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来甘州弄药,为的是毒杀他的师父,那个好心收养了他,教养了他十几年的僧人。
他即已打算和过往断的干干净净,所有的知情人就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若有可能,无花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石观音。
可他很有自知之明,非但知道自己杀不了这位他名义上的母亲,还必须得在她手底虚以委蛇做事许久。
无花得到千日醉是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并不在计划中。
在没得到这药之前,他其实是打算让丐帮的那几人多活一阵的,但是即然刀都已经握在手上了,那便没有不下手的理由。
千日醉这药少量服用只会让人昏迷,如同醉倒一般,是不会至死的。
这毒药带着酒味,混在酒中是尝不出来的,可他能用这药毒杀南宫灵,却不能用来对付一个滴酒不沾的和尚。
无花没有信心在不借助外物的情况下,去杀死他的师父,只能继续另想办法。
最毒的药天一神水他得不到,只能退而求次选择悲酥清风这样的奇药,虽用起来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可以操作的。
无花刚到甘州的第一夜就见过药贩子,若不是因为遇上了慕珂这个意外多逗留了些时日,老和尚现在可能早已死于非命了。
而另一边,楚留香比之乞丐们先一步到达济南,他轻功超群,不眠不休的赶路,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达到目的地。
气候渐要入夏,死者三人的尸身就算用冰块镇的再好,仍是有了些不妙的气味。
任慈夫妇和南宫灵死去的时间并不相同,虽都是因为同一种毒药结果的性命,但下药者却并不是同一人。
任慈夫妇是被南宫灵毒死的,而就算南宫灵不下毒,任慈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他卧病如此之久,体内早已被□□蚕食了所有的生机,可无花不想再等了,所以南宫灵便责无旁贷的做了那把刀。
楚留香检查尸身的时候,自是发觉了任慈体内的积毒,还有他这一年因吃不饱而逐渐面黄肌瘦的羸弱。
是的,任慈夫妇是被南宫灵圈禁起来的,外人只当他是一番孝心在帮养父母好好疗养,誰能想到南宫灵竟会像对猪狗一般,时不时就要饿上任慈两顿?
若南宫灵还活着,自是有办法掩盖任慈夫妇的死因、和死前所遭受过的折磨。
可现在他死了,生前时那副牢不可破的孝子面具终是有了裂缝。
至少,已经有人起疑了。
楚留香就是其中之一。
千日醉此药,服用者在死前是不会有任何痛苦的,只会宛如醉酒一般想要酣睡。
但因为任慈夫妇知道那是毒,所以临死时满面的惊惧与不甘。
南宫灵的尸身则是呈现出一种睡着般的松弛感,若是来的早些,楚留香甚至还能窥见他脸颊上宛如醉酒一般的酡红。
他是完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醉死过去的。
楚留香心细如发,可他能得到的有效信息,也止步于此了,他甚至都不敢怀疑,南宫灵就是毒杀了任慈夫妇后被同伙灭口的。
因为那样的真相实在太过残忍。
……
可是,真相必须被揭露,因需告慰逝去之人的在天之灵。
头七的当天,趁着夜色,楚留香在南宫灵的棺材前,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
一杯敬亡灵,一杯倒入土。
旋即,便头也不回的埋入了茫茫夜色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而这时的无花,正带着慕珂走走停停,在边走边玩的路程中,撩妹撩的不亦乐乎。
他即答应了慕珂要做出蛋糕来,那便是决计不会食言的,所以这些时日里,一有空他便泡在厨房里研制。
慕珂也会提出想要帮忙的请求,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越帮越忙,到最后不仅把厨房弄的一片狼藉,自己也会变成个小花猫。
无花也不恼,每每都是笑盈盈的替她擦擦脸,又默默的把厨房收拾干净,如此下来半点进展都没有。
后来慕珂非但没有学的机灵起来,成为一个成熟的厨师助理,反而把在厨房帮忙当成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次次都在给无花增加难度,乐此不疲。
可无花又能怎么办?
还不是宠着呗。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无花成功的引着慕珂悄无声息的出了甘州。
他的原先的计划全部都放在了一边,只打算让慕珂早日远离沙漠,好保证她不会被石观音掳走。
可是,无花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即是观音之子,那么和他在一起的姑娘,迟早会入了观音的眼。
是以,等入了夜,无花刚和慕珂分开回到自己的卧房内时,便瞧见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坐在无花的床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两人许久未见,红衣女却是连客套也无,直接单刀直入开口问道:“南宫灵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无花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神情间冷漠的仿佛南宫灵不是他的血亲,只是个不相识的路人一般。
而他这样的态度却也是正正好好的,若是搞一套兄弟情深的把戏,深知他本性的红衣女,或许才会猜忌于他。
“真是个废物,马上就能接任丐帮了,却偏偏叫人用同样的手法毒杀了!”
红衣女名叫长孙红,是石观音徒弟,她虽生的貌美、心肠却是极为狠辣的。
语罢,她忽然话风一转,看着无花的神情间多了几分复杂与探究。
“我从大漠赶来途径甘州时,听闻了许多有趣的传闻,中原如今出了个无心神女,想必师父一定对她的容貌很感兴趣吧。”
一旦被石观音感兴趣的女子,向来只有三个下场。
一是死,二是被毁容。
第三者吗,正如同长孙红一般成为石观音的弟子,当然……必是在被毁容以后。
慕珂那么个活人大摇大摆的与无花同行时,长孙红不可能瞧不见。
所以她这番话,为的是在敲打无花的同时,也试探一下他可曾有背叛石观音的心思。
而无花也确实没叫长孙红失望,只是轻飘飘的邪睨了她一眼,道了一句:“随你。”,便再也无话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似是很敷衍,却让长孙红非常的满意,这意味着无花根本不在意无心神女的生死,也意味着她还能继续掌控于他。
“师父此次派我来,是因为对你们进展的速度不满意。等二公子的死讯传回去,师父必会大怒,到时候你和无心神女的传闻要是入了师父的耳朵里,她定会觉得你是在因为儿女私情消极怠工,少不免要迁怒于你。”
长孙红语罢,身姿婀娜地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后又回过头来看了无花一眼。
“我已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她来的隐秘,不想被人得知行踪,所以离开时也打的是跳窗的主意。
可是,她想走,却是没有问过无花同不同意的。
而这个男人,在她提起慕珂之时,早已动了杀意,根本不可能放她活着离开。
只是无花的演技太好,若他不想被看穿,谁都无法得知他的真正心思。
就如同他解决过的那些觊觎慕珂的凡夫俗子一般,一柄匕首从长孙红的后心穿入,她不敢置信的回头,入目的便是无花那张俊秀且悲悯的面容。
就连杀人,他也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
“为……什么……”
长孙红一开口,便是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和尚松开匕首,快速的后退了几步。
如此,才终于避免了白衣被染脏的局面。
心脏被捅穿,不消几息,长孙红便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直到临死时,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句话说的不对,叫和尚起了杀心。
就在无花打算趁着夜色,把长孙红的尸体处理掉时,墙壁处却忽然传来了敲击声,慕珂的询问从墙壁的另一侧穿了过来。
“无花,你在做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唉。”
这家客栈的隔音不太好,长孙红为了避免自己被暴露,自是压着声音讲话的。
所以慕珂指的奇怪的声音,不是女子的谈话声,而是尸体倒地时的重击。
“没什么,是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你莫要担心。”
“哦,那好吧。”
糊弄过去慕珂之后,无花找了套夜行衣穿好,背起尸体刚打算跳窗而出时,姑娘的声音又从隔壁传了过来。
“无花,你做什么呢,我好无聊啊,你能陪我讲讲话吗?”
于是,他就算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窗,也只好收了回来。
把尸体放回原位,无花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墙壁处,摘下蒙面巾后,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想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点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不好?”
就算隔着一道墙壁,无花也能想象的到,此刻的姑娘定然是在卧榻上打着滚,像是慵懒的猫咪一般惹人怜爱。
“好,那你乖乖的躺好,不要乱动,我给你讲故事。”
年轻的僧人含着笑,若星辰般灿烂的眸底,正被闪烁着的柔光铺满,满满的宠溺似乎就要从他微勾的唇角溢出一般 。
他一笑,整个人都好看的像是在发光一样,世界也跟着变得明亮。
可是,这些终究都是假象。
无人问津的死尸就躺在他脚边两丈远,鲜血潺潺铺了一地,长孙红涣散的眼瞳里,正倒映着屋内飘摇的烛火。
一室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