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维纳尔失声大喊。
女孩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坑洞里,最后一缕飘起的秀发也落了下去。
她进去了!
“愣什么!救人!”维纳尔的蓝色瞳仁在眼眶中疯狂颤抖,他不顾自身安危,冲到了黑暗的坑洞旁边。
加图斯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攥住维纳尔的胳膊,将他狠狠扯回盾骑士身后。
“来不及救了,”加图斯压低了嗓门,紧贴着维纳尔的耳朵,声音冷酷,“掉到下面,瞬间就会被撕碎。你也不要命了?”
维纳尔猛然回神,看看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距离黑暗的坑洞边缘一尺都不到,那个东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也拖下去……
维纳尔一阵心惊肉跳,发热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上头的热血‘刷’一下化成了冷汗,顺着皮肤汩汩流下。
真是……太冲动了!
哪怕掉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也不该那么冲动。
幸好被加图斯及时拉回来了,回头一想,真是凶险万分。
维纳尔虚弱地喘着气。
加图斯把维纳尔推到两个盾兵身后,然后扬起手中的剑:“骑士们,你们的勇气呢!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吗!冲进去,证明自己!”
“勇气!勇气!勇气!”
骑士们挑着灯,冲下黝黑的墓道。
维纳尔阴着脸,站在盾兵身后。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依兰很动心,但如果她死了,那就不值得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更多的感情。他相信加图斯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打打架,那是男人的浪漫,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可就难说了。
维纳尔皱着眉头,跟随盾阵移入墓道。
骑士们很快就在下面站稳了脚跟,龙晶灯照出了每一根头发的影子。
四周散落着几面扭曲的盾牌、被撕碎的重铠以及泼洒在墙壁和地面的血迹——那三个被拖下来的骑士死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没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却看不见女孩和凶手的身影。
这里同样是一条墓道。
墓中之墓。
‘怎么会有人把墓修在别人的墓上?’
这样的风俗,任何地方都不曾听说。
墓道延伸向远方,按照第一座墓的经验来看,左右墓道会在前方汇拢,就像一枚戒指的形状。而那个存放着石棺的殿堂,就像戒指上面的宝石。
“不可能。”骑士长冷静地说,“她下来不过几秒钟,怎么可能不见了?仔细留神,附近可能有裂隙或者陷阱!”
盾骑士们紧张地竖着盾,缓缓向前推进。
加图斯和维纳尔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想起了依兰那句话——在一座坟墓里找不到尸体是一件好事吗?
“滴嗒。”
加图斯的金色面具上,忽然染上一道墨黑的污迹。
他抬起手来,抹了一下。
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
“哗啦——”一声奇怪的,像是撕烂了破布一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骑士们慢慢地抬起头,屏着呼吸,望向墓道顶部。
“噗噗噗——”
目光上移的同时,黑乎乎的异物从洞顶垂落下来,浇了加图斯一身。
是一些乌黑腐烂的汁液和半固体。
“呕——”
加图斯凄惨地吐了出来。
“让开。”略带一点哑意的女声冷冷地响起。
她在上面!
因为体力透支,她的喘息声有些沉重。
她单手抓着洞顶弯下来的一条粗壮的植物根须,另一只手握着维纳尔的魔法宝剑,把一具头戴金冠的腐尸钉在洞顶。
她反手一切,腐尸被剖开,于是淋了加图斯一头一脸。
说话的同时,她抽剑、下跳,‘砰’一下落在地面,膝盖微弯,卸去了降落的冲击力道。
“好……帅气啊……”几个骑士震惊地喃喃。
那具腐烂的行尸也摔了下来,脑袋上的金冠掉到一旁,滚了三圈。
加图斯手忙脚乱地跳开,险险没有和腐尸来一个亲密拥抱。
黑发女孩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勇气?呵。”
加图斯颤抖着,再次凄惨地跑到墙角去吐了。
骑士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叹息:“怎么没想到,它既能第一时间偷袭,又不被灯光照到,是因为它爬在洞顶上呢?”
死去的每一名盾兵都是帝国的精锐,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我赶时间。”黑发‘女孩’拎着染上了污血的剑,带头向前方走去。
这座墓中墓,共有七层。
他把那个不识好歹的毛线球关在最下面一层,剩下的五只行尸都在她那里。
一想到她被吓得绒毛倒竖,呜呜哭泣着扑进自己怀里认错求原谅的模样,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恶魔的微笑。
*
最深处的墓室中,很快就蓄起了水。
依兰毛线球闷头施展了许多次元素魔法之后,惊奇地发现这一间墓室居然是密闭的,并没有环状的墓道连接别处。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墓室变成了一个大泳池。
五只行尸泡在水里,被她刻意搅起的浪花推来推去。
它们显然不会游泳,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在池底爬啊爬,张着嘴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解决了行尸,依兰终于可以观赏墙壁上的壁画了。
她记得第一间墓室中的壁画只是一些寓意不明的符号,虽然被根须和湿气侵蚀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来,它们是封印之类的东西。
但这里的壁画明显不一样,它是叙事的。
它由七部分组成,依兰一眼就认出这是‘七邪之乱’。
那是光明圣战期间发生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几乎就相当于光明圣战本身。
那时候黑暗笼罩着大地,魔鬼在世间的七个代言人率领着邪恶魔法师,攻陷了七国首都,夺下王位。
在邪恶的统治下,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狱里面,那是史上最恐怖、最黑暗的时代。
壁画正是记载了‘七邪之乱’的情景。
七个邪恶巫妖王登上王座,座下白骨累累,整个世界都被死亡和火焰笼罩。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期盼光明的呼声唤醒了光明女神。
女神显圣,召集光明骑士,与黑暗力量决一死战。
邪恶阵营因为被魔鬼操纵灵魂,每一个人都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战争之惨烈超出想象。
那场战争旷日持久,战火波及整个大陆,每天死去的战士数也数不清。
最终邪不胜正,七个巫妖王以及他们麾下的邪恶魔法师全部被正义使者送进了地狱,永不超生。
他们邪恶的灵魂,正好用来组成七盲星阵,封印魔鬼。
这里就是埋葬他们的坟墓。
“七邪之乱……”
依兰毛线球愣愣地卷过尾巴,挠了挠头。
她看了看泡在水里划水的金冠行尸们。
它们就是历史书上最为臭名昭著的邪恶巫妖王?真是匪夷所思啊!
魔鬼麾下最忠诚的信徒,信奉黑暗力量的巫妖王和魔法师……最终和他们的主子一起永沉炼狱。
她垂下一对小黑豆眼,看了看自己圆滚滚毛绒绒的身体,无辜地甩了甩尾巴。
与那个史书中恐怖残忍的大魔王相比,自己认识的这只恶魔好像也不算坏,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她晃着身体,在罩子里面游了几圈。
墓室之中,渐渐开始发生一些变化。在元素之水的浸泡下,墓穴墙壁上的油彩一片片脱落,融进水中。
依兰:“啊哦。”
她不是故意毁坏文物古迹的。
很快,她发现高处的油彩也像融化的奶油一样,缓缓向下流淌。
浓墨重彩汇成一道道艳丽浑厚的浊溪,落到水面,洇成一团团色块。
这些浑浊的油彩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从四面八方缓缓游向池底的行尸。
这一幕,说不出地诡异恐怖。
甚至比行尸还要更可怕。
依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油彩向着五只行尸的方向蔓延。
第一只行尸被油彩包裹,它猛然张大了嘴巴,在水下无声而剧烈地挣扎。
就像是一块投进沸水中的冰一样,行尸迅速融化,变成一滩黑墨,融进了油彩里面。
它消失的瞬间,一道灵魂尖啸席卷墓室——
“自由之魂永不磨灭!”
是它生前残留的最后意志。
依兰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这道残留意志中充满了坚定无畏、如山一般挺拔坚韧的气势,轰隆隆一下就撞击在了她的心口。
黑暗的巫妖王,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慷慨豪情?
依兰惊恐地盯着还在水底爬来爬去的另外四只金冠行尸,陷入了沉思。
很快,油彩污渍爬向它们,一只接一只将它们彻底分解。
“虽死无悔!”
“公正和自由!”
“塞那酋斯绝不妥协!”
“历史会铭记一切!”
灵魂尖啸盘旋在墓室里。溶解了行尸之后,那些油彩失去了攻击力,像一滩滩普通污渍一样散在了水中,把清澈的元素之水染成灰灰的脏水。
水波荡漾,一浪一浪冲击着依兰的内心。
灵魂的呼声饱含了逝者最后的情感和意志,不像言语那样苍白,它本身就带着山海一样的质感。没有邪气,没有被操纵的浑噩,它们是壮烈的、英勇无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