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两位同窗以后,陆则并没一起走,而是去了隔壁找顾嫣。
关于这对表兄妹的事情,两家父母也是乐见其成的,因此陆则来了还没说话,顾母就忙叫女儿出来,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出去了,顾母在窗口看着忍不住笑了,觉得没有比陆则更与女儿相配的人了。
顾嫣也知道顾家父母满意的人是陆则,她若是忽然提起不同他定亲了,他们必定会觉得是她不懂事,就算他们挺宠着女儿的,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他们也是不会容许女儿拒了陆则的,因为陆则是个很会伪装的人,在村子里一直是谦谦君子的形象,除了穷点儿,别人几乎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因此,顾嫣打算从陆则这儿下手,陆则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若坚持不和他好了,以他的个性也绝不肯对她死缠烂打,说不定还会想找个比她更好的来让她后悔。
陆则找顾嫣出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长期在书院回来很久没见她也很是想念的,二是之前刘巡看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她有些问题,想要让她改一改。
“嫣嫣,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他陪着她在河边慢慢走着,一边带了几分笑意问她。
顾嫣停住了脚步,没那份儿心思和他如原主以前那样同他互诉衷肠,她看着他,直接道:“表哥,我有话同你说。”
陆则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些什么,却也只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并没想过她会和他断了关系这样的事情,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很了解她,她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喜欢是做不得假的,只是现在她却有些过分冷淡了,他在心里思索着是什么让她发生了改变。
顾嫣的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她语气平静地道:“表哥,你不必上门来提亲了。”
陆则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唇角还带了几分笑意,就像是听见她说了什么气话似的,语气温柔地道:“嫣嫣,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说出来,我给你赔礼道歉,这样的话不能轻易拿来开玩笑的。”
顾嫣的眼神一点儿也不躲闪地望着他,道:“你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陆则看出了她毫无转圜的坚决态度,笑意也不由渐渐消失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顾嫣也知道她现在忽然间不喜欢他,在别人眼里看来一定很奇怪,毕竟原主是非常喜欢他的,她沉默了片刻,干脆用了忽悠郡主时的一样说辞,道:“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对表哥的喜欢并不是男女间的那种情意,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陆则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话来呢,没想到她竟然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他,他几乎被气笑了,却还是维持着他温和的表皮,道:“表妹,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现在才发现你只是拿我当兄长?”
顾嫣竟还承认了,语气清冷:“我以前比较天真。”
要是信了她,他才是天真的那个吧?
陆则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他能感觉出她和之前的表妹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却也想不到什么换了魂之类的奇异事情,只是觉得她能如此决绝地甩了他必定是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那个人是谁?
她就住在乐土村,村里的未婚青年是很多,但没有哪一个能入她的眼,所以是外面的人?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他带来的两个同窗,刘巡对着她差点儿流口水的丑陋模样令他蹙了下眉头,难道她是看中了他们之中的谁吗?
觉得他们有钱有势?
陆则心里却又觉得她心地单纯,应该不会如此世故。
在没有弄清楚她是为了什么和他分开之前,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和她结束,便道:“嫣嫣,我书院里还有事,这件事情你先想一想,不要以后又来后悔,我们之后再……”
但他没料到顾嫣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要和他分开,连几天也等不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必再等以后。”
她这样毫不留情的态度令陆则也有些火上心头,面上挂不住,带出了几分冷意:“你一定要如此对我?”
“我们一没有承诺,二没有承诺。”顾嫣的脸色也很冷淡,“我并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好!”陆则看着少女那张冷淡美丽的容颜,心有不甘,却又怒火中烧,冷笑道,“那我便祝表妹一定寻得比我更好的郎君!”
他本是气话,话里的意思却是她一定找不到比他好的,她会后悔。
顾嫣却淡淡道:“多谢表哥。”
陆则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
见过陆则以后,顾嫣回了一趟家里,同顾母说了一声,便出发前往乐土村外的庄子上。
王府名下的庄子哪怕只是在乡下,那也是修得又大又漂亮的,不比镇上大户人家的宅院差,虽然主人家不会常常过来,甚至两三年都不见得会露一个面,庄子里的奴仆厨娘护卫一干人等却是备齐了的,就连屋子也是时常打扫着的。
顾嫣去了以后,便有侍女领着她往郡主的院落走,她一边欣赏着庄内的雪景一边走,在经过花园里的一带假山流水时,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
侍女骇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世子殿下养的那只白狐,这是番邦进贡给皇上的,皇上很怜惜疼爱世子殿下,便将白狐赏赐给了殿下,殿下很是宠爱这只白狐,几乎走哪儿都带着的,也不知道白狐怎么跑郡主这边的花园来了。
“姑娘小心。”侍女提醒道,“这白狐很凶的,别被它伤着了。”
然而,顾嫣却一点儿却没看出这只白狐哪儿凶了,它似乎是跳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腿,蹲在地上望着她,眼睛又黑又亮,湿漉漉的,还对她“嗷嗷”叫了一声,声音又小又奶,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像是希望她能抱抱它。
顾嫣便蹲下了身,查看了一下它的腿,有些流血了,却不算严重,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好的,她拿了自己的绢帕将它的腿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血便不流了。
小狐狸很通人性,似乎也知道她是在救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还扒拉着两只爪子往她怀里蹭,似乎想要她摸摸它。
侍女都看得震惊不已,不知道今天这小狐狸怎么这样乖,几乎让她以为它以前抓伤的那些人都是假的了。
顾嫣也觉得它十分可爱,便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狐狸很乖顺地由她摸,它显然养得十分娇气精致,皮毛又软又干净,似乎还有些淡淡的药香味,应该是从它的主人身上沾染的味道。
她将小狐狸抱了起来,问:“这是世子殿下的狐狸吗?”
侍女回过神,道:“是世子殿下养的,殿下可宠它了,平日都不离身的。”说着,她疑惑地往四周望了望,“不知今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劳烦姑娘抱它一会儿,到了郡主那儿再让人禀报世子。”
顾嫣点点头,便抱着小狐狸与侍女一道走了。
而就在她们走了没多久,不远处的桥上的世子才从桥上走下来,他本是见小狐在屋里待得闷了,便带它出来遛一遛,一不留神它就跑了,等他找到它的时候,却看见一向不让他以外的人碰的暴躁小狐狸却无比乖顺地蹲在一个少女面前。
他只能看见少女的一个侧影而已,她伸手抚摸着毛绒绒的狐耳,神情柔和,气质清冷如霜雪,侧脸漂亮极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忽然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连走路都不能多走一会儿,更别奢想成亲娶妻这样的大事了,因此他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娶什么样的妻子,但在看见这个明明从没见过却莫名熟悉的少女以后,他脑海里会喜欢的姑娘就成了她的模样,清冷,美丽,却又有着几分柔和,就像是一朵气质清冷又芬芳的栀子花,只需看它一眼便已令人神往。
当看见她抱着他的小狐狸走了以后,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不能成为那只被她温柔抱着的小狐狸。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这样轻易地一见倾心,而她又偏偏生得这样美貌,令他不得不承认他竟也是会为色所迷的人,但他的心却偏偏半点儿不由他所控制地为她而跳动起来。
*
顾嫣抱着小狐狸到了郡主的住处,郡主正在绣荷包,显然效果很不好,她正吸着手指头上的血,疼得脸都皱一块儿了。
见她来了,郡主才将荷包一扔,道:“这也太难绣了吧?”
顾嫣猜到她是送谁的,便道:“郡主可以让身边的绣女代劳。”
“那怎么行?”郡主立刻反对,一转头却看见了她抱着的小狐狸,惊呼出声,“你见过我哥哥了?”
侍女便解释道:“顾姑娘没和世子殿下碰面,是在路上碰见小狐的。”
郡主听了便有些惊奇,又有些酸溜溜的:“小狐从不让哥哥以外的人抱的,就连我也抱不得。”
顾嫣只是笑笑。
郡主看了看她的脸,她都不知道这儿的穷山恶水是怎么养出这样貌美的姑娘来的,想起她想做自己嫂子的事儿来,竟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这样的一张脸就是她看着都喜欢。
只不过哥哥最是不近女色的人,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郡主觉得顾嫣恐怕是不能得她哥哥心的,这么一想便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了,她自己不也还没令陆则对她倾心吗?
岂料,她正想着哥哥呢,就听见侍女进来通报说“世子殿下来了”,她还打算去请他过来,没想到他自己就过来了,她哥哥是很脆弱的身体,平常也不会走太多路的,这么忽然过来定是为了他的爱宠。
片刻后,她便看见哥哥进来了,轻袍缓带,清俊儒雅,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她忙站起来,将手炉递给他,让他坐了,又是亲自倒茶,关心道:“哥哥冷不冷?快捂捂手。”
就在这时,顾嫣怀里的小狐狸却忽然跑了出来,见到了主人,欢喜地在他腿边蹭了蹭,很是乖巧依恋的样子。
世子摸了摸小狐狸的脊背,让郡主坐了,却忽然问她:“这位姑娘是谁?”
世子目光温和地看着对面椅子里的少女,心里却并不如表面这样平静,方才隔着一段距离见了她一面还好,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能看得清楚她的脸,当她听着他的声音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心就狂跳了起来,过于激烈的情绪令他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他努力抑制着想要咳嗽的冲动,竭力做出平静自持的样子,不想吓到她,更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她要站起来行礼,他忙阻止了她,道:“这儿没什么外人,姑娘不必多礼。”
郡主没听出他话里是没拿顾嫣当外人的意思,只是有些心虚于哥哥的问话,她从谎就没能瞒得过他哥的,她硬着头皮道:“这、这是我给哥哥找的大夫,哥哥的嗽疾不是又犯了么,我很担心,所以……”
说着她就编不下去了,说起来她自己都不信,顾嫣年纪也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又是女子,从哪儿看起来都没有大夫的样子。
郡主很怕被哥哥怀疑,谁知世子竟半点儿没察觉她的谎话,而是朝着顾嫣温淡一笑,道:“没想到姑娘竟然还会医术。”
郡主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哥哥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
顾嫣却很镇定,道:“只是跟着外祖父学了几年。”
世子忍着咳嗽的冲动,袖子里的手都握得泛出了青筋,他的笑已有些勉强,却还是不愿就这样离开,想要跟她多说几句话,听了她的话,他便道:“原来是家学渊源,不知姑娘芳名?”
郡主却觉得自己哥哥有些古怪,他不是多话的人,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些来?以往的哪个大夫也没见他这么关心过人家叫什么呀?
尽管心里奇怪,郡主还是很积极地为哥哥解惑:“她叫顾嫣,就住在庄子附近的乐土村。”她像是忽然想起来,接着道,“对了,哥哥你见过她的表哥,就是你去书院拜访时见到的那位才华横溢的书生陆则。”
世子看了她一眼,本是想同顾姑娘多说几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却没想到妹妹忽然插嘴,这本也没什么,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对那陆则的情意,他并不喜那个书生,心思太沉,不是什么值得相与的。
可他却又是顾姑娘的表哥,他不好开口说什么,便保持缄默,只是却再也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咳嗽了几声。
“哥哥?”郡主吓了一跳,担心得不行,忙将茶杯端给他,看他喝了一口,才道,“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来的路上吹了凉风?要不要去请大夫?”
世子有些恼自己的身体这样不争气,不愿去看顾姑娘此时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怜悯,同情,还是……厌恶?
他站了起来,有几分仓促地道:“我没事,回去吃一副药便好了。”
他有些后悔过来了,他早该想到的,他这样的病秧子就不该奢想其他的!
他难得有了几分心灰意冷的感觉。
就在这时,少女软侬清冷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世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可好?”
在她开口的时候,他便一步也走不动了,他不忍拒绝她,也不想拒绝她,她的声音并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反倒让他放松了几分,转身看向她,又坐了下来,道:“有劳姑娘了。”
“不必客气。”顾嫣走到他的面前,对他笑了下,“我本就是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世子看着她的笑,那笑容很美,也有几分莫名亲密的感觉,仿佛他和她的距离忽然就拉近了,而她看他的眼神也并没有任何怜悯和厌恶,他便又更多喜欢了她几分。
当她给他切脉的时候,他才发觉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那样冰凉,而她穿的也看起来有些单薄,他忘了自己的病,下意识地摸了下她的手背,担心道:“怎么这样冷?”
“哥哥!”郡主惊讶地叫他。
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底下柔嫩滑腻的肌肤令他心口发烫,他忙收回了手,对上少女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眸,他的耳根也红了起来,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
“没关系,我并不冷。”顾嫣给他看完了脉,方站直了身体,道,“有纸笔吗?”
世子便命人赶紧取来。
见顾嫣竟然是真要方子的样子,郡主觉得她还真是做戏做全套的,装得挺像样,可哥哥的身体可不是能胡来的,便忍不住道:“顾姑娘,你先别写方子,京城的太医给哥哥开了药的,哥哥每日都在吃。”
“可病也没见怎么好是不是?”顾嫣平静地问。
郡主便语塞了。
世子看了妹妹一眼,温和地对顾嫣道:“姑娘尽管开方子吧,我相信姑娘的医术。”
很快,纸笔就送来了,顾嫣将记忆里的方子写了出来,这是专治嗽疾的,是由原主外祖父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子,还是很有用的。
只是,世子的身体最大的问题反倒不是咳嗽,而是身体太弱,抵抗力太差,所以才这么容易生病。
“世子先吃几贴药,之后还需好好调理身体的。”顾嫣道,“我会传信给外祖父,让他回来一趟,他的医术是极好的,应是能让世子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的。”
世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弱,大病也不见得有,但小病却总是不断,看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因此听了顾嫣的话也只当她是在宽他的心,便温和地笑了笑,问:“多谢姑娘,那姑娘什么时候再过来呢?”
顾嫣道:“我就住在附近,世子若有事可随时让人来找我。”
世子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郡主看了看世子哥哥,又看了看顾嫣,在一旁说不上话来,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氛围,就好像他们两个是一起的,而她反倒成了外人似的。
郡主看着哥哥那柔和的目光,心里不禁吓了一跳,她哥该不会真看上一个农女了吧?
哥哥的婚事看似没人管,也不过因为哥哥自己身体差不想耽搁人家姑娘而已,但实际上母亲已经在给他相看了,这要是哥哥在这儿和农女在一起了,回去她可怎么跟母后交代呢?
她是喜欢美人嫂子,可母亲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