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弓摧南山虎

县令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左右劈头便骂,骂了好一阵功夫,才背着双手走到堂上,将猎户数了一遍,数到最后,发现竟多了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个,是哪个里正捉来凑数的?”

祝逢春道:“我们是路过的脚商,听闻此地有虎,特来为县令分忧解难。”

县令打量她们一眼,道:“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便是生得高壮一些,背些弓箭装装样子,又能顶什么大用?”

祝逢春冷冷一笑,扶着刀鞘道:“再不顶用,也强过只知道草菅人命的糊涂县官。”

她声音不大,却被一众猎户听到了心里,似经了一冬的枝叶,忽然逢着一个火星,熊熊烈焰登时窜了千丈。县令见众人议论,面皮倏地一白,斥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污蔑本官,来人,与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说着,便有两个公人上前擒她,被祝逢春两脚踹倒。其余人掣出二指粗细的大杖,齐齐朝她打来,祝逢春轻轻一跃,略扶一下房梁,踏着人头落在其中一个身后,反手夺过大杖,一脚将他踢到人群中央,撞得一众公人东倒西歪,哀声怨声不绝于耳。

祝逢春把大杖一招,道:“还要再来么?”

公人重又站稳,一个个捏紧了大杖,眼中显出凶光,却无一人敢上前。祝逢春瞥得厅堂狭小,当中又有许多座椅,继续打斗,只怕损了公家财物。何况公人只是作伥,首恶乃是在旁袖手的县令。

思及此处,她将大杖向前一扫,转头扣住正要躬身离去的县令,掌上发力,令他陀螺一般转了半圈,笑道:“我们的青天大老爷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妙计,准备只身向虎山?”

“女侠饶命,小人只是有些内急,想要去一趟茅房。”

“只是有些内急,可见急亦不急,既然不急,我们便来说说正事。”

“好说,好说,莫说正事,便是闲事,小人也听得。”

祝逢春捏了捏他的肩膀,坐到正中那把交椅上,道:“县令如此海涵,我闲事正事一并说了,敢问县令老爷,此间可有美酒?”

“女侠要哪样美酒,小人这就派人去取。”

县令上前两步,吩咐左右去取美酒,不多时,两个公人抬着一坛酒回来,酒盖打开,酒水清澈透亮,酒香醇厚芬芳,端的是上等好酒。祝逢春拍了酒坛两下,对县令道:“你先吃些给我看。”

她这边说着,那边叶景扬便要来猎户分村酒用的椰瓢,舀了半瓢出来。县令接在手里,一气喝了个干净,道:“这都是小人自家珍藏的好酒,女侠放心取用便是。”

“我知道了,先放着罢。”

祝逢春绕着厅堂慢慢走了一圈,每一步都踩在县令心口,他正提心吊胆,祝逢春忽道:“县令老爷,你这里可有好肉?”

“好肉现下没有,小人可以让他们去买,不知女侠要哪样肉,要多少肉?”

祝逢春略一抬眼,道:“生猪肉便好,要十斤精肉,十斤肥肉。”

县令打了个寒噤,道:“生肉?”

“放心,不要你吃。”

祝逢春望了叶景扬一眼,待县令给过公人银两,叶景扬便跟着去了肉铺。不多时,两人回到县衙,公人手里提着两大条猪肉。

县令又一次走到交椅旁边,俯身道:“这酒也备了,肉也买了,接下来,女侠可是要人把肉做成佳肴?”

“不急。”祝逢春摆了摆手,转头看向一众公人,“你们当中,可有会写字的?”

片晌,公人后面中走出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小人是这县里的押司,专司案牍卷宗。”

“会写字就好,取一副笔墨,到那边坐下。”

“小人遵命。”

押司坐到旁边,从桌底取出文房四宝,祝逢春走到他身边,看他磨了些墨出来,道:“从此刻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录下来。”

押司停下磨墨的手,迟疑道:“不知少侠要问老爷什么,却要小人在旁记录。”

“我不问旁的,单问这几日的虎患。”

祝逢春取下腰刀,望押司桌上一拍,盯着那县令道:“敢问县令大老爷,此间虎患闹了多久,你是如何私自处理,县里猎户吃了你多少限棒,又被你枉送了几条性命?”

她这一问,好容易放松一些的观者,一个个瞠目结舌起来。县令还未开口,两条腿先自软了,好半晌才扯出一句:“大虫为患,危害乡里,小人亦是为百姓着想,才想着派遣猎户擒住老虎。”

“一派胡言,依照大齐律例,各州县凡有虎患,可于三日内集结猎户打捕一次,倘打捕不获,理应上报州府,由府尹派高手围捕。你明知境内有虎伤人,打捕一次不获,还要强令猎户多次打捕,令我大齐子民一个个命丧虎口。身为朝廷命官,却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祝逢春上前两步,将腰刀掣出一截,县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女侠明鉴,小人一时鬼迷心窍,以为擒住老虎便可加官进爵,因此不敢上报,不料犯下如此大错,罪孽滔天,只求女侠从轻发落。”

“不必如此,你只要将自己所为从实道来,再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我便可饶你一命,不仅如此,我还可解决虎患一事,还此间百姓安宁。”

“女侠高义,小人实说便是。”

县令爬将起来,把那些事一字一句说了,又在纸上落了名字,按了手印。祝逢春收了供纸,道:“从今往后,你若能静心改过,实实在在为百姓谋福,这张纸我便一直收着,若再行罔上虐下之事,你的所有罪行都会摆到府尹面前。”

“小人明白,小人定铭记在心。”

祝逢春略一点头,走到门口猎户堆里,指着先前准备的酒肉,道:“连日猎虎,诸位费了不少心神,吃了不少苦头,可将这些酒肉拿去分了,精肉可与家人饱餐一顿,肥肉可炼些油水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姑娘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说着,这些猎户便要下拜,祝逢春将人扶住,笑道:“不必谢什么,路见不平罢了,分完这些,你们便回家去吧。”

在她的注视下,猎户用椰瓢分了美酒,又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把两条肉分成大小相近的方块,每人取一肥一瘦的两块。

分着分着,一个猎户道:“姑娘等下可是要到山上猎虎?”

“是,怎么了?”

“那老虎凶猛异常,姑娘武艺虽高,却不好轻视了它,凡事小心为上,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谢谢你的好意,我记住了。”

等猎户分完东西,一个接一个离去,祝逢春朝县令拱了拱手,拉着叶景扬向城外走去。走到城门,叶景扬道:“你当真要去猎老虎?”

“自然是真的,你不敢么?”

“有什么不敢,有这张弓,这把剑,区区老虎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打县衙里的老虎,比打山里的老虎有趣一些。”

“不拘哪里的老虎,只要敢伤及人命,我这把刀便饶不了他。”

祝逢春拍了拍腰刀,与叶景扬相视一笑。两人又行了一段,身影没入山林。彼时天色已近黄昏,密林之中,间或传来几声倦鸟长鸣,和着哀转风声,凭空凝出一股阴寒之气,附在行人脊背,令人遍体发凉,不敢前行半步。

两名少年一手握弓,一手扣住腰间短兵,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生怕老虎从背后袭来,走了一阵,不见老虎身影,只偶尔在地上窜出一只野兔,或于空中掠过一只寒鸦,撩动枝叶,扰人心神。

又行了一阵,祝逢春道:“这老虎莫不是怕我们杀它,先自躲到洞里去了。”

叶景扬摆一摆手,道:“不急,再等半个时辰。”

祝逢春耐下性子又等一阵,远处忽然卷起一阵狂风,一道黄影闪过,祝逢春挽弓搭箭,一箭射在那影中间,丛中霎时响起一阵虎啸,惊飞无数鸟雀。

那虎携着撼天动地的气势,直向她二人奔来,祝逢春拔出腰刀一跃而起,一刀劈在老虎面门,鲜血染红半边衣裳。那虎吃痛欲逃,又被她跳上脊背,在颈上连补数刀,想要晃她下来,又被叶景扬在腹部刺了几道口子,重伤之下,老虎终于趴在地上,渐渐没了气力。

祝逢春跳下虎背,正要同叶景扬说话,不远处又是一阵树影晃动,此山地处边境,此时天色已近全黑,更兼虎患传闻,寻常人不至来此,寻常小兽亦不至有此动静。

祝逢春看叶景扬一眼,叶景扬射了一箭过去,不见响声,她跟着射了一箭,一阵哀嚎响起,听口音竟是中原之人。

两人跑去一看,中箭的竟是一位华服男子,男子身边还跟着几名随从,其中一个喊道:“大胆刁民,竟敢刺杀王爷,来人,与我拿下!”

随从将她二人围住,祝逢春扣住腰刀,道:“肃州地界,哪里有什么王爷,你们莫不是戎狄那边来的?”

“把刀放下,两位姑娘无意伤害本王,这一箭只是个意外。”

华服男子捂住胸前伤口,道:“在下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宁王,奉圣上旨意来此督战,听闻此地有虎,特来为民除害,不想却遇见两位姑娘,有所冲撞,还望姑娘海涵。”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老虎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非法捕猎、杀害需追究其刑事责任,东风猎虎属于情节需要。

另,野外遇见老虎等猛兽切勿模仿东风行为,尽量保障自身安全同时寻求警察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