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那角李寻欢的固定位,今日却被一个酒鬼姑娘给占了。
他回来收拾东西时,打一入堂,便瞧见姑娘端着个酒坛子猛灌,而他对面正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时不时小酌两口。
李寻欢认得慕珂,只因这姑娘拢共没见他几回,却次次没什么好脸色。
他虽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娘,但好在姑娘除了对他横眉冷对之外,并未作出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京城来的无情捕头就是姑娘的同行人,可是今日没瞧见无情,反倒撞见个陌生男子与姑娘坐在一起。
李寻欢担心慕珂喝多了酒,被这男子占便宜,她又如此貌美,鲜少有人能不觊觎的。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快步走到了慕珂的对面坐下了。
慕珂喝的醉醺醺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秀丽的面容上飞红满布,眼角眉梢透出的媚色,再合着朦胧的眸光,让人好不销魂。
李寻欢自诩是个正人君子,现下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他苦笑着看向身侧依旧喝的从容的男子开言道:“你就这么看着她喝,也不管管?”
男子邪睨他一眼,眸底流光婉转,如此到是为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风流之情。
“她心里不痛快,喝点反倒会好受一些。”
“可这喝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地上已然堆了四五个空坛,慕珂怀里还抱着半坛,饶是李寻欢借酒浇愁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这么喝过。
照姑娘这么喝下去,别说心里的不痛苦会不会被抚平,怕是再过一会,她的身体也会不痛快起来。
幸运的是,姑娘喝了这么多,也未曾发过酒疯,只迷醉着一双眸,乖巧的坐在那里猛灌。
经李寻欢提醒,男人才发觉,许是该叫停这场酒欢了。
只因姑娘的身躯摇摇晃晃的,怕是下一秒就要醉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了。
王怜花放下酒杯,走到慕珂的身侧,一手将她搀扶起来。
姑娘也没有抵抗,到了这种程度,她的脑海已然不负清明,一片混沌了。
“我扶她回房。”
人一旦醉起来,再过纤弱的身躯,也会骤然变得死沉。
王怜花搀扶着她往楼上去,探花郎不放心的跟在身后。
临进门前,男人忽然回过头来,一双星眸落在李寻欢的身上满是冷冽。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怀疑我会对小姑娘行不轨之事?”
李寻欢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你倒是心肠好,谁的心都要操一操,却不知道操心下自家的事情。”
语罢,王怜花冷哼一声,携着慕珂进了屋子,独留探花郎一人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
先前还乖巧的姑娘,一进屋便开始不安分了起来,王怜花本想将她放到床上就离开,没成想姑娘忽然双臂缠上他,口中不住的嘟囔着什么。
他凑近去听,直接一股吐息伴着酒臭味扑面而来,而姑娘口中念叨的却只有二字。
——南珂。
“真是个小酒鬼,若寻南柯,应去梦中。”
南柯一梦,不觉今朝。
他轻手轻脚的将姑娘的手臂从自己的脖颈上拉下,又耐心的弯腰将她的鞋子褪去,盖好薄被,转身欲走。
姑娘却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会在……我的梦中吗?”
王怜花回头,却见姑娘双眸迷离,朦胧的水色氤氲在眼底,胭脂红勾勒在颊侧,媚色横生。
喉间在一瞬便的干渴,他轻轻拽开姑娘的手塞回被子里。
暗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若你想的话,我自会出现在你的梦中的。”
临出门之际,他再次回首,这次,深沉的眸底终于柔和了几分,甚至还带着暖人的笑意。
“做个好梦,小姑娘。”
……
*
慕珂第二日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身上的衣物皱巴巴的,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味。
抚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昨日酒醉后发生的事情慕珂星点也记不起来,可该不开心的仍是不开心。
看来……李寻欢果真是个骗子!
什么酒能忘忧,全是骗人的!
慕珂唤来小二烧了大桶的热水,沐浴更衣后又食用了一晚热粥,如此总算好受了些。
可是,往日里一出门,就能瞧见剑童守在门外,现下只余下一条空旷寂寥的长廊。
慕珂忽然有些难过,因为习惯了有人同行后,一个人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但,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先前她本打算去拜访林夫人,却没成想梅花盗和金钱帮的事情接踵而来,缠的她腾不开时间,现如今得了空,也是时候去兴云庄走一趟了。
打定主意后,慕珂立即出了门。
她对为人处世之道所知甚少,也不懂得上门拜访合该提些礼物,负着一双剑就上了门。
若不是她长的实在好看,门房的守卫还以为这又是个打着向梅花盗复仇,上门来占便宜的不轨之徒。
到底没被轰出门,可她想要寻的林姑娘,却是来的不凑巧。
只因,林诗音病了,病的很重。
李寻欢搬回了兴云庄,只为了在心爱之人弥留之际,陪她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
慕珂走进林诗音的闺房时,一入目的便是病榻上,身躯羸弱的女子。
她正倚靠在床头,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一双眸子黯淡无光。
像是个已无生念之人。
“诗音身子不便,以病容相见,还望姑娘见谅。”
语罢,便是几声轻咳,她的身躯宛如风中娇花,被摧残的只剩枯枝残叶,颤颤巍巍的抖动着。
慕珂看着她这副快要凋零的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无情临行前留下的话。
你到底把人命当做什么?
她轻抿着唇,搬了把椅子坐在林诗音的塌前,神情略带担忧。
“你生病了?可有看太夫?”
林诗音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跟慕珂道了谢,谢她的关心。
如此客套的你来我往,终不是慕珂想要的,而她也向来不擅长此道。
慕珂的本意,是想看看林诗音而已,看看那个被他人轻易决定了一生的可怜女子现如今是什么样子。
不是同情,也不想嘲笑。
仅仅是想见一面罢了。
可真当见到,心愿了了,她却又不想走了。
因为林姑娘着实太过可怜。
“我想跟你说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言乱语也好,七零八落也好,我想跟你说话,你愿意听吗?”
闻她此言,林姑娘微怔,终是笑了开来。
“好,你讲吧,我听。”
*
一下午的时间,慕珂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讲她从飞仙岛走到扬州的路上,遇到个好看的和尚,和尚总是半夜出去杀人,不知缘由,每每回来,身上都带着血腥味。
林姑娘只默默的听着,临了了却道了一声。
“那他不是个好人,好人不应该杀人。”
慕珂抿了抿唇,又问到:“那若是别人要杀我,我反击回去呢?”
林姑娘噙着笑,一双美目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慈爱的长辈,在看着迷茫的孩子。
“那便将他打败,送于衙门便好。”
……
慕珂点了点头,旋即便转移了话题,没再去聊这些血腥的事情。
一直到傍晚,临行之际,她看着病榻上的林姑娘问道:“我明日还能来找你吗?”
“只要慕珂姑娘不怕染上我的病气,随时可来。”
见她没有拒绝,慕珂终是雀跃的踏出了门。
一抬眼,却见天边残霞似火烧破天际,没由来的,她心底一沉。
那些云就像是要燃烧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一般,至此辉煌一场。
她无端的想起了林诗音,好似她就是这些云一般,往夕里随波逐流,随风浮动,却在黄昏之时燃烧成了最艳丽的色彩。
……不是个好兆头啊。
*
回到客栈时,却见隔壁的空屋子里有了新住户,慕珂一上楼便与刚出房门的王怜花打了个照面。
“是你?!”
略带惊讶的开言,慕珂杏眸微瞪,落在男人身上的视线带着惊愕。
男人笑着歪了歪头,道了声好巧。
慕珂本是不喜这个男人的,可是昨日里这人陪她喝了酒,自己醒来却是躺在床上。
想必是眼前人替她安置的,如此一来,那些恶感倒是全然褪去了。
再加上对方现在看慕珂的眼神平和了许多,那些让她不舒服的戏谑褪去,慕珂看他自然也顺眼了起来。
“你这是和我成了邻居?”
闻言,男人点了点头,回问道:“你刚从外面回来?”
“是啊,太无聊了,就出去走了走。对了,我叫慕珂,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
“花连望。”
男人笑意盈盈的答道,他的目光落在慕珂秀丽的面容上,柔光似水,仿若含情,皆因为他天生便生了一双让人易生错觉的眼睛。
但显然慕珂是个不开窍的,只点了点头,便打算回房。
男人忽然又叫住她,开口问道:“你即觉得无聊,那需不需要我晚上带你出去玩玩?若是要去的话,就空出肚子来,保定城的夜市里有很多小吃,你是外地人,想必一定没有吃过吧。”
慕珂一顿,沉吟半晌,终是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