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命是什么17

江湖人办事便是有仇报仇,快马长刀。江湖事江湖了,死了就是运气不好。若是死者还有个亲朋好友的,那便又是一轮孽债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可无情不是江湖人,他是六扇门的总捕头,是圣上亲封的“天下四大名捕”之首。

王怜花太清楚这些官爷们对待江湖人的态度了,要么鄙夷,要么畏惧,报仇杀人在他们眼里是和穷凶极恶的罪犯没什么两样的。

尽管金钱帮恶贯满盈,杀人放火□□掳掠无所不做,但也没有被人当街斩杀的道理。

但是,也不一定。

金钱帮行事如此猖獗,府衙畏惧其实力,迟迟不敢下令抓捕,慕珂此一举也算是解决了县太爷的心头之患,搞不好还会被嘉奖。

但无论如何,任谁见了那副血流成河的画面,都不可能不心生动摇。

所以王怜花才有些好奇,好奇那位无情捕头究竟会如何抉择。

面对如此貌美的情妹妹,他就不信无情能冷静自处。

除非,他盛崖余就不是个男人!

慕珂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根本不明白自己不过杀了几十个人而已,又为何要被捕进大牢里。

要知道打攻防的时候,死的人可是成堆的,也没见主城的守卫突然跑来抓人进洛阳监狱。

但重点不是这个。

慕珂虽有些恼他的不请自来,但更多的是面对他时,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菜鸡在跳山山,旁边却有人正躺着围观嗑瓜子。

慕珂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个菜鸡,但是眼前人眸底那股戏谑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那种看猴一样的眼神让慕珂着实有些反感。

若不是现下她受了重伤,一定要把这家伙一剑拍出去不可!

“我不喜欢你,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爽!所以你快点离开我的房间,不然我就要杀了你!”

杏眸含水,怒瞪如娇嗔,若不是慕珂已经重伤至此,再做不了其他,她这怒瞪的一眼,还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欲拒还迎。

但王怜花确实看出姑娘真的怒了。

不喜欢他的眼神……?

男人微怔,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心中默叹一声这姑娘可真敏感。

旋即他无奈的耸了耸肩,眨眼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留下来也没好戏可看,难道还真要和一个重伤之人动手吗?

王怜花走了,但他所说之言,却是一语成谶。

大街上尸横遍野,当即便有人报了官,惨烈的场面一度让见多识广的衙差都胆寒。

无情自是也知晓了此事。

一具具尸体被抬到府衙里,皆是些亡命之徒的江湖人,上官金虹的尸首也在其中。

金钱帮几乎全权覆灭,但终是少了一人。

上官金虹的左膀右臂——荆无命。

也多亏他不在保定城,若是今日荆无命也在场,死的人怕就是慕珂了。

县太爷白着脸,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金钱帮被铲除,保定城的毒瘤被解决,这应当是件好事。

然……这几十具尸体让他感觉到的唯有恐慌。

上官金虹带着几十号人马都没能杀死的人,一定相比起金钱帮一众都要更加可怕吧。

更何况……这一众人里竟是一个活口也无,凶手该是何等弑杀之人?

县太爷没有想过要去捉拿凶手,金钱帮本就算不得什么无辜之人,更何况江湖人斗殴死伤有命,他就算想要插手去管,也要看看自己的脑袋够不够铁,能否安然无恙的呆在脖子上。

但,无情却并不想就这么算了。

直到,他查到犯案者是个身负双剑的貌美姑娘。

……

那一瞬间,本就清冷的公子,浑身冷的几乎像个冰坨子一般,无人敢接近。

这一日,无情在府衙一直坐到黄昏时分,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

此时慕珂刚沐浴更衣,身上还留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她虽打坐了许久,但到底这个世界不同于大唐,很多她习惯了的东西,到这里皆是无用。

比如打坐回血。

一下午的时间,也不过堪堪让她疗愈了不过两分的伤口而已。

无情进到她房间时,慕珂正在细细擦拭自己的双剑,纤薄的剑身寒芒凛冽,一日间饮尽了数十人的鲜血。

无情的目光落在她负伤的面容上,细小的伤痕未曾折损她容貌半分,反增添了几分被凌虐的美感。

然,无情却无心欣赏。

他喉咙一哽,在慕珂疑惑的视线里,半晌才开了言。

“金钱帮48人,连同上官金虹在内都是你杀的是吗?”

“是啊,怎么了?”慕珂放下双剑,寒星点墨的双眸里,茫然且无辜。

无情却觉得心底满是苦涩。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更是仿似窥见某种不确定的未来时的无望。

静默在室内蔓延开来,良久,无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要回京城了,明日就离开。”

梅花盗的事情解决了,林仙儿和她的同党们被判下月斩首,还有些江湖人未被抓捕归案,例如百晓生之类的,正在逃窜。

但这些就不是无情需要去管的事情了。

梅花盗一案即已了结,那么他便没有留在保定城的理由了。

姑娘乍闻此言,半点都没听出无情的异样来,她只乖乖的点了点头,又言道:“那我今晚就收拾东西,明日和你一起去京城。”

话音落下,却见对面的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冷凝。

他眉眼低垂着,纤长浓密的眼睫颤颤巍巍的将眸中大半的神色的掩盖,却是一眼都不敢看眼前的姑娘。

“慕珂,我们不会再同路了。”

姑娘微怔,神色间带着些许茫然。

“什么意思,你不想带我去京城?”

公子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悄然攥紧。

他仍是低敛着眼睑,眉目清冷。

“是的,我不愿带你。慕珂,你杀的人太多了。”

前者,是谎言。

后者,才为真实。

没有人知晓无情心底的矛盾,他即想和姑娘朝夕得以相见,却又没办法看着姑娘在弑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迷失本心。

他看得出,眼前的姑娘,非但不是什么恶人,反而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要纯真。

她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般,不辨善恶。

若她什么都不懂,那么便由自己来教她。

这第一课,便是除了法律,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收割他人的性命。

……

一句不愿带她,立即便让慕珂慌了神。

“不过就因为我杀了几个人,你就不愿带我走了吗?!”

她话里的无所谓,仿佛是在告诉无情,她不过是捏死了几个蚂蚁,又无伤大雅。

反倒是无情太过斤斤计较。

怒从心来,公子俊秀的面容上顷刻间满布薄红。

“不过就杀了几个人?!那是48条人命!金钱帮虽作恶多端,就算是王孙贵族到了这里也要走律法程序审判,谁也没有资格夺走他人的性命!”

他的怒容以及冰冷的话语,宛如刀剑一般狠狠的刺入慕珂的心脏,抽刀不见血,却让她没有来的呼吸一滞,心口犯疼。

“你究竟把人命当做什么?又如何能下手杀了那么多人还道不过二字?!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见你了,慕珂。”

语罢,他便转动着轮椅转身。

慕珂呆坐在原地,黯然的眸底缓缓有水雾弥漫开来,眸光里是公子漠然离去的背影。

*

无情在第二日便离开了。

正值开春,保定城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无情的那顶小轿,被四剑童抬着,在春风中被送归。

慕珂躲在屋顶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知晓,无情定然发现了她的身影,可从始至终,小轿的轿帘都未曾被掀开过。

竟是连离别之语都未曾留下半句。

无情……不愧是无情。

姑娘怔怔的趴在屋顶上,保定城的春色尽入眼底,可她的神思早已不知漫游到了哪里去。

“我……究竟把人命当做什么……?”

人命二字或轻或重,别人杀她不可,若她出剑必要人命。

可,她又有何错之有?

她所杀之人,可有一人无辜?

若非他们先挑衅在先,她又何故要出剑?!

却在此时,身侧一声叹息从来。王怜花站在她的身侧,满目的可惜之色。

“到底是盛崖余,不愧无情之名。”

慕珂转头看向他,心头的酸涩愈演愈烈,眨眼间,姑娘的眼眶已然红了起来。

“我真的做错了吗?”

姑娘杏眸含水,犹如春雨打湿芳蕊,抖落水珠的一霎那,教人好不怜惜。

慕珂不是在问身侧人,而是在问自己。

可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无情却真的动怒了,临行之前却是见都不愿见她。

却在此时,身侧人忽然开言:“江湖人打打杀杀本就是常事,更何况是他们先招惹你在先。杀就杀了,何必悔恨?需知宁叫我负天下人,杀尽天下负我人。”

王怜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年轻时便手染鲜血,不知道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如今虽比从前多了几分宽容,可内里的理念却是从未改变过的。

可是,姑娘听了他的话,却并未好受到哪里去。

她清冷的声线了多了几分暗哑:“我忽然想喝酒了,你要不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