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欲擒故纵

霍华德大公在他十八岁那年娶了温莎公爵的长女弗丽嘉。

次年, 弗丽嘉生下了维纳尔。

十七年过去,大公夫妇的感情一如既往——相敬如宾,虚伪客套。

三十五岁的霍华德拥有一头雪白的, 绸缎一样的长发,它们整齐地垂在脑后, 用龙舌兰香料定过型,一根头发丝也不会被风吹散。

都说维纳尔的银发和美貌来自母亲的基因,但其实霍华德大公的容色丝毫也不逊色于母子二人。

不过,从来无人胆敢直视霍华德的美。

精铁大门在他前方分开, 它是如此厚重, 左右各需要五名仆从同时用力拉它, 才能保证在十三秒之内,巨大的铁门匀速开启。

大公的日常生活是精确到秒的。

他今天穿着便装, 罩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鹰羽大氅。他要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当今国王,奥登六世。

大门开启的同时,镶嵌着郁金香徽记的马车会从车道上缓缓驶过来, 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它将精准无误地停在他的面前,一抬脚就可以走上白金踏板,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然而今天却出了意外。

大门开启至百分之八十时, 霍华德听到拉车的骏马被勒出‘吁——’一声长嘶。

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此刺耳,他仿佛听到了那些纯金和纯银制成的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他缓缓抬起眼睛。

与维纳尔湛蓝的眸色不同,霍华德大公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被冰封住的盐湖。

一层半透明的, 冰沙般的白翳遮掩了蓝宝石的色泽,但完全无损它的美, 反而添了一重神秘清冷感。

巨型龙晶灯的光芒之下,大门、地砖、马车、仆佣,一切都如往日般完美,但在这幅完美的画卷中,却多出了一抹乌黑。

那是一个……黑发女孩,她走到了马车的车道上。

就像一滴黑色墨水污染了和谐完美的油画。

霍华德停住了脚步,戴着银手套的手指弯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

在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贵族面前,无论管家、仆佣还是侍从,谁也不会表现得像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迈着标准的步伐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又严厉:“抱歉女士,请您原路返回不要继续前行——您挡住了我们的马车。”

黑发‘女孩’抬起了眼睛。

思绪被打断的前一秒钟,他正在考虑明天炸皇宫的事情。

恶劣的笑意残留在眼底,他懒得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快入土的糟老头子计较,随意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别说老管家没反应过来,就连霍华德大公身边的侍卫们也愣了一下,回神时,发现这个该死的入侵者已走到正大门前,距离尊贵的大公仅有十尺距离!

“刺客?!”

侍卫长‘刷’一声拔出长剑,挡到了大公身前。

侍卫们纷纷抽剑,铁桶一样护住了主人。

魔神大人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望了一眼。他的表情略有一点茫然不解,同时因为性情使然,在对上霍华德那双冰湖瞳眸时,他很自然地轻轻勾了勾唇角,轻嗤一声聊表‘尊敬’——蚂蚁们草木皆兵还妄自尊大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霍华德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不正常。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杀了这个刺客。”他平静冷漠地下令。

那些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不合时宜地点的不合时宜的人,直接杀掉,一准没错。

贴身近卫都是绝对忠诚的人,哪怕大公命令他们把国王吊死,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迟疑。收到命令,他们扬起剑,围向黑发女孩。

面对手执利刃围上来的侍士们,魔神大人不禁有些错愕。

这个白毛鬼竟然一个照面就要取人性命,简直比自己更像个魔神。

魔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他偏着头,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蚂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戮艺术。’

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一个看起来破绽最大的侍从。

首先,要夺一把剑。

战斗一触即发。

霍华德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活口来审讯时,只见一道白影猛然从右手边的花园窄道上蹿了出来,喘着粗气,扑开一名侍卫,冲到了黑发女孩的身边。

“不——不要伤害她!”

是维纳尔。他跑下白塔,抄近路赶到了大门口。

魔神偏了偏头,望向这个天真可爱的祭品。

“父亲!她不是刺客,是……是我约她来的,很抱歉我不该私底下与同学约会!但既然我约了她,她就是郁金香庄园的客人。”

小公爵勇敢地承担了责任。

霍华德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一次。在父权的绝对威压之下,他已有很久没有直视过自己的眼睛。

此刻,他竟然对自己撒谎了。

霍华德瞬间猜到了黑发女孩的身份。原来是她。

“维纳尔,”大公淡淡地开口,“我会补偿她的家人。你过来。”

维纳尔瞳孔紧缩。

他抗议:“父亲,你不能伤害她!她是依兰?林恩,就是那个……那个……”

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维纳尔感觉自己的声带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声音越来越低弱,脑子也很乱,一堆纷杂的思绪涌进前额,几个念头推推搡搡——‘她是用来迷惑王室的烟幕弹’、‘她是在暮日森林救过我的人’、‘她好像发现了魔法的秘密’。

哦不,不不不,现在说这些,都不对!

魔神困了,他垂下眼睛,打了个呵欠,神游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对父子说话。尤其是维纳尔那蚊虫嗡嗡一样的声音,特别催眠。

维纳尔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父亲,您认识她的父亲,她就是……”

“乔?林恩的女儿。”霍华德替自己的儿子尴尬。

“对!”维纳尔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用全部力量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

霍华德动了动食指。

原来,那股糟糕的直觉,源自这里吗?因为事先知道继承人对一个黑发女孩动了愚蠢可笑的真心,所以乍然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面前时,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居然把她误认成了一个威胁。

过了三十四岁之后,精力的确有了滑坡的迹象。

大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面前既勇敢又怯弱的儿子,决定再逼他一下。

“维纳尔,你是不是打算像我最看不起的那些孬种一样,用你自己的生命来威胁你的父亲?”

大公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告诉我,你非要和她死在一起,那么……”冰湖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我会成全你,我的孩子。”

维纳尔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不开玩笑。

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他出尔反尔,这么多年建立的绝对权威,将毁于一旦。

他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有些东西的分量是远远重过一个继承人的。

天哪,想想依兰特意为了给自己送信来到这里……如果她因为这样而出事,自己这一生恐怕都难以释怀!可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胁父亲这条路,已经被这只狡猾的老雪狐先一步给堵死了。

这是父子之间的博弈。正因为霍华德判断出维纳尔对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落下这步棋。

维纳尔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一次考核。

他毕竟从小就接受着最顶极的教育,而且耳濡目染,学习到父亲的处世之术。

维纳尔迅速找到了说辞。

“不!我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您。”他退开一步,“但是父亲,我现在全身心地爱着她,如果您杀掉她,我的心就会空掉一块,再也弥补不上,我不保证我会不会从此变成一个无心进取的人。父亲,这是很正常的人性,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试探它,因为这其中毫无利益可言。您不如给我一点时间,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发热的脑袋就会清醒,到时候,我一定会笑话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

霍华德大公面无表情,心中倒是略微满意了一些——还算是把脑子找回来了。

眼看父子二人就要和解,魔神却听不下去了,他皱起眉头:“收起你们可笑的一厢情愿。人生无常,你就确定自己能活过明天?”

唔,炸皇宫的时候,可以顺手给这座庄园也来一下。

他转过身,直直朝着利刃走去。

可怜的维纳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孩有多么桀骜……

天哪,她一定会被杀掉的!

维纳尔来不及多加思索,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用自己的手臂挥向那些剑刃。

“让开!让开!”

他着急地低低对‘她’说:“你别生气,我回头好好向你解释!”

看着这一幕,霍华德感觉非常失望。

这,就是他的继承人。当初自己不想和温莎家联姻,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看看这个孩子,被所谓的‘爱情’迷得晕头转向时,简直是把他母亲的愚蠢继承得原汁原味!

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弗丽嘉?温莎扔掉一切规矩礼仪,在他外出打猎时买通仆人钻进他帐篷的样子。

天哪,这段婚姻,真是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霍华德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一个继承人。

然而这个念头没有持续超过三秒。

这些年,弗丽嘉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贪婪,对着她,霍华德完全丧失了男人的原始本能。他不愿意勉强自己。

包养情妇,更是一件完全违背个人准则的事情。

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继承人。

霍华德心灰意冷,但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

不让人窥探心思是每一个当权者的必修课程。

他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卫收起武器:“维纳尔,我无意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有一点请你记住,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大公认为他已经看穿这个女孩的鬼把戏。

对着身份高贵的男人故意表现出轻蔑不屑态度的女人……噢,维纳尔真是太年轻了,以后他会发现,送上门的十个女人里,总有两三个是这样另辟蹊径的。

被‘揭穿’的黑发女孩微微一僵,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用怪异至极的眼神盯了大公一下。

‘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这句话,魔神大人非常不认同。他觉得那个小东西对自己施展这种伎俩的时候好玩极了,难道黑暗神本神思想不成熟吗?真是笑话。

霍华德大公留意到了‘她’异样的眼神,心中不禁轻轻地讥笑——毕竟还嫩了些,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禁足时间加倍。”他对维纳尔说。

刚出门就颇感疲累的大公闭了闭眼睛,踏上马车,前往皇宫。

还要去应付奥登那个蠢货,人生真是处处不愉快。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望了一眼。

黑发女孩已经走出很远,维纳尔被留在了原地,背影看起来十分孤独。

“欲擒故纵。”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初见女孩的那一瞬。

不得不说,她那个眼神真是千锤百炼过,就连自己也有一瞬间误以为她是真的‘不屑’呢。

*

依兰小毛线并不知道魔神出个门就能给她摊上一件大事。

她悄悄跟在鼠脸男人皮克和他的胖妻子波妮后面,看着这对盗墓夫妇非常娴熟地撬开了墓园正中那座白房子的门,溜到里面,轻而易举地拆掉一把看起来根本没有地方下手的暗锁——开锁小能手是那个胖胖的女人波妮,别看她的手指胖得挤在一起,开锁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灵活。

暗锁开启之后,房间正中的地面上缓缓升起金属台子,上面放置着一只正方形的盒子。

“噢,我的皇冠!”波妮把盒子捧起来,重重亲了一口,“亲爱的!该回去拆我们的战利品了!”

依兰跟了一路,知道回家再开宝盒是这对夫妻的惯例。

此刻,依兰正把自己的身体勾在屋顶的浮雕上,暗戳戳地打量着皮克背上那只长盒子。

这是藏在墓园最深处的宝贝。

会不会是魔神要找的东西呢?

忽然,她看到那只金灿灿的长盒子动了一下,从包袱里冒出了整个角。

她眨了眨小黑豆眼。

“哎?哎?哎!”皮克发出低低的惊呼,“谁在动我的背……”

只见那只金盒子挣脱了灰布包袱,‘砰’一下掉到了地上,它非常重,目测盒壁厚度超过一点五寸。

它看起来沉重、古朴、华贵、神秘。

盗墓夫妇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墓园好像阴森了许多。

“皮克,抓住它。”波妮搂紧了怀中的四方盒。

皮克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那只长条盒子缓缓立了起来,就像……一具自己竖起来的棺材一样!

别说盗墓夫妇,就连藏在房顶浮雕里的依兰小毛线都吓了好大一跳。

它斜斜地立在地上,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虽然是一只长条的盒子,但总给人一种毒蛇扬起身体在寻找猎物的错觉。

“我,我不敢过去……”

皮克吓得原地退了两步。

“没用的东西!”波妮把装了皇冠的金盒塞给他。

皮克眼角重重抽了两下,捧着它,把它端得离身体远远的,就怕这只盒子也‘活’过来。

胖胖的波妮扑了过去。

金灿灿的长盒子正好蹦了起来,波妮扑了个空,‘嘭’一下摔在地上,丰满的胸脯压出‘啵叽’一声响。

依兰小毛线瞪大了双眼,她发现,这只盒子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呼啸而来的架势,是要砸扁她啊。

她甩着尾巴,把自己拉成一个条条,在浮雕里面游走躲避。

“啪!哗啦啦——”

这只会动的盒子一头扎进了浮雕群,把屋顶撞穿了一个洞。

金盒子的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图案,它们卡在浮雕和屋顶破洞里,盒子左冲右突,一堆堆石膏碎屑就像下雪一样往屋子里面洒落下去。

“不好,这样下去会惊动守卫的,快逃!”皮克双腿直抖。

波妮非常镇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从门口跑到这里,也需要五分钟,我们足有四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潜进盗洞。皮克,把它取下来,带走!”

“噢波妮!你如果死了,那一定是因为贪吃噎死的!”皮克哀怨地呻吟。

“去,从外面爬——我如果能减肥五十磅,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波妮发号施令。

可怜的瘦丈夫绕到了屋外,抓着那些美丽的浮雕开始攀爬。

其实依兰觉得那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为这只盒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它正在疯狂地摇晃,试图把卡住的盒腰从破碎浮雕中间拔出来。

石膏碎屑洒满了整个小房间,地面上全是天使的翅膀、神圣号角碎片、花藤和云彩,以及一些圣子圣女的胳膊腿甚至还有半张或整张的脸,简直就像一个恐怖的凶案现场。

依兰小毛线躲到了屋角。

皮克顺着外面的屋顶爬到了金盒子上方,他的声音颤巍巍地传下来:“我,我拔不动……噢天哪波妮!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有人进入了墓园,一定是发现我们了!”

“蠢货!把它踢下来!”

“哦!对!”

就在皮克扬起一只脚,重重踩向金色长盒时,它正好挣脱了破碎浮雕的束缚,掉了下去。

可怜的皮克来不及收脚,一条细细长长的腿顺着屋顶的破洞直通通地踩了进来,胯部卡在了破洞和浮雕中,疼得发出一阵怪叫。

“砰!”

依兰发现,这只盒子在下落的时候,正好将盒盖与盒身交接的斜角对准了地面。

那里是藏着皇冠的暗门,材质无比坚硬。

沉重古朴的金色长盒摔中了最脆弱的部分,盒盖被掀开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来,落到满地破碎石膏堆里。

依兰紧张地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它。

哪去了……

胖女人波妮瞪着眼睛,把敞开的盒子和盒盖都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空的?”

“该死,快上来帮帮我!”皮克大喊,“我没办法把腿拔出来!他们来了,我们只有三……哦不,两分钟了!”

波妮放弃了那只金盒子,她扬起脸:“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体重吗皮克?你觉得我该怎么爬上屋顶去救你?”

“你不能丢下我!”

“哦,我当然不能丢下你这个死鬼。”波妮诅咒道,“你故意不教我怎么截断盗洞的后路,如果我一个人逃走,在地下会轻易被他们追上的!”

看着皮克那条垂在屋子正中晃悠的细腿,波妮有了主意。

她再次把储藏皇冠的暗格升了起来,费力地爬上去,跳起来,抱住了皮克的腿,利用自己的体重优势,左右晃着,像荡秋千一样把丈夫重重往下拽。

“嗷——”

“哗啦啦啦——”

屋顶的破洞被拓展了好几倍,伴着在一场更壮观的石膏雨,盗墓夫妇砰砰两下摔到了地上。

依兰小毛线看着都牙疼,她把尾巴绕过来,蒙住了眼睛。

“怎么回事?里面的东西呢!”皮克顾不上自己劈叉的腿,瞪着那只空空的金盒子,“波妮你把东西藏起来了?”

“放屁,明明就是你放了个空枪!”

“怎么可能!为了它我费了多少力气你难道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是空箱!”

“行了皮克,要打架回去再打。”波妮扬扬手中的皇冠盒,“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夫妻两个匆忙逃了出去,很有职业操守的皮克临走前还记得回身关上了屋门。他们逃向郁金香花丛间的那个盗洞,依兰蹦到小窗上,目送他们离去。

她本来觉得他们很可能偷出了魔神在找的东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省掉了许多麻烦。

谁知道会这样呢?

她郁闷地甩着尾巴,在满地石膏碎屑里面蹦q。

她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刚才好像确实看到一个东西从盒子里面摔出来,可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在屋子里找了好几圈,可惜除了破碎石膏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会不见了呢?满地都是散落的浮雕碎块,精致残破。在这样一片白茫茫里面,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任何值钱的宝贝。不管它是宝石也好,金玉也好,呃……暗夜之神的躯体也好,总之,它不该这样无声无息就消失。

依兰十分不甘心,但也没办法。

看来,她只能按照原定计划在这里待到天明。

一想到明天他要强行突破结界,她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揪着。

“那边好像不太对劲!都打起精神来!仔细点!”外面传来了喊声。

依兰不禁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因为发现了盗墓夫妇,守卫们才进入墓园的吗?

“维纳尔少爷,”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请问您要找的东西,它大概是什么模样?”

维纳尔?依兰吃惊地甩了甩尾巴。他怎么会大半夜跑到皇家墓园来?

“黑色,巴掌那么大,圆形……一定要找到它!”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

果然是维纳尔。

依兰迷茫了。

任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维纳尔在白塔上看到了‘依兰’往高墙里扔东西的动作,误以为是写给他的信件,在霍华德大公离开之后,维纳尔横下心,决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进入皇家墓园,把这封信捡回来。

依兰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黑色,巴掌大,圆形……

维纳尔要找的这个东西,怎么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

发呆的依兰没有注意到,满地碎石膏中,一只断手正悄无声息地向她潜过来。它和石膏同色,手指修长完美,每一处指关节都是精雕细琢的,看起来和那些天使翅膀或者圣子的断肢没什么区别。

断手停在她的身后,听到小公爵的话,它扬起五指,往依兰小毛线的身上比了比。

很像一条张开嘴巴准备捕猎的蛇。

维纳尔的声音温柔深情,他对侍从说:“找到它,我会支付一笔丰厚的酬金。它对我非常非常重要,它属于我!”

依兰:“???”

在她身后,那只和石膏同色的断手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黑色的青筋。

五指猛地一张,这截断手闪电般出击,袭向面前的毛球。

依兰小毛线毫无挣扎之力,被轻易攥在了掌心。

“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