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贞节牌坊, 对死去的妇人是一种极大的嘉奖和极高评价,可要安在活人的身上,却是催命符般的存在啊。”王翠翠的婆婆哭着说道。

以前也有活着的妇人得到过贞节牌坊,但是没撑多久, 她们很快就死去,直到下葬时, 人们才发现那些妇人的身上是斑驳纵横的伤口,那都是她们自己忍受不住寂寞,又无法自行疏解, 只能用自残的方式抵抗身体的本能。

她不敢想象自己孙子想要逼死自己母亲的事情传出去, 长大以后会背负着何种名声。

世间有多少儿子会为自己母亲请命贞节牌坊?那无一不是狠心冷血的存在,而他们的宝贝孙子现在居然也走在了这条路上。

王河东神情麻木的任由自己奶奶捶打着, 他抬头, 看到自己母亲脸色苍白如纸的站在不远处。

见到他看过来, 王翠翠快速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让王河东心下猛的一沉。

他以为自己娘亲能为自己父亲守上那么多年,是愿意守上一辈子的,却不曾想,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王小妮年纪还小,不懂贞节牌坊的含义,王大妮懂得更多,不由暗中愤恨的看着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弟,心下寒冷至极。

母亲生他育他, 都能为了一个好名声而被牺牲掉,那她这个恩情远不如母亲的姐姐呢?

以后她在夫家受到了欺负,这个弟弟是不是也会为了面子让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这个弟弟平时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颜面。

“好了。”王翠翠的公公在最初的颓废过后,快速的振作起来。

“河东这个孩子还小,不知道贞节牌坊的真正危害,这件事情的根子也的确在我们老两口的身上,我们老两口将会负起全责。”

“从今往后,河东这个孩子就跟着我们两个老的过,大牛家的,你尽快安排翠翠再嫁的事情吧。”

“这件事是我们家对不起翠翠,今后我们会带着河东搬出去,把这个家全权交给翠翠。”王翠翠的公公道。

“爹。”王翠翠听的睁大眼睛,没有想到两位老人会选择带着儿子离开。

“翠翠啊,这事是我们对不起你,河东这个孩子年纪小,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后果有多严重,我不奢求你看在母子情分上原谅他,只求你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别全断了。”王翠翠的公公眼中含泪的说道。

只有把孙子从这个家里带走,他们母子之间才不会因为这件事情造成更大的隔阂,等时间长了,远香近臭的,以后说不定还能走动走动。

要是他们这两个老的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子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一切都是他们教导不当,这才让孙子左了性子。

把人分开以后,哪怕河东依旧不会回头,也不会祸害到他娘亲了。

“唔,爷爷,我不想易家人分开,这样你让窝那些同窗怎么看窝?”王河东大着舌头惊恐道。

这事一旦传出去,他的名声就没了。

“河东啊,你这孩子就是把面子看的太过重要,这才做下了糊涂事,是我们的错,把你送到学堂读书,却没有教会你学做人的道理,以至于居然让你觉得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会比自己的母亲还要重要。”王翠翠的公公悔不当初道。

“老爷子还是别往你家孙子脸上贴金了,就他这想法,我看他一辈子都成不了举人。”王胖婶不屑道。

被人贬低自己最擅长的学问,王河东对自己的大姨怒目而视。

王胖婶现在可不是对他疼爱有加的长辈,而是一个疼爱自己亲妹子的娘家人。

见到王河东凶她,王胖婶冷哼一声,“大牛,帮我把这个小兔崽子按住,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再让王淳之和王沛良两人出面,只让自家男人动手。

王大牛默不作声的上前钳制住王河东的胳膊,让王胖婶给王河东来了无数巴掌。

王河东的奶奶眼中流泪,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声没吭。

“这是他该受的。”王河东的爷爷嘴唇颤抖着说道。

周围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叫好,王翠翠则低头把在门后面看热闹的两个女儿给推进去。

大庭广众之下被长辈当众掌掴,感受到众人看热闹的目光,王河东心里面火辣辣的疼痛着,既羞耻又恼怒,最后忍无可忍的流下了泪水来。

冥冥中,他心中隐隐约约的触摸到了什么。

内心深处关于读书所带来的骄傲和自豪轰然倒塌。

王淳之看着这样的王河东,对王河东的爷爷奶奶道,“村子里正好有空的房子,你们可以搬进去,至于王河东,虽然年幼,并不懂事才无意识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看在他并没有酿成大祸的份上,就只稍微惩罚一下。”

“让他四十岁以后再成亲吧。”

这个惩罚措施既没有伤筋动骨,也非常符合王河东本人的意愿。

可能他觉得自己母亲身为一个寡妇单着也没什么吧,那就让他亲自体验体验那种感觉,要不然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

王河东的爷爷听了王淳之的话嘴唇直哆嗦,看着被打的痛哭流涕的孙子,好半晌才道:“好。”

四十岁,已经是村里可以做爷爷的年龄了。

到那个时候,河东的婚事必定艰难,说不定还会打上一辈子的光棍。

可要是没有来自族长的处罚,那几年后,河东就能顺利娶到媳妇么?

不能的。

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的村民们那么多,消息根本隐瞒不下来,凡是家里有女儿的,谁又敢把自己女儿嫁过来?

他们家还没有权有势到能让女方上门巴结送女的地步。

王河东听到王淳之对他的处罚以后,对自己四十岁才能成婚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他这个年纪和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风花雪月,婚事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他这辈子被毁了。

见证过他此时丑态的村民们必定会对他的事添油加醋,以后就算再进学,这件事情也会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想到此,他就深恨把这件事情闹大的大姨。

至于同为“帮凶”的王淳之和王沛良,对比以后能够达到的成就,自觉比不上的王河东自然是不敢恨的。

王淳之道,“以后还请两位老人对王河东多加教导,学堂那边我也会和先生打招呼,今后他将会成为村子里面的重点观察对象,一旦再做坏事,就不会再这么轻易饶过了。”

意识到自己孙子在村里和赌徒王大胆获得了一样的待遇,王河东的爷爷奶奶心里沉重不已。

“这真是家门不幸啊。”围观们村民们看的唏嘘不已,心中感慨万千,连忙在心里检讨自己家的孩子有没有这样的。

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家里面孩子做错了事,自家的处罚不算什么,村长还会亲自插手给予惩罚,这让他们这些外人心跟着紧了紧。

顾不得再看热闹,他们连忙各回各家去审视自己家中的情况。

学堂中的王三叔听到王河东的打算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是我们这些当先生的没有教导好啊。”

课本上从来只讲女子获得贞节牌坊是何等的荣誉,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迫害却不会提及。

这就导致王河东只看到了贞节牌坊有利的那一面,却不会知晓获得贞节牌坊的妇人最终下场。

毕竟那些妇人的死亡方式,对于他们这些男人来说实在难以启齿。

“这次的事情就是王河东对贞节牌坊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才做错了事情,希望先生们以后能多给学生们扩充一下额外的知识点。”王淳之道。

“唉,好吧,以后我会让学堂的先生们注意这一点的。”王三叔叹息道。

“那先生以为,把事情的利害都剖析清楚,为寡妇请命贞节牌坊的事迹就会彻底绝迹么?”王淳之问道。

王三叔一愣,仔细深想了一下,才道,“不会的,只要贞节牌坊这个东西还能为人带来极大的名声,这种事情就永远都不会断绝掉。”

“文人心性傲气,很多都是……自私自利者,有时候,哪怕明知道贞节牌坊对妇人有迫害,他们依旧会去请命,因为受到贞节牌坊迫害的不是他们自己,牺牲一个妇人,却能成全家族子弟的名声,这是很多人都觉得值得的一件事……”

朝廷颁布下来的贞节牌坊,你看看有几个是寡妇自己请命的,亲儿子还是很少见到的,大都是寡妇的夫家长辈,或者族中的族长……

因为牺牲的不是他们自己,所以哪怕明知道妇人最后的下场会早逝,也依旧会前仆后继的去做。

王翠翠可以说是逃过一劫,可是天下还有更多的妇人在承受着来自贞节牌坊的迫害。

就像王河东做的那样,别管他最后成就如何,能不能达到为母请命的地位,先把自己的娘亲留在家里再说。

母亲不改嫁,以后就有了获得贞节牌坊的基础条件,一旦母改嫁,贞节牌坊就再也不能获得。

“先生说的对,只要贞节牌坊还能让世人逐名,这种事情就永远都不会消失掉。”王沛良惆怅道。

比起后世的女子来,这个时代的女人太过艰难。

“你说,王河东长大以后会不会为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王沛良突然道。

“只怕是难,他现在的性格已经固定成了利己主义者,长大以后就算明白了贞节牌坊的严重性,也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感同身受,可能还要怨恨把他心思宣扬闹大的我们。”王淳之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王河东的年龄不是一岁两岁,十二岁的年龄已经来不及矫正了。

“怨恨就怨恨呗,最好再闹出个什么,能让我们光明正大的处置掉他。”王沛良撇嘴道。

哪怕行事让人齿冷心寒,王河东的罪责却罪不至死,所以王淳之也不能把他赶出村子去。

和那两户人家不同,王河东才十二岁,并不具备在外面世界生活的基本能力,一旦把他赶出村,迎接他的可能就是流浪或死亡。

最后,王河东还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一旦他没了,王翠翠一家孤寡老幼,在村子里面只会更加没有生存的底气,说不定两位老人也会跟随着一起离去。

所以王淳之选择对他进行最后的废物利用。

让他承担起一个孙子该承担起的责任,斩断他最看中的仕途之路,这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