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欧——”
骑士们震惊地望着这个小个子黑发女孩。
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
当他们回过神时,她已经刺死婴怪,救了小公爵一命,然后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剑抛还给它的主人。
真酷!
第一线天光洒入暮日森林。
口袋里的真·依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交换!
依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接手恶魔留下的摊子。
一阵恐怖的酸麻从右臂传来,肩部至虎口都在突突地跳动,整条胳膊里面像是灌满了烧红的铁水,火辣辣地钝痛——他刚才的动作,远远超过了她身体的负荷。
她的脑子里仍然回荡着恶魔与维纳尔的耳语。
‘你属于我……’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去想,维纳尔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刚稳住神,忽见骑士们手中的长剑上爆发出一道道灿烂的神光,直直向她疾射过来!
依兰惊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微屈膝盖。
正要抱头,却见神光并没有袭击她,而是从她头顶上方飞过,落向她身后的空中。
转头一看,那里有一片微黑的冰冷薄雾,正在飞速消散。
“天哪!这里存在着黑暗力量!”
“圣光在上!请女神赐我力量,消灭一切邪恶!”
骑士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依兰的心脏猛然一跳。
回归本体的恶魔,能够被光明之力侦测到!
她紧张地盯着半空。
神光的攻击落空了。恶魔已经离开,神光一无所获,消失在清晨的林间空气中。
依兰偷偷吐出一口长气。
谁也没有怀疑依兰,因为她刚用圣光加持的宝剑击杀了一只邪恶生物。
“噢天哪,一定是这家伙的邪恶灵魂!”
骑士们一拥而上,举起剑来把婴怪的尸体剁成了泥。
依兰紧绷的头皮松懈下来,心脏落回原处之后,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席卷她的神经。她的脸色猛然发白,掉过头,飞一样冲进马车。
“依兰!”小公爵从呆滞中回过神,迈开长腿追向她。
笃笃笃……
他敲击车厢,声音急切:“你怎么了?”
正在取马桶的依兰又羞又怒:“走开!”
小公爵重重一噎。
好吧,这是黑发女孩第二次让他滚了。
这一回,他心里半点火气也没有,脑子有些浑噩,耳畔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声音——
‘你属于我。’
真像传说中的恶魔耳语啊,勾魂夺魄。
*
骑士们很快就发现,石碑下面并不是一个坑洞,而是一条左右都望不到尽头的通道。
有旧日的人工痕迹,腐败根须密布,一片阴暗潮湿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邪恶生物在蠢蠢欲动。
两名骑士返回首都报信,其余骑士们决定守住通道,保卫附近的小镇居民。
“为光明女神而战!”
“为了光明女神!”
振奋人心的呼声飘到马车里。
依兰解决了心腹大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床沿,感受自己的状态。
昨夜恶魔的睡眠质量很差,她现在全身都疼,有点落枕。
刚才拯救维纳尔的那一击,更是透支了她的全部力量,她觉得右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好饿。
依兰垂着双臂,恹恹走下车。
见她靠近,骑士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分列两旁。
依兰:“……”
他们这是打算让“武艺高强”的她打头阵,对付婴怪吗?
依兰转动求助的视线,寻找詹姆士导师。
那位狂热知识分子已经把刚刚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他正在研究石碑,见到依兰下了车,急急朝她招手:“快,带着羊皮卷和羽毛笔过来!天哪,这是从未见过的新方程!”
依兰正要迈步,一个原本背对她的骑士忽然大步走过来。
他的身材比别人略高一些,气势沉沉,很有压迫感。
金色面具之下,碧色眼珠散发出冷冽的光。
“铮——”
长剑出鞘,直指依兰。
依兰瞳孔收缩,浑身紧绷!
怎么回事,难道被人看出了什么异常?
“依兰·林恩。十五岁,平民,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他嗓音低沉,“绝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就当你是别国派来的刺客,将你就地处决。”
碧绿的眼眸中,杀气货真价实。
强烈的危机感让依兰后背上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利刃和杀意,没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依兰自然也不行。
她抿了抿唇,扬起头,凝视对方的眼睛:“尊敬的骑士大人,我的父亲,乔·林恩,曾是霍华德大公的侍卫,在没有失去双腿之前,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士。”
这是事实。
她的黑眼睛里氤氲着水汽,自嘲地说:“我父亲曾经为了保护大公失去双腿,他的女儿今日保护了大公之子,难道要失去生命吗?”
这也是事实。
用两个事实,误导别人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她的剑术习自父亲。
维纳尔匆匆赶来,站在依兰身边。
“她说的,千真万确。”维纳尔急促地说道。
依兰有些吃惊地发现,在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骑士面前,维纳尔是收敛着气势的。
“维纳尔,”碧眼骑士缓慢郑重,“你为她作保?”
“是的。”维纳尔丝毫也没有犹豫。
骑士收回了长剑,转身离开。
“他是谁?”依兰疑惑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嘘……”维纳尔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出小插曲略微缓和了依兰和维纳尔之间的尴尬。
依兰偏头望了望小公爵,心想,救命之恩换三份牛排,应该不算过分吧?虽然是恶魔出手救人,但消耗的可是她的体力,受损的也是她的肌体。
仿佛读到了她的心声一样,维纳尔低低地开口:“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你的要求,我会慎重考虑。但是那很困难。”
“诶?”依兰愣住。
她还没开口呢?
维纳尔大步离开,背影有一丝狼狈。
这意思是……牛排没了?
依兰万念俱灰。
她颓丧地耷拉着眼角,像游魂一样晃到了詹姆士导师的身旁。
这位聪明绝顶的元素魔法导师已经用清洁刷把石碑洗刷得干干净净,雕在石碑上的方程式对称漂亮,一眼望去,就像一个繁杂的大图形。
依兰的目光忽然顿住。
从前看到方程式,总会被那些代表着小数点之后十来位数字的恐怖符号支配,满脑子里只有鬼哭狼嚎。但是今天,它们这样刻在一方古朴的石碑上,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局部,只看整体。
这样看,它真的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导师,”依兰问道,“我们学的那些方程式,是不是都被誊抄了无数遍?”
“当然!”詹姆士摸着光滑的秃顶,“羊皮卷只能保存数十年,如今看到的,都是一代一代祖先传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呢!当然,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几千年前的原始样本。噢,据记载,那是元素魔法最为光辉灿烂的时代,最强的魔法师甚至可以冻住大海!”
依兰心中暗暗地想,所以现在接触到的那些方程,都在传承过程中变形了。
虽然数字和符号没变,但明显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眼前的石碑就不一样,上面的方程式是一个整体,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依兰盯着它看,心跳越来越快,身体里丝丝地蹿动着电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什么呢……
詹姆士见到自己的学生看着魔法方程看得如痴如醉,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人师者,所求不过如此。
维纳尔想要开口说话,被老学究一把拽到旁边,禁止他出声打扰专心致志的依兰。
小公爵:“……”忽然之间,好像自己的地位连跌了好几个大断崖。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有一名骑士对同伴喊道:“把干粮给我抛过来!”
依兰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灵光。
她睁大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难道有什么发现吗?”秃头导师詹姆士激动不已。
“干粮。”依兰说。
詹姆士:“……”
照顾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职责,他屁颠颠走回自己的马车,取出三袋干粮。
“抛给我。”依兰喊道。
詹姆士把干粮抛成一条弧线。
依兰随手接住了它,黑眼睛里再次闪起了光。
老学究詹姆士一看就知道这是智慧的光芒,他拎着法师袍的下摆,蹬蹬跑到了依兰面前:“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这位狂热魔法爱好者并不以向学生求教为耻。他常常说,在魔法领域,每一个人都还是孩子。
依兰正要开口答话,忽然目光一呆,举起手中的干粮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天哪这是牛肉!”她惊呼出声。
干粮居然是牛肉?!
什么新发现,什么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抛于脑后。
她拆开了布袋的系绳,摸出一条牛肉干塞进嘴里。
“呜呜呜……嗷呜!吭哧吭哧!太美味了!”
詹姆士眼角直抽。
维纳尔弯起食指抵着下唇,微笑着背过身去。他发现,自己的心可恶地再次悸动——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和可爱,竟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存吗?
啃完一条牛肉干后,依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自己,立刻系上袋口,悄悄把没吃完的牛肉干塞进怀里。
熏干的牛腿肉,实沉又喷香,必须带回家给妮可老林恩都尝一尝!
吃了肉,该干活了。
“咳,咳,詹姆士导师,我的确有所领悟。”依兰挺起藏了牛肉干的胸脯,伸出一只手。
忽略周围的一切,忘记魔法有多难,忘记方程式有多复杂,只凭着本能和直觉,感受图案中整体的、合一的韵律……
‘水。’
精神力聚焦了一瞬间,然后猛然涣散。
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珠出现在依兰的掌心。
“噢!”詹姆士震惊地捂住了嘴,眼角飙出泪花,“天哪!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