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锦荣瞪大眼睛, 随即眨了眨，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
揉完之后，那人还在, 还是那张脸。
刘锦荣眼里只剩下震惊和不可置信了！仿佛被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 一时之间脑袋有些懵。
——这这这这这老头他认识！
——不仅认识！还见过好多次！
相较于没见过的叶予昭和师玄, 他还是更加熟悉这个老头子！
刘锦荣找回几分理智，抬脚, 激动地上前：“冯会长！”
是的, 这是美食协会的会长——冯平南！
南叔抬眸看了刘锦荣一眼，没有否认，只是眼神有些冷漠：“哦。”
也算是应了。
“您老怎么会在这儿？您是……”
南叔打断他：“让开！别打扰我擦桌子！”
刘锦荣：“……”
他的笑容僵住。
冯平南拿着抹布走了, 只剩下刘锦荣站在原地。
这一刻，他心里实在是慌了。
刚刚自己“大放厥词”，把程芫华和店里的人怼得一文不值，转头就发现, 店里有三座大山。
叶予昭和影帝还好, 毕竟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冯平南不一样，这位也是一座大山，还是压在自己头上的那种。
他们对自己都非常冷淡，看来自己刚刚说得那些话是得罪人了……
一时之间, 刘锦荣恨不得拍死自己。
他是因为看见儿子在这个地方干服务员的活儿有些生气, 又听见儿子拜了师, 就更加生气了，所以才会一直讽刺。
他们这些厨师世家和外面人不一样, 拜师那是很认真的一件事, 拜了师就要尊师重道, 把师父当做亲爸亲妈孝顺。
师父的很多要求也必须听，有些人收了徒之后，就不准徒弟再拜师。要是徒弟胆敢违背，以后就没人敢收他了。
这是他非常生气的主要原因。
——当然，也有他刚刚确实看不上这家小店和那个年轻小厨子的原因。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小一家店，竟然卧虎藏龙，有这么些大人物！
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现在恨不得拍死刚刚说了那些话的自己，心里已经默默打了自己好几巴掌。
让你丫嘴欠！
刘锦荣真的懵了，他想要道歉，想要搭话，但叶予昭去厨房了，影帝杀完鱼就去后院了，而南叔……擦完桌子也进了厨房。
他抬抬脚，一脸纠结，自己到底要跟进去吗？
可这是人家的厨房，大厨是很不喜欢被人进自己厨房的……
自己现在进去会不会显得很没有礼貌？会不会更加惹了这些人生气？
可要是不进去，心里又实在惶恐，一分钟也不想耽搁。
刘锦荣抬脚，收脚，抬脚，收脚……
唉，愁呀！
不远处，徐秀婉压低声音：“那老头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你看他路都不会走了……刘全福是个好孩子，怎么有这么个爸爸。”
杨林也放低了声音：“唉，别说了，毕竟是人家的爸爸，就算脑子有点问题，也不要说出来，免得刘全福尴尬。”
“嗯！”徐秀婉重重点头。
刘锦荣还在纠结，始终下不定决心。
这时候，厨房的人又都出来了，程芫华在前面，叶予昭和刘全福、南叔都跟在后面，一起走了出来。
刘锦荣脚微微顿住，还没等他说话，叶予昭便说：“记得晚饭有我一份，我今晚要留着等新菜。”
“成。”程芫华应下了。
最近他们的晚饭都是在顾客吃完之后，不过一般也不久，程记美食店不卖酒，都是来吃饭的，菜又好吃，通常都吃得很快。
他们一般不愿意走的都是磨着程芫华想要多点一些打包带回去，预定时间是五点半开始，五点过就有人来了，六点出头就有人吃完空出桌子。
如果店里的人饿了，他们便用空桌子吃着。
要是都不着急，可以等到七点过，顾客都吃完了再吃，也不晚。
之前晚饭吃得太早，忙完之后，总有人半夜饿了爬起来找吃的，于是程芫华就改了晚饭时间。
“那个……”刘锦荣刚刚开口。
大门外有汽车的声音，程芫华一拍手：“好了，开始干活吧，忙完了就可以吃饭，到时候新菜也炖好了！”
“好嘞！”顿时，所有人充满了干劲。
所有人各就各位，忙了起来，才刚刚张嘴的刘锦荣又愣住了。
他看看去了厨房的南叔，又看看站在收银台的老夫妻俩，最后将视线停在站在门口的刘全福……
最后，他选择跟着刘全福去。
还是先找儿子打听清楚比较好，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把人全都得罪了。
刘全福正在验票，确定是预订好的人，就放他们进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刘锦荣满脸诧异。
刘全福解释：“想来这儿吃饭的人太多了，店里装不下，所以我们弄了预订，我在这儿验票，确定是不是提前预订的人，也点点人数，不能太超了。”
刘锦荣：“……”
他知道生意好的店需要预定，这很正常。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店开在这样的城乡结合部，竟然还有这么好的生意！
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
刘锦荣有些茫然，这个时候，有几个穿着贵气的老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几人都是一脸笑容。
几人互相推了推，其中有一个老头咳嗽一声，走出来对着刘全福说：“小刘，今天有没有人来不了或者退了预订的？”
刘全福眼神露出无奈，摇摇头：“今天没有。”
顿时，刘锦荣便注意到几人变得有些颓败的脸。
然后几人对视一眼，其中有一个老头拿出一个红包，悄悄塞给刘全福：“小刘，要不你帮我们打包几份出来吧，咱们都还饿着肚子呢！你徐叔叔胃不好，不能饿着！”
另一个立刻就说：“是呀，我胃不好，而且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实在没几年好活，要是不能吃到程老板做的菜，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刘全福嘴角抽了抽，又把红包塞回去，像是没少见这种事，回道：“几位叔叔前几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再预订吧，抢到了位置可以好好吃一顿，我师父又研究了新菜——清炖蟹粉狮子头。”
他心里想着——这群戏精！
几个老头眼睛瞪大，甚至咽了咽口水：“新菜！我天，我最爱吃狮子头了！小刘呀，你帮叔叔打包一份吧！”
刘全福摇摇头：“不可以的，这是店规……”
这时候，一辆豪车在不远处停下，一个瘦小精悍的中年人下车，高声说：“你们几个老头子别为难我干儿子了！”
刘锦荣瞪大眼睛。
干儿子？
谁？刘全福吗？
他不仅偷偷拜了师，还偷偷找了个干爹吗？！
刘锦荣大怒，抬手狠狠掐了刘全福一下，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你到底给我认了多少亲戚？！”
不管是师父还是干爹，和刘锦荣都是同辈，也都是亲戚。
“疼疼疼！”刘全福捂着手臂，赶忙说，“是误会！误会！”
刘锦荣还没再开口，那几个老头子立刻对着来人说：“呵呵，还干儿子？你这个干亲还不是你一厢情愿，就为了让小刘给你走后门，你才是真的阴险！”
另一个老头也说：“可不是，就算再阴险也没有用！你还是吃不到程记美食店的美食，走后门是没有用的！”
他显然已经忘记，刚刚他自己也企图走后门。
瘦小精悍的男人还带着老婆和儿子，抬了抬下巴，脸上带着得意：“老子今天不走后门，走大门！”
几个老头一愣。
这时候，那人拿出手机，打开预订成功的订餐票。
刘全福用手机扫了一下，笑着说：“验票成功，王先生，您里面请。”
那人越发得意地看了几个老头子一眼。
几个老头子面面相觑，随即伸手，将那人拉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哎呀，小王也是个嘴硬心软的，咱们都知道你是好人！”
“是呀是呀，你运气可真好，竟然抢到票了！”
“小王，你们才三个人，只能点六个菜！带上咱们，人多一点，可以多点菜！”
“是呀，咱们请你吃！”
……
那人冷哼一声，淡淡道：“程记现在只有鱼香肉丝、剁椒鱼头、鱼汤、奔跑的鱼丸、小鸡炖蘑菇、酸辣鸡杂六个菜，不需要你们。”
几个老头又说——
“嗨，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程老板现在弄了两个甜品在买，也算是两个菜，而且吃过的人都说特别好吃！”
“对对对！带上我们还可以多点一份，到时候吃不完带走也是好滴嘛！”
“是呀，下次我们抢到了位置，也带上你！”
“互帮互助嘛。”
……
那人故作沉思，而后说：“老徐，我上次去你那儿喝的茶不错……”
“明天我给你一些过去！”
那人又说：“老李，上次我在你那儿喝的酒不错……”
“明天我给你送去！”
那人笑了：“走！咱们进去吃大餐！！”
于是，一行人激动地走了进去，叽叽喳喳，高兴的脸都红了！
刘锦荣看看停在那儿的几辆豪车，又看看淡定的刘全福，而后……缓缓合上下巴。
“这……这这……经常发生吗？”他声音带着试探。
刘全福一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边回道：“是呀，很常见。程记美食店味道好，吃过的人都还想吃，所以票特别难抢。”
刘锦荣：“……”
他开了这么多年大酒楼，这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而且门口那些人显然都是些有钱的富贵人家，竟然没有任何优待吗？
他们酒楼生意也好，但定价高，还有些包间专门留给特权阶级，所以倒是没有这种特别有钱的人还守在门口的行为。
他们酒楼也要提前预订，但有钱有权的，总是可以走走后门，打个电话招呼一声就行了，经理总是要给他们一个面子。
要是实在没有位置，也可以给他们临时加桌。
刘全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爸，你别想了，咱们店和其他店不一样，程老板说——既然所有人都是一个价，那就都一个待遇。”
刘锦荣：“她……”不怕得罪人吗？
随即，他想到店里的那几座大山……
好吧，她确实不怕。
想到那三座大山，刘锦荣又问：“你知道你们店里这些人的来历吗？”
“知道呀。”刘全福漫不经心。
“那个黑衣服的男人真的是广叶集团的老板？！”所以早已经猜到，但刘锦荣还是非常震惊。
刘全福：“叶予昭吗？那是的。”
“那个灰衣服的是师玄？！就是你堂妹特别喜欢的那个大明星？”
“是呀。”
刘锦荣：“……”他儿子现在变得这么淡定了吗？
看到这些人物也没一点反应，反而从容淡定，和以前在家的时候相比，真是大变样。
难道待在这儿……他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刘锦荣陷入深深的怀疑当中。
刘全福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事实上，要是其他人有刘全福的经历，也会一样的淡定。
当初刚知道叶予昭的时候，是程芫华说的，但她说的时候，一点也不惊奇，也不讨好，反而……想着怎么占便宜拿好处。
他就这么被影响着，怎么可能不淡定？
还有师玄，刚认出来师玄的时候，他还是很惊讶的。
但程芫华把他留下了，还是光吃饭不干活的那种，他和叶予昭说了影帝太多酸话，对他当然也和对待普通人差不多。
刘锦荣从自我怀疑中抽身，又问：“那冯会长怎么会在这儿当小工？”
“谁？”这回刘全福诧异了。
刘锦荣拔高声音：“就是那个老人，他是美食协会的会长——冯平南。”
刘全福：“……哦，怪不得觉得他有些眼熟。”
刘锦荣：“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们都叫他南叔，他自己也没说。”刘全福摸摸鼻子。
刘锦荣：“……那他怎么来的？”
“死皮白赖非要吃饭，吃完就不走了，然后就留下打工了。”刘全福说得淡定。
但刘锦荣：“…………”
他现在已经彻底怀疑人生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等到顾客全都到齐了，刘全福去帮着上菜，刘锦荣还站在收银台怀疑人生。
视线扫过坐着吃饭的众人，表情非常奇怪。
——喂喂！吃饭的！
——你们知道你们吃的鱼是影帝亲手杀的吗？！
——你们知道刚刚给你们上菜的，是美食协会的会长吗？！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刘锦荣摆着一张怀疑人生的脸，视线又看向餐桌，而后……咽咽口水。
这些菜的色、香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因为特别的处理方式，使得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都香得不行。
他原本是对这儿不屑一顾的，但现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使得他不得不升起一个想法——这家店的美食也许很好吃。
可不是，要是不好吃，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吃呢？
又怎么可能会有不少人等在门口期盼呢？
还有这些菜飘出来的令人沉醉的香味……无疑不说明这些菜的美味。
这些顾客们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个个都吃得很快，生怕被别人抢完了，还有那一脸陶醉的模样，还以为正在吃仙丹呢！
刘锦荣再次咽咽口水，饿了。
但没人搭理他。
他就这么挂着一张怀疑人生的脸，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顾客陆陆续续离开。
最后一桌客人的餐具还没有收拾完，刘全福和南叔就端着菜出来了，都是程记美食店的这些菜。
徐秀婉去盛饭，一人一碗，放在了餐桌上。
后院的叶予昭和师玄也回来了，坐在餐桌上，眼神期盼地看着厨房方向。
程芫华就是在众人这样的眼神中，端着一个砂锅慢吞吞走了出来。
“好了？”叶予昭视线一直盯着砂锅，轻声问。
程芫华点点头：“嗯呢，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时间刚刚好。”
刘锦荣还站在收银台，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现在早就没有刚来时候的狂妄了，视线都不敢看程芫华等人，非常心虚。
还是刘全福伸手，拉着刘锦荣坐在自己旁边，“爸，你等下尝尝我配合师父做出来的菜，清炖蟹粉狮子头，咱们酒楼也爱做这道菜，你好好尝尝！”
刘锦荣下意识挺直腰板，终于有了几分自信，下巴也微微往上一些：“咱们店里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是一绝，你大师兄做这道菜已经做了十几年了，为我们酒楼打出了招牌，这道菜成了苏州第一。虽然你大师兄深得我真传，但比我还是要差些的。”
他的意思明明白白——大徒弟是苏州第一，但还是不如他，他是做这道菜做得最好的！
所以，尔等难道不说点什么吗？
刘锦荣半眯着眼睛，等着夸赞。
但……没人搭理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程芫华身上，不，确切地说是在砂锅上。
刘锦荣：“……”扎心。
唯一搭理他的刘全福说：“爸，师父虽然没你经验足，但肯定比你做得好吃！”
刘锦荣：“……”更扎心了。
他不知道这程记美食店老板给这些人灌了什么汤，还是她做菜真的就那么好吃？
不，绝对不可能！
清炖蟹粉狮子头最好吃的在苏州，而苏州他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不可能有人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比他做得好的！
程芫华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菜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又揭开最上面盖着的青菜叶子。
顿时，几个大丸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浅肉白色的肉丸，上面点着已经浸入的蟹黄，给肉白色顶上添了诱人的黄色，这一模一样的几个狮子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香扑鼻，让人口水四溢，肚子里唱起空城计。
程芫华坐下，笑着说：“开始吃吧，都尝尝新菜如何，要是不错，咱们就推出了！”
狮子头只有几个，肯定不可能一人一个，程芫华用公筷将狮子头夹开，一瞬间，味道就更加香了。
桌上不止有狮子头的香味，还有其他菜的浓香一起扑来，这些香味混在一起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恨不得赶紧吃起来。
所有人都朝着狮子头下筷子，刘锦荣想了想，也伸出了筷子。
既然已经拉下脸坐了下来，那就吃一下，他心里想着，待会儿如果自己提些意见，或者给些指导……
他这样的苏菜大师给了指导，那今天自己惹他们不高兴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抹过去？
要是对方实在好奇，自己也可以亲自出手，给他们做上一道正宗的清炖蟹粉狮子头。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锦荣用筷子夹了一点狮子头下来，喂进嘴里品味。
刚刚将肉含住，刘锦荣就僵住。
——这不正宗！
——但太好吃了！
这狮子头和正宗的狮子头味道有些些微的差距，他们酒楼就是做着正宗的淮扬菜清炖蟹粉狮子头，但味道会比现在口中这更正宗一些，蟹的味道浓郁。
现在口中的这狮子头……
刘锦荣眯着眼睛，口中不自觉道：“这狮子头是秘制的，肉香浓郁，咬的时候有些弹劲儿，但咬开后立刻化开，香味浓郁，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我竟然吃不出来到底放了些什么配料！”
他缓缓咀嚼，又说：“狮子头里面有蟹肉，蟹肉肉质很好，炖得太久，蟹肉已经有些化了，味道也淡了……等等！不对，不是淡了，是变成了余味，肉味散开后，蟹香味才淡淡的弥散开……余味无穷。”
刘锦荣将口中的咽下去，眼睛一亮：“好吃！太好吃了！我还要再品品，刚刚那最开始咬开时的香味，到底是什么！”
他的筷子伸出去，却悬空在砂锅上方。
刘锦荣的表情从惊喜变成了错愕——
？？？
砂锅里面，别说狮子头了，就连菜心都没了！
而其他人，正兴致勃勃吃着其他菜，桌上，菜的盘子都空了一半。
所有人都吃得一脸享受，至于刚刚刘锦荣的点评，他们（包括刘全福）用实际表明——
哦，我们只管吃，你爱怎么哔哔怎么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