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谁会愿意为了不爱的人殉情

小孙父母并不愿意小孙为他们冒险。虽然老吴心善主动提出帮他们,可他们几十岁的人了,当然不好意思真的答应占人便宜。小孙父母看着板着脸的张天才,认认真真的解释了一通,唯恐对方会生气。

毕竟他们两人都是普通人,还不一定能在末世中活多久,要是哪天他们不幸死了,小孙现在这懵懵懂懂的模样,也只能靠老吴他们几个病友照顾。所以小孙父母完全不想得罪张天才和老吴包括云露星在内的任何一个人。

小孙父母一片诚挚之心,云露星和老吴张天才几个却有点心情复杂。

他们三个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典型代表,所以同命相连关系特别好。小孙虽然也是神经病,但是他父母十几年对他不离不弃,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也是因为他后期病的越来越严重,只能送来治疗。就算这样,小孙父母也没有放弃小孙,时常来看小孙。

所以小孙是中云医院里除了云露星之外最幸运的病人之一。大家都在猜,如果没有世界末日,说不定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小孙病好后就会被家人接走,出去过正常的生活了。

但世界末日了。

可是世界末日了也没有抵挡小孙父母来找他。一对普通夫妻,在末世最初那短混乱的时间里,第一时间到了中云医院,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父母的爱吧。

对比小时候就被父母送进来的云露星,老了被儿子儿媳送进来的老吴,以及被父母遗弃的张天才,小孙幸运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大家目光一致地看向乖乖坐在一旁发呆的小孙,没说话。

察觉到了大家的注视,小孙对张天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脸泛着粉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张天才哥哥,你给我画的时候,能在画上给我加几朵蘑菇吗?我要五颜六色的那种。”

张天才盯着他,然后慢悠悠地移开目光,哼了一声:“我不。”

“哦。”小孙皮肤很白,睫毛长长的,长相清秀,很乖一少年。

他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乖乖地点头答应说:“好的,那张天才哥哥你自由发挥也行。”

张天才酸溜溜地说:“我不给你画。”

小孙:……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生气了。

小孙父母也非常尴尬,想打圆场,又不好意思。

云露星正在看书。听到这句话后,她出空隙对手足无措的小孙父母说:“你们不要管张天才。他一脸三百六十五天都板着一副死鱼眼,好像大家都欠他钱。”

她点点头,自我肯定地说:“艺术家都是这样的。”

小孙父母面面相觑,末世前他们也是有钱人,也买过不少艺术品,还真不知道艺术家都这样?见他们表情迷惑,老吴毕竟曾经也是见过文化传承人,想了想,补充说:“其他艺术家不知道,但中云医院的艺术家就是这样的。”他非常有心计的悄咪咪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张天才柠檬精拒绝了小孙,正在给自己和老吴画遗像,云露星向他讨要他当初给自己画的遗像。

张天才心眼特别小。他依然记着她当初瞎指点自己的画的仇,加上她刚才说自己死鱼眼,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死活不肯给云露星。

云露星看书看无聊了,大约是跟张天才杠上了。她蹲坐在地上,看张天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给他自己画遗像,不时评头论脚,还一口一个“柠檬精”叫张天才,气的对方想打人。

张天才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他瞪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你有病吧?”

云露星学祁风眠,反问说:“我有啊,你没有吗?张柠檬精。”她一口一个柠檬精,把张天才气的脸都红了。

张天才不擅长吵架,把笔一丢,生气跑走了。云露星大获全胜,洋洋得意的继续看书。

他们如此坦荡荡降速自己是神经病的事实,小孙父母对视几眼,最终可能看大家气氛也够和谐,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样说,不怕张天才生气吗?”据他们知道,神经病应该很讨厌别人说自己是神经病吧。

而云露星他们却张口闭口评判自己和同伴,半点都不忌讳。大家没有说话,倒是老吴闷着声音说:“神经病又不是病。”

他说:“我们只是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的行为方式不太一样,所以我们才被称为是神经病。你们所谓的正常人诊断的思维不一样,判断的准则也和我们不一样。要我说,如果按照我们的想法,其实你们才有病。”

小孙眼睛亮晶晶,一脸崇拜地看着大家。小孙父母看着自己儿子,心中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孙从前在家里总是郁郁不乐,被送进医院后情况却大大得到了改善,小孙父母从前以为是治疗得到了效果,可此刻才发现是因为陪在小孙身边的人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小孙父母复杂的心情,大家开始讨论其他的事情了。

距离末世发生已经过去了近三周,窗外再一次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与上辈子不同,这场雨来的太早,以至于祁风眠都没有料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的絮状物肉眼看来减少了许多,但其实都沉淀在了雨水当中。

祁风眠告诉大家,基因的污染无时不在,末世后的雨水中就含有大量的絮状物基因,这些物质混杂在雨中。一场雨过后,遭受基因侵蚀的不再只是人类,还包括动物和植物、以及土囊和水源。

遭受絮状物侵蚀的土囊将逐渐硬化,粮食产量会大大下降,植物也极其容易变异。这些土囊将不再适合种植粮食,对人类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但不仅是土囊,还有水源。长期饮用与絮状物直接接触的水源,将加速人类的变异。

上辈子,各大基地曾多次发生怪物混入基地暴起伤人的事件。后来人们才发现怪物并不是从外面混进来的,而是由基地内部的人突然异化而成。

而且不仅是人类会发生变异。末世后,遭受絮状物侵蚀的一切都在进化。

曾经在东部基地发生过一件事,世界各地都在粮食减产,饿死了不少人,可东部基地种植的水稻却压弯了腰。水稻长得很高大约有两米,成年人走入其中像是走进了一片黄色的海洋,上面结满了金灿灿的粮食,大家都高兴极了,认为基地的水稻朝着对人类有利的方向变异了

可是所有走入这片水稻的人全都没有走出来。

这片水稻,吃人。

随着这类事件的不断增多,人们才逐渐联系到了土囊和水源变异这件事上。

变异事件不断增加,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许多小型基地纷纷解散,人类进入独居时代。但也有部分大型基地,专门划分出部分区域,用干净的水源和土囊种植粮食,从而大大降低了人类变异的几率,即使是这样,基地也无法种植出足够所有人吃饱的粮食。

但即使是这样,这样的基地在末世后依然被众人认为是天堂的存在。可因为食物和水源的原因,大型基地对外来人员进入基地这件事把控十分严格,普通人很难加入这些基地。

听到这个消息后,小孙父母都有些不安,其他几人倒是没什么表情。祁风眠是早就经历过一遍了,当然不觉得有什么,老吴和小孙两人一个人是不在乎,一个人则懵懵懂懂也没怎么放心上。

老吴当然不怎么在乎,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和张天才几个人都想好了:能活就活,要真的活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回医院天台跳楼嘛,反正遗像都准备好了。

在祁风眠的建议下,老吴和张天才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建筑材料,然后学祁风眠和云露星,将暴露在空气中的土囊移植到别墅的温室或者楼顶。

别墅配置了温室花园,祁风眠和云露星准备在那里种植粮食,但温室的防御并不好,很有可能被怪物袭击,所以他们依然不能放弃楼顶花园。

这样一来,大家都忙了起来。老吴他们忙着稳固房屋和找材料,祁风眠和云露星则主要搜集资料和种子,几人搜寻物资和忙碌的方向不尽相同,于是短暂的分道扬镳。

当天夜里,雨越下越大。气温有些冷。

云露星躺在沙发上看书,越看越困,不一会儿,她手中的书便慢慢下滑,落到了她脸上。被书砸了一脸,云露星又立刻醒了。

她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睁着眼想要继续看书,不一会儿又开始犯困。反反复复。

祁风眠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他伸手揽住云露星,说:“睡吧。”

气温有些冷,云露星下意识缩进祁风眠的怀中。祁风眠正在玩弄她的手,温柔地安抚道:“你今天已经学习很久了,早点休息吧。”

云露星拒绝了。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睁开眼,义正言辞地小声说:“我不困,我还能学!”

祁风眠:……

他一边非常同情云露星,一边又觉得很好笑。他努力憋住笑,不然云露星听见了又会发脾气。

但云露星真的很困了,可她还没有学会酸奶的发酵。眼看冰箱最后两瓶酸奶都要过期了,云露星为了明天早上能喝上酸奶,她立志一定要在今天学会酵母菌的无氧呼吸。

云露星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正好祁风眠牵着她另一只手在把玩,云露星为了提神醒脑,掐了把祁风眠的手。

祁风眠:……???

他看着手上的红印,无语道:“你怎么了?”

云露星眨眨眼,看着书,声音软糯:“我怕自己又睡着了。”

祁风眠忍了半天,没懂她的脑回路,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掐错了。”

云露星抬眸看了眼他,杏眼满是无辜:“哦。”

她低下眼,算不上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祁风眠捏了捏她的脸,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云露星装作没听见。她拍了拍祁风眠作乱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不要打扰我学习。”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了祁风眠手腕处,对方正戴着那块自己送给他的表。但上辈子,这里刻着一道纹身。

不一会儿,云露星睡着了。

祁风眠看了眼睡着了的妻子,伸手给她盖上被子,顺手揽入怀中。

云露星却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上辈子自己死后的情形。在梦里,云露星忽然想起了很多被她忽视忘掉的事情。

她看见祁风眠总是一个人坐在她的尸体旁边发呆;她看见祁风眠的锁骨处一直挂着那枚被她弄丢的求婚戒指。

她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天台,手旁放着那柄长刀。他身形孤寂,从朝阳到落日,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衬衣,他清冷疏淡的眼中是说不出的寂寥。

她看见祁风眠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表。表带已经很旧了,廉价陈旧的手表看上去和祁风眠一点都不搭。但不知道为什么,祁风眠一直没有换掉它。

直到他在一次战斗中弄丢了那块表。

她看见弄丢了表的祁风眠在手腕上相同的地方,纹了一句烂俗透顶的法语,漂亮的单词后面是一颗漂亮又可爱的星星。

“Bonne nuit”

祁风眠自杀的时候,他闭上眼的瞬间,云露星听见他叹息般的呢喃:“晚安,我的小星星。”

在梦中,云露星慢悠悠地从空中飘了下来。她的灵魂轻轻地吻上祁风眠冰冷的尸体,小声说:“晚安,祁风眠。”

……

云露星醒了。

天还没有亮,祁风眠还在睡觉。她没有出声,而是乖乖缩在祁风眠的怀中,睁着眼睛悄悄地看他。

祁风眠的唇色很淡,眉眼张扬,末世后他摘掉了自己平时用作伪装的平光眼睛。桃花眼闭上时温柔淡然,笑起来时深情动人。

祁风眠是云露星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云露星就这样看着他,眼神懵懂又天真。

就在这时,原本“熟睡”的祁风眠的唇慢慢的上扬。

他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把扣住云露星的手腕,凑近对方,故意问道:“你在干嘛?”他心情很好,漂亮的眼角微微上扬,唇畔挂着温柔的笑意。

云露星被抓包了一点都不害羞。她甚至仔细瞧了一番祁风眠的眉眼,目光从对方额间流连至薄唇,慢吞吞地说:“看你呀。”

云露星坦荡荡地说,“你长这么好看,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于是祁风眠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祁风眠对自己的外貌其实并不关心,他知道自己的相貌出众,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人的夸赞,可他对此并没有特别在意。

他始终认为,长得好看没有太大用处,无论是漂亮的人还是丑陋的人,都会死亡腐烂,然后如云露星所说,在头骨缝隙处开出一朵悠悠的花。

所以祁风眠认为,关注外貌并没有太大意义。

但当云露星懵懂又认真地看着他,夸他好看的时候,祁风眠的想法变了。

尽管他仍然不在乎外表,可他却为云露星的夸赞而悸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却只看得见云露星。

她那么可爱。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羞涩的时候很可爱,大大方方的夸他的时候也可爱。

祁风眠他忍不住凑近云露星,轻轻地亲了一下对方的唇,说:“小色鬼。”他一边说着指责的话,可语气却温和极了,眼眸更是温柔的像一滩乍暖还寒的春水,深情又溺人。

云露星不解道:“我只是夸你漂亮。”

她瞪着眼,觉得祁风眠有些不讲道理。她抗议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祁风眠忽然笑了。他抿了抿唇,将懵懂的云露星拉进怀中,薄唇贴近对方的耳畔,嗓音低醇的诱惑道:“那你想不想做?”

他强调说:“现在。”

云露星觉得这不是幼儿园的车。

她小心翼翼试探说:“做什么?”

祁风眠故意含糊不清地暗示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云露星看着他,有一点心动。

祁风眠本来就漂亮的紧,更何况他这样子低声诱惑人的时候,云露星太喜欢了。

于是她舔舔唇,自言自语地说:“好吧。”

她说:“你都骂我是小色鬼了。我要是不做一点什么,就是白挨骂了。”她一边给自己找借口,一边忍不住摸了摸祁风眠的腰。

大早上,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屋内一室旖旎。

一大早上就胡闹,虽然是云露星自己主动的,但结束后她却又累又困,连洗澡都是祁风眠抱着去的。

洗澡的时候,云露星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祁风眠的手腕处。

她忽然问道:“祁风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

祁风眠和云露星之间有很多默契,他们知道对方是最独特的那一个,但他们从不对对方说爱,不要求彼此承诺。

这一次,云露星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祁风眠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看向云露星,神情似乎有些诧异。

浴室内,云露星倚在墙壁一侧,头上是不断喷洒水珠的花洒。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了云露星的发丝上,她黑色的长发被打湿,睁大的杏眼清澈透明。

室内一片白色的雾气,温度似乎有些烫人。在他的注视下,云露星不闪不避地站在他面前,坦荡荡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她一点都不害羞,也不困惑,她不虚伪、不做作,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不逃避问题。

这一刻,祁风眠忽然奇异的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和云露星的交织的人生。

尽管云露星被亲人抛弃,尽管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个古怪的疯子,但祁风眠知道,云露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澄澈明亮,她的心脏柔软且善良。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缺陷,她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尽管她拥有精神疾病,可她却从未伤害她人。

她一直安静地呆在无人的角落,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是其他人,他们用惊恐惧怕的表情、抗拒的姿态、唾弃的语气,在伤害她。

云露星拥有一颗,很干净柔软的的心。

她像是一面镜子,照应出祁风眠内心深处的一切。那些他逃避的、隐藏的、虚伪又真实的内心。

在小时候,祁风眠从不觉得伪装自己是一件错事,他跌跌撞撞,一面因为自己的不同而纠结惶恐、一面努力伪装成完美的继承人讨好每一个人。直到他遇见云露星。

直到很久之后,祁风眠偶然翻阅一本书时,才明白云露星对他的意味。

“人生就是一条通向自我之路,不断尝试,辨明迷途。”——《彷徨少年时》

云露星是祁风眠通向自我之路的引路人。

祁风眠是辛克莱,他懦弱、撒谎、虚伪、不安,幸运的是,在他人生之路的分岔口,他遇见了云露星。

云露星是他的德米安,是他的夏娃夫人,她是他的自我救赎,是他的欲望之火。

水珠流淌在两人的眉眼之间,满是雾气的浴室内弥漫着说不出的青涩气息。

祁风眠看着云露星的眼。他的目光深邃,像是透过了对方的双眼瞭望很久之前的时光。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祁风眠嗓音清冽:“不是喜欢。”

他转过眼,神情认真又虔诚,说:“ 是爱。”

我对你从来都不是喜欢。

你对我而言是同类、是同伴、是亲人、是朋友,是唯一,是追逐数十年的目标。

是爱。

是生命。

在云露星错愕的注视下,祁风眠一字字重复道:“我爱你。”

水珠滴滴答答,晶莹透明的像是某人的泪水,明明水依然在不断流淌,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安静极了。这是祁风眠第一次向云露星吐露爱意。

他看着云露星,缓缓的笑了。祁风眠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说:“为什么会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愿意为了不爱的人殉情?”我愿意为你殉情,愿意为了爱情殉道。

祁风眠声音淡淡的,平静到仿佛不是在诉说自己的事情:“可能你不理解我为什么想要跟你殉情,但没有关系,这是我对你的爱。它可能有些扭曲,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令人作呕。但它确实是我对你爱的证明。”

一个人只能殉情一次,我爱你便不再爱他人。

祁风眠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云露星动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确实不太能理解。”

云露星踮起脚,抱了抱祁风眠:“但是没关系。”

“殉情也好、自杀也好,都没有关系。”

云露星抱着祁风眠,脑袋埋在对方胸膛,很小声地说:“反正我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