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阵阵,天地倏然变色,整个修仙界都骇然地望向天空。
仙门的弟子无一不感受到一股威压,这种威压触及灵魂,像是有一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巨眼,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看着他们。顿时各个面色巨变,瘫倒在地。
有人哭喊着问:
“门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魔宗的人死灰复燃回来报仇了?”
与众人的害怕不同,门主的双眸泛红,胡须直颤,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直接增强了保护罩,狠狠地一跺脚发出快意的长啸:
“什么魔宗?这是天雷!是成仙的天雷!元衡就要成仙了!!!”
众人大惊,接着就是滔天的狂喜。
成仙?
元衡就要成仙了!
这简直是修仙界的大事!
这边,元衡的脸上丝毫没有即将要成仙的喜悦。
此时他拉着厉鸢,两人的衣摆在狂风中纠缠,然而彼此的面容却在风霜中模糊了。
耳边听到门主的欢呼,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不真切之感。
说来也荒唐,这三百年来他一直执着于修炼,无论是寒来暑往,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因为成仙是所有修仙者的目标,连他也不例外。
从小,师傅厉沧渺就告诉他,修行者必须心怀天下,成仙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是为了更好地福泽世人,也是为了完备自己。
入仙门后,门主告诉他,他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仙的人,也是整个修仙界的希望,成仙,是使命,也是必须。
挽回厉鸢后,修仙的目标发生了变化,他将古镯交给了她,是想要带她一起走,去探寻师傅所说过的另一个世界,也是为了履行照顾她一世的诺言,更是因为……
他爱她。
他不想他们仙凡永隔。
然而此时此刻,那枚镯子被厉鸢扔掉了,她说出如此决绝而又直白的话,在他方寸大乱的时候,老天却要告诉他,他要成仙了!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如果没有她,难道要他独自去面对那冰冷苍白的世界吗?
他拉着厉鸢,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猛地揪紧,想要说什么,却从喉咙缓缓涌出一口血,他咽下咸腥,咬牙道:
“我不会成仙的。”
厉鸢摇了摇头,她收回脸上苦涩而又怅然的笑,看向元衡的时候神色很是平静:
“衡哥,你心中早已知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和你覆水难收。如今成不成仙,又有何分别?”
元衡闷咳一声,他红着眼眶看她:
“修仙之人讲究的是逆天而行,我从来都不认命。你和我之间绝对不会覆水难收。”
厉鸢听完,脸上露出奇异的,带着点苦涩的笑。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苍白,带着一点练武人的柔韧,然而上面已经被龙息灼烧得血肉模糊,即使被宁逐仔细地包扎过,然而血腥也透过布料,染红了袖口。
元衡面色微变,就想去治疗她的伤口,厉鸢摇了摇头,道:
“你看见了吧,我已经不是修仙者了,我现在只是一个会受伤,且没有法力疗伤的凡夫俗子。”
元衡的指尖猛地顿住了。
此时,天际狂风呼啸,巨大的漩涡卷着乌云,像是一只恶魔之手,从天际倒灌缓缓向两人伸来,厉鸢的发丝飞扬,在混沌之中,她也能看到元衡痛苦的双眸。
她吸着鼻子,道:“衡哥,天雷要到了。”
元衡的声音带着颤抖:“小鸢……”他闭了闭眼,像是做出最后的挣扎:
“若我不成仙,和你一起做对平凡人呢?”
厉鸢落下泪来,她碰了碰元衡冰凉的脸颊,道:
“衡哥,不要再说了。你如果真的成为了凡人,那我这一辈都都会不安的。”
“你所有的牺牲,都换不回时光回溯。我和你的感情就像是临仙阁,即使再耀眼如今也成为了一片废墟。有些事是怎么都挽回不了的,在我上辈子死在妖兽山上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元衡终于忍不住,鲜血淋漓地从嘴角流下。
他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厉鸢抱在怀里。
厉鸢说得对。
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
他以修炼当做借口,以无情当做面具,在她的第一世错过了她的死亡。
如果那时他能看破她的苦痛,看穿她的为难,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抱着厉鸢的手臂青筋绽出,然而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都无法发泄心中的苦痛。
厉鸢缓缓抱紧他,轻声道:
“衡哥,我回来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能看到你成仙,我就算是死也无憾。”
她话音刚落,头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一道足以抹平整个仙门的巨雷缓缓蓄力,白色的闪电如游蛇一般将天空分得四分五裂。
宁逐三人面色一变:
“厉鸢!小心!”
说着,三人就想把她带回去。
厉鸢道:“你们不要过来。”
她看着元衡,抹去他嘴角的血:“衡哥,我要亲眼看着你成仙。”
元衡也看着她的泪眼,半晌像是接受了一切,颤抖地握住她的指尖,声音变得死寂:
“小鸢,我从不信命。但又感谢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若是有下一世,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松开你的手。”
天雷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在眼前都变成一片白昼中,他瞬间就将厉鸢推了出去。
厉鸢眼看天雷吞没了元衡,心中一痛:“衡哥!”
宁逐紧紧地抱住她,几人瞬间挡在了她的面前。
电光白茫茫地席卷了一切,天地骇然变色,在极致的嗡鸣与混乱之中,厉鸢的脸被宁逐埋进了怀里。
半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时。
她缓缓抬起头,突然一愣。
天际乌云消散,有一道门掩藏在层层白云之后,云烟缭绕中白玉台阶从天边延伸下来,耳边似可听仙乐齐鸣、可见仙鸟转旋。
元衡站在仙阶之上,一袭白衣已如云雾织就,乌发高冠,目若朗星,他已经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了。
门主的嘴唇剧颤,和众弟子不约而同地向他一拜:
“恭贺元衡仙人!”
“恭贺元衡仙人!”
一声接着一声,声声震耳,直到穿到山下去,直到传遍了所有的修真界。
厉鸢抬眼怔怔地看着他,眼角发热。
衡哥终于成仙了。
怀中的小凤兴奋地叫了一声,瞬间化为凤凰原身,在空中飞舞。
元衡缓缓转过头,他的面色更冷了些,仿佛失去了一些凡人的情绪,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门主,这三百年来多谢你的扶持,元衡成仙此恩不敢忘。”
门主看着仙气缭绕的元衡,老泪纵横:“我哪里对你有恩啊,如果没有你我这个老头子早就死在了魔宗的手里了。元衡,如今你终于成了仙了,老夫这辈子也无憾了!”
元衡看向仙门的弟子,所有的弟子对他恭敬一拜,元衡道:
“我成仙后,没我的监督你们不可忤逆门主。望你们勤加修炼,早登仙途。”
众弟子哽咽地低下头:
“谢元衡仙人提携之恩!”
最后,元衡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厉鸢的身上。
他面上毫无波动,然而眸光柔和了一瞬。
两人在白日烈风中对视,此时一切似乎都开始停滞,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元衡对他们说了那么多,这一次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隔得很远无声地描绘着厉鸢的轮廓。
厉鸢感到脸颊一痒,有温热在小心而又珍惜地划过,她的眼泪溢出,无声地道:
“衡哥,保重。”
最后一次,清风从厉鸢的鬓发拂过,也带走了她的一滴泪。
元衡收回指尖,珍重地把她的泪藏在了掌心里。
最后,终于化作不悲不喜的仙人,缓缓走向天门。
厉鸢看着元衡的走到天门前,缓缓推开那扇门,在即将踏进去的一刹那,顿了一下。
她的心也揪在了一起,两人隔着重重云雾,然而她也能感觉到元衡最后看了她一眼。
“衡哥……”
耳边似乎有轻得不能再轻的温热传来,最后,元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天门内。
瞬间,白云翻涌着回缩,天门也缓缓消失,苍穹碧蓝,如果不是眼泪还留在脸颊上,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门主感叹一声:“我们仙门终于有人成仙了!五百年了!修仙界终于有人成仙了!”
厉鸢落下泪来,她笑着看向天际,道:
“衡哥终于成仙了。”
小凤在苍穹之上遨游了一圈,发出一声尖啸,化作鹦鹉回到了她的身边:
“鸢鸢不要难过,小凤陪着你。”
厉鸢抱紧小凤,她道:
“我没有难过,我是在高兴。”
小凤蹭蹭她冰凉的脸颊。
厉鸢深吸一口气,她缓缓回过头,看向三个男人。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似乎开阔许多。因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也终于知道,逃避是无用的。
她必须面对这几个人,也必须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她将小凤放在怀里,刚想开口,刚才还面带担忧的几个男人瞬间脸色一变。
因为他们知道,刚才厉鸢说的话不止是说给元衡听的,也是说给他们三个人听的。
然而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想承认自己会被厉鸢放弃。
几乎是瞬间,三个男人一拥而上。
厉鸢气得拿出鞭子要抽他们,然而小凤却突然一叫:
“鸢鸢!裂缝又出现啦!”
厉鸢顿时一惊,三个男人也下意识地随她抬眼去看。
只见天空之上,又出现了三道裂缝。
各个像是一张狰狞巨口,等着把人吞噬。
厉鸢:“……”
遭了。
下一秒,她感到腰身一紧,瞬间就被一条龙尾卷走,然而指尖也摸到了另一个人的,还得等回神,另一只胳膊又被拽住,她有些崩溃,然而这一次她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抬手碰了一下克里斯的肚皮。
克里斯的身形一僵,震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松开了尾巴。
厉斯在他的心里怒吼:“你这个愚蠢的被人一碰就软的兽性!”
克里斯这一次没有反驳,他的翅膀有些虚软,差一点带不起来沉重的身体。
厉鸢带着小凤下落,瞬间被宁逐接住,宁逐看着她刚想说什么,然而身后的金刀转瞬又至,他一咬牙左手抱着厉鸢的腰,右手猛地挥动长.枪,瞬间挡住金刀的攻势。
楚随之瞬间来到眼前,宁逐的□□势如破竹,猛地弹开长刀对楚随之穿胸而过。
厉鸢大惊:“楚随之!”
宁逐眉头一皱,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却发现怀里已经空空如也,楚随之已经抱着厉鸢站在了时空裂缝的旁边,对他邪肆一笑。
宁逐咬牙:“分.身术!”
克里斯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他发出不甘的怒吼:“厉鸢!”
宁逐看着楚随之:“楚随之,你以为你也可以挽回吗?”
楚随之一滞,他将厉鸢打横抱起,冷声道:
“一个月后,我等着你们参加我和厉鸢的婚礼。”
说完,他带着厉鸢,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克里斯在消失之前,对着宁逐发出沙哑的冷笑:“你以为你也可以挽回她吗?”
宁逐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没有说话。
克里斯道:“我和你们不同。我和她相爱过,最终她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
宁逐的眉头猛地一皱。
然而克里斯的身形也已经消散,宁逐看着指尖上沾着的属于厉鸢的血,闭了闭眼。
最终,宁逐的身影也消失了。
仙门之上,一片寂静。
门主带领着众弟子看着远处的一片狼藉,不由得长叹一声:
“都是孽缘啊。”
————
厉鸢一睁眼,就看到楚随之的胸膛。
对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然后咧着嘴道:
“厉鸢,我终于带你回来了。”
厉鸢反倒没生气,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
“我以为你听到我对衡哥说的话,会自动退……”
“老子什么都没听到!”楚随之脸上的挂着的笑意瞬间碎裂,他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猛地跳了起来。
对厉鸢喘着粗气,然而眼角的发红暴露了他的心虚与害怕:
“我只是带你回家而已。什么元衡什么宁逐或者是那条破龙,通通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带我的未婚妻回家……”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快要不成语调。
厉鸢的喉咙一动。
她不再选择逼迫他。
她深吸一口气,道:
“好,我回家了。”
楚随之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嗓音的颤抖,然后小心地拉她起来:
“你不知道等你回来的这一天,我期待了多久。”
厉鸢刚站起来,一团七彩的毛球就从她的怀里掉出来。
厉鸢下意识地一接,毛球痛苦地翻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厉鸢吓坏了:“小凤?!你怎么了?”
楚随之认得这只鸟,想到这是元衡的鹦鹉,顿时就拉下脸,但看到厉鸢如此着急,他也不忍看这鸟受苦:
“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莫怕,我这里有丹药。”
他刚小心地把丹药放在小凤的嘴边。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小凤七彩的毛团身形在不断地抽长,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一肘来长的肉团子。
小凤睁开眼,先是“呸”地一口把丹药吐出来,然后猛地糊在了厉鸢的身上:
“鸢鸢!鸢鸢!”
楚随之:“……”
厉鸢大喜:“小凤,你能化形了!”
小凤即使是化作人形也忍不住嘚瑟,迈着小粗腿不住地往厉鸢的身上窜:“小凤即使当人也是最可爱的!”
厉鸢忍俊不禁:“最可爱、最可爱!”
说着,赶紧脱下外袍把她包好。
一抬头,就看到楚随之眯着眼看着小凤。
她一愣,道:“怎么了?”
楚随之“啧”了一声。道:“没什么。”
虽然他不会嫉妒一只鸟,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既然把厉鸢带了回来,其他的他都不在意。想到这里,他去拉厉鸢的袖子:“走,我带你去看我如今的宗门。”
厉鸢无奈,总感觉楚随之从一个浪荡子猛地变成了一个向别人炫耀的冲动少年。
两人还没走两步,就从宗门的大门之内冲出来一个人:
“宗主!您可总算回来了!”
这人浑身肌肉虬结,挥舞着双锤,络腮大胡,格外壮硕。
一看见楚随之满脸的崇拜,然而目光移到厉鸢的身上,顿时一愣,再落到她怀里地女童,更是傻了。
半晌,看向楚随之的眼神都变了:
“宗主,我知道您的性格浪荡,但您、您也不可至此啊!这是把谁家的媳妇给拐回来了?”
楚随之:“……”
他终于知道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原来有些人即使成仙了,他也会留下东西(鹦鹉)来膈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