?”
……
终是瞒无可瞒,王怜花眉目低垂着,视线落下脚下的土地上,缓缓开口道。
“慕珂,无花死了,就在昨夜。”
一掌自陨于心脉,顷刻间便没了生息。
无花有异动之时,他们都以为对方还想继续负隅顽抗,谁也没曾想到,这人在事情败露之后,竟起了自绝的心思。
等楚留香反应过来之时,早已无力回天。
一具冰冷的尸身躺在地板上,那张灰败的面容再也不会哭不会笑,更不可能原地消失去往复活点。
带着满心的担忧,王怜花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挖个坑把无花埋了,绝对不能让慕珂看到他的尸体。
这实在是一招臭棋,因为慕珂对她的这位友人实在是太过执着,根本不可能忽略掉那么大个活人的消失。
本以为在听到这个噩耗时,慕珂会伤心,谁都没有想到她竟是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死了啊,我还以为他丢了呢,吓死我了。”
语罢,她又问道:“那无花现在在哪?”
“埋了。”
“埋在了哪里?”
“树林里。”
……
“你可真坏,就知道欺负无花。”姑娘皱着眉,转身便朝着树林的方向离去了。
“我去把他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