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刀开明月环

唐越抽出腰刀,横在一个戎狄人面前,刀身映出那人惊慌面容,面容不住颤动,像一簇当风震荡的鬼火。她转头看向逢春,逢春只是静静站着,火光彤彤间,她一双眼眸晨星一般闪耀。

十多天前,逢春便说要带她们祭刀,她也做了一些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她将刀略一翻转,心中晃过指挥和逢春的话语。

“我也不说多的,你既决心同我学艺,便该知道,我这套刀法,讲的便是一个杀字,凡要亮刀,必以取人性命为先,余者皆可抛在身后。”

唐越将刀高高举起,欲要斩杀眼前贼寇。

“既为兵士,便要有上阵杀敌的胆气,战场之上,你不杀敌人,敌人便要来杀你,诸君千里迢迢来此,总不好寸功未立,便成为戎狄刀下之鬼。”

一道白光斩落,刀锋已然落上那人肩头。

“我知人命关天,亦不愿轻易造下杀孽,而今戎狄侵占燕云已有百年之久,多少华夏子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依人命关天之理,更应驱除胡虏收复燕云,还我大齐子民一个清平世界。”

刀身架在那人脖颈,离他的喉咙仅一粟之遥,耳边响起声声呜咽,因为口中塞了布条,他们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抽泣,唐越又一次看向祝逢春,想说话时,口中枚条提醒了她,她已是一名兵士,再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

她应当学会杀人,应当杀得了许多人。

唐越再次举起腰刀,此时祝逢春叹了口气,两位前辈竟松开了手,那戎狄人翻了个身,推开众人,径向山洞另一头跑去。唐越紧赶上前,一刀将他砍倒,见他尚在挣扎,便又砍了一刀,怕他不死,翻过身,朝他胸前连搠数刀,弄得刀上襟上皆是斑斑血迹。

触到湿热鲜血,她心头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竟又抢回戎狄堆里,一连搠死三个。祝逢春过去卸了她的腰刀,取下腰间葫芦,往她脸上喷了些酒水。唐越摇摇脑袋,将酒水血水都甩去许多,终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必惊慌,我不是要怪你,只是怕你入魔。”

世人心中皆有嗔性,领兵打仗,一怕激不出这点嗔性,二怕嗔性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堕入魔道。

祝逢春扶她坐到一旁,又看其余众人,此刻戎狄已被杀尽,几个新兵都染了一身的血。她轻轻一笑,令她们换上早已备好的新衣。血衣在夜里太过惹眼,更兼腥气熏人,若不换掉,只怕还未潜入便被发觉。

她们换衣的时候,其余人便去检查那十来具尸体,先用剔骨尖刀割下左耳,用作日后论功之凭,又解开衣襟翻检一遍,取下令牌,拿走财物。

祝逢春放着她们做事,自己绕着大窟转了一周,又寻到不少白骨,还在角落里发现一处土堆,随手抓一把泥土,尚未透着一股湿气,想是新挖不久。

戎狄费尽心机,挖出这么一条地道,为何放置如此之多的白骨,这一处土堆,又是在掩埋什么?

她拔出腰刀,想要拨开土堆一探究竟,思量片刻,又把刀收了回去,转身捡了一把戎狄人的长刀,望堆上狠狠一刺,收刀之时,竟带出一股恶臭,细看刀尖,上面分明挂着一团腐肉。

怕有更多恶臭,祝逢春拢了那处缺口,也顺势把刀插在堆上,举起火折子,在土堆四周寻了一遍,只见壁上刻着震山二字,想是墓中之物的名字。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摸出一张白纸,将那两个字拓了下来,转道去看那些白骨,粗壮不似人骨,两端皆有碎裂,想是被猛兽所食。

此前斥候说过,这处山洞曾经传出虎啸,他们心存畏惧,渐渐不敢前来,若以白骨推论,只怕戎狄人当真在这里养过猛虎。

不知这只老虎,同她杀的那只,算不算得上亲戚。

祝逢春摇摇头,因为不想和魏千云待在一处,她早早回了营寨,也不知那具虎尸丢在那里。今日魏千云来此,赐她虎皮箭囊并一把宝刀,另有臂甲之类杂物,皆是虎皮所制,想是在那虎身上取材。

他既用虎皮制了甲胄,想来也会利用其他部分,不至到深山里埋一具虎尸。

她捡了一块齿痕明显大小适中的骨头,塞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又扒下戎狄头目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将头发挽得和他一样,往脸上抹了一层炭灰。

“你倒是什么都做得。”

“所谓谋定而后动,既然有这一套衣物,不穿也是浪费。”

她走到叶景扬身边,也给她抹了一脸。此时其余人也都收拾妥当,众人顺着地道向前,出口又有三个守卫,祝逢春一发杀了,与叶景扬兵分两路,她去赚开营门,叶景扬绕到后面放火。

此时东边升起一弯残月,她行至营门附近,隔着一丈来远,守卫便向她打了招呼,她装出那位头目的声音,将守卫骗到门后,拔出腰刀在他脸上晃了两晃,守卫道一声饶命,祝逢春道:“我问你几句话,你只要实说,我便饶你一命。”

“壮士只管问,小人知无不言。”

“我只问你,马场在何处?”

“西北角便是。”

“你们的主将呢?”

“应是在前面的议事厅。”

祝逢春向左右使了个眼色,那两位潜行好手便没入西北方向,再看守卫,只听他说:“壮士,小人自知死期将近,即便壮士手下留情,放了外敌进去,将军也不会饶我。只望壮士念小人不曾喊叫,答应小人一个请求。”

祝逢春微微皱眉,道:“你说。”

守卫从袖里取出一只荷包,道:“壮士若能平安离去,可到桃花村寻一个姓杨的姑娘,大概和我一般年纪,把这个交到她手里,告诉她,我这些年过得极好,让她不必挂怀。”

“我答应你。”

祝逢春接过荷包,手起刀落,守卫便没了气息。她把尸体拖到鹿角底下,留两人在门口接应,又散出十人到四处放火,自己带着唐越潜入议事厅,杀了两个端酒小厮,将尸体拖到墙角,灭了灯火,略一抬眼,只见窗外星光闪烁,却似散了漫天玉屑。

这样好的天气,苏融应该会写诗罢,说不定还备了好酒好菜,等她回去慢慢享用。

摸着木梯,两人轻手轻脚走到楼上,看到三个中年男子坐在一起,皆只穿了布衣,说着一些军情。

按他们所言,戎狄大军再有一个月便要兵临城下,领兵之人有两位,一个是成名已久的枢密使,一个不曾听过姓名,听口音,好像是他们的一个公主。

也不知那公主有何才干,初出茅庐便能领十万大军。

不过无论如何,她总能胜得过她。

又过一阵,厅外响起喧哗之声,隐约还有众马嘶鸣。祝逢春看那三位男子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砍下其中一人头颅,另外两人惊叫一声,退后一步拿起佩刀,一边同她二人周旋,一边呼唤属下来此援救。

祝逢春看出为首男子持刀不稳,向唐越使了个眼色,唐越当即引开另外一名男子,祝逢春抢到那人身前,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右手,将那口刀踢落在地,那人当即要捡,被她一脚踢在小腹,反手扣了他的胳膊。

此时厅内也多了二十来个身躯高壮面目狰狞的武士,祝逢春扣住人质脖颈,与唐越徐徐退到栏前,瞥得骚乱之中,一人策群马而来,只吹了个唿哨,便把人质丢了下去,马上那人道声:“得令!”飞身上前接住人质,按在马上捆了双手。

“泼贼!”

武士们拥上前来,二十多把钢刀闪烁在面前,祝逢春揽住唐越腰身,笑道:“怎么,想要我把你们也丢一丢么?”

“大胆!”

钢刀又进半尺,仅剩的将军退到十步之外,喝道:“此二人深夜行刺必有同党,本将命尔等速速将她们擒获!”

“那便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祝逢春见他们举刀欲砍,拥着唐越轻轻一跃,落在早已备好的乘马之上,松开右手,自己又跳上另一匹马。此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那将军道:“弓箭手!给我拨弓箭手,定不能放走一个刺客!”

弓箭手?也不知叶景扬火放得怎样。

祝逢春来到送马之人面前,道:“如何,能带这个人回营么?”

“都头不免太小看我,带一个人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你姐姐呢?”

“还在马场,她动作不及我快,我已赶了不少马出来,她才放出一排。”

祝逢春抿唇一笑,挥手令她提前离开。此人名叫席影,姐姐名叫席风,两人少失恃怙,只得以偷鸡盗狗为生,久而久之,便练出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去年俞指挥被她们偷了钱袋,为了拿回钱袋,追出去三十余里,因此知道她们的本事,便劝她们投了淮东女营。

席影性格洒脱,席风行事谨慎,此刻席风在马场,应是想多放一些马匹出来,好让戎狄人自顾不暇。

待席影离去,她身边已聚了不少反应过来的戎狄,她持刀迎战,只一会功夫,身边便躺了一地尸体,再去砍时,那刀竟卡在一人身上,想是砍卷了刃。

祝逢春正要换刀,身侧又有长刀砍来,还未来得及躲避,那人一头栽在地上,此时一杆花枪抛了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

“谢了!”

祝逢春接过花枪,猛虎添翼一般搠死几个戎狄人,因人渐渐多了起来,行至为她送枪的叶景扬身边,命她放出一支响箭,响箭到处,早前分散的十多个兵士也聚了过来,一行人杀出戎狄营寨,回看之时,但见那营寨四面火起,一派通红,马嘶人嚎,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