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年年知道婚礼浩大, 但她坐在辇车里,瞧不见外头的场景,只能听见沿街百姓的欢呼和赞叹,辇车四角垂挂的金铃也在清脆作响。
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 能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
哗啦哗啦的响声四散扬了出去, 是随行人往人群里扔的铜币, 用红线绑着, 大家踮起脚尖来抢夺。
虞年年手持孔雀尾羽扇, 将半张脸遮了。
她闭着眼, 身上的衣服沉, 头上戴的发冠也沉, 生生将她脖子往下压低了两寸, 连扭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 一天都要这副穿戴,简直无异于上刑。
早知道她就不嫁给慕容澹了, 随便寻个人嫁,成亲都比这要轻巧。
按照惯例, 队伍是要在城外逛一圈儿, 然后在城隍庙新人拜城隍,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连皇帝成婚的时候,除却祭天拜太庙,也要同新皇后来拜城隍。
有沈之昂上次成亲时候的教训,队伍中多了许多手持枪戟的兵士,腰间系着红带,喜庆且庄重。
慕容澹牵着她的手,从辇车上下来的时候, 走一步,头上的冠颤三颤,必须走得极慢来维持平衡。
怨不得新娘子总是格外端庄。
从城外绕一圈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长安街上热闹不减,沿街的阁楼挂着大红色灯笼,又用红丝绦点了,灯光从窗里透出,橙黄烂漫,温馨和平。
今夜街上不宵禁,所以摊贩此刻还没有收摊,人声喧嚣,一派热闹繁华景象,点浪游金,华光彩耀。
酒楼中人推杯换盏,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慕容澹收复乌孙的故事,听众百听不厌,依旧热情饱满的叫好。
青庐交拜的礼仪是在宫中举行,观礼的不止王孙贵族,大臣命妇,还有些异域面孔,是特意来恭贺慕容澹大婚,顺便借着这个由头,签订两国友好的协议。
乌孙下场历历在目,他们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慕容顺已经会走路了,萱女今日也特意给他换上了喜庆的衣裳,他虽是皇帝,若慕容澹拜他,他年小不更事,朦朦胧胧受了拜,萱女也是不敢的,所以只牵着他在下头看。
拜完后,又乘了车马回王府,那些观礼的宾客也一并坐上车架,随着去王府赴宴。
合卺结发却扇,一项一项流程下来,天已经黑透了,亥时的更声响起,虞年年已经有些顶不住。
慕容澹换了衣裳去前面同宾客饮酒,寝殿里的侍女连忙给她却下发冠,卸掉那一脸惨白的妆,露出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肤,虞年年登时觉得自己的脸活过来了。
头上顶了一大块儿石头一样,骤然一轻,还有些不适应,站起来都觉得失重。
她尝试着转了转头,还是硬邦邦的僵麻,大概这得养几日才能彻底恢复。
李娘子从橱柜里拿出药油,来给她擦脖子,“擦一擦,好得快。”
王府的嬷嬷轻轻拦了下,私语问李娘子,“身上沾了药油的味儿,一会儿圆房怎么办?”
李娘子才一回神,今日太忙了,忙的她都忘了一会儿还要圆房,只心疼虞年年身上是不是难受去了。
她将药瓶放在一旁,“新婚大喜的日子,用药不大吉利,等明日咱们再涂。”
虞年年捏着脖子,点头应了,成婚嘛,规矩就是多,还得图个好兆头。
外头传来女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凡是长安里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她们进来,同虞年年说着吉祥话,又祝她百年好合。
这些都是来陪她说话解闷的。
虞年年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虽然已经疲惫不堪。
慕容澹是虞年年的夫婿,她们不敢轻慢慕容澹,连带着也不敢轻慢虞年年,说的话都十分和气,没什么刁钻的,专捡人爱听的说,倒是让虞年年松了口气。
如果昨天夜里,她还有要出嫁的那一点点羞涩激动,但与今日的疲惫一相比较,羞涩激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她也提不起将这点儿娇羞情绪重新调动起来的兴致。
子时过了,新房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去,虞年年已经顶不住,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李娘子端了吃的给她,她提起精神吃了些,漱口后倚着床柱等慕容澹回来。
外头宾客喝多了,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旋转起来,衣袂翩飞,跳起了舞。
慕容澹让人挨个送他们回去,别喝得醉醺醺的,回头掉在池子里溺死了。
他酒量不好,是以今日喝的都是不醉人的果酿。
清辉满天,慕容澹即便不醉,也生了几分醉意。
他前脚踏进寝殿,后脚人便搡了搡半睡半醒的虞年年,又流水一样退出去。
虞年年困得迷迷糊糊,还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迎过去,“殿下,我给你换衣裳。”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自己来,你先去床上等我。”
虞年年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丝毫没听出这话有多暧昧,又点头又摇头,“不行,我来吧。”
颇有些执拗。
解了衣裳,慕容澹绕去隔间砌好的浴汤中。
虞年年这才又坐回床上,倚着床柱,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慕容澹披散着一头湿发从里头出来,入眼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他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同她面对面,温热湿濡的呼吸交融,还有淡淡的酒香。
“睡着了?”慕容澹轻笑一声,眉眼一弯,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声音放得轻到不能再轻。
虞年年困极了,丝毫没有反应,滑顺的发丝一点一点遮在脸上,慕容澹轻轻帮她挑开,拨到耳后。
慕容澹知道她平日里作息规律,基本没怎么熬过夜,折腾一天,辛苦她了。
“睡吧。”他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将人揽着后颈放下,像是安置一个幼儿一样小心翼翼。
虞年年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懵懵懂懂喊了声,“殿下。”
床榻旁一瓶药吧嗒一声倒了下去,咕噜噜掉在床下。
“这是做什么的?”
“李娘子拿来给我摸脖子的,今日戴凤冠戴的脖子疼。”
她说完后,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全然忘了还有圆房这回事儿。
慕容澹将药瓶从地上捡起来。
烛火点的透亮,慕容澹将三层帐子都放了下来,床榻这一方小天地里,只余下淡淡的昏黄,是能令人好睡的亮度。
他侧撑着身子,将人揽在怀里,虞年年抓着他的衣襟睡熟了,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看得人心里发软,要成一滩水了。
慕容澹在她脸颊额头上亲了好几口,“真乖。”
他还想轻轻咬几口,但怕吵醒她。
慕容澹弯腰在她颈上嗅了嗅,没有药味儿,只有一股子清香,甜的他四肢都酥软了,应当这药还没用。
他手有些发抖,只觉得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像是要流鼻血的前兆。
将药塞拔开,一股冲鼻的红花味儿就传了出来,人登时清醒了,也没有什么冲动了。
虞年年的头失去他的手的支撑,微微往后滑了滑,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
慕容澹轻轻将她的头又扶回来,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怀里。
将发丝撩开,露出一片新雪一样细腻白皙的颈子。
他将药油倒在掌心搓了搓,然后贴在她的颈上揉搓。
虞年年像是小猫一样嘤咛几声,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
慕容澹又亲亲她的鬓角,“睡吧,没事。”
虞年年这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舒服。
慕容澹擦完药油,后将药瓶随手塞在枕下,他睡不着,心里雀跃欢喜。
终于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人现在窝在他怀里,心都被填满了一样。
虞年年半张脸都缩在他怀里,却不妨碍他撑着身子看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五官。
虞年年生的极漂亮,许久之前他就是知道的,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生的让人移不开眼。
今年她十七,五官愈发长开,褪去原本青涩幼嫩,变得明丽起来。
虞年年一早醒来的时候,就见慕容澹撑着身子,一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没有半分疲倦,她吓了一跳。
“殿下起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打招呼。
以前两个人也睡在一张床上,不管她心里这么想,实际上身体已经自动熟悉了慕容澹,他在身边,也能睡得很熟。
慕容澹亲亲她的眼睑,“早。”
他一晚上都没睡,觉得时间过得还很快,单看着她的脸,就能看一天也不腻。
虞年年撑着床爬起来,忽然嘶了一声,“殿下,你压着我头发了。”
慕容澹连忙挪开些,帮她揉了揉头,“还疼不疼?”
虞年年眼睛里氤氲出点儿泪花,摇头,“不疼。”
慕容澹想起她昨晚的脖子,又问,“脖子现在舒服一点没有?”
“好像……好多了。”红花油味道浓郁,她摸了摸后颈道。
慕容澹将昨晚的想法付诸行动,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个淡粉的印子。
“属狗的吗殿下?”
慕容澹看见她脸上那一点红的牙印,还有眼眶里的泪花,呼吸忽然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