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朝臣在迁都之前, 被狩阳帝残杀大半,如今朝上大臣青黄不接,高位的命妇自然扒拉手指头都能数算出来。

是以这场朝拜并不热闹,只有寥寥几个人。

沈之昂将母亲和妻子送到宫门口, 便在外头的茶寮坐定, 摆手示意等她们出来。

周遭一看, 大多都是送自家夫人进宫的朝里大臣, 便将桌拼在一起, 开始叙话。

“太后娘娘不爱热闹, 不多时候她们就能出来。”其中有个人说到兴处, 唤茶寮小厮要酒, 被沈之昂抬手拦下了。

这才讪讪作罢。

刘夫人喜气洋洋带着虞令月入宫, 拉着她的手, “这是你第一次进宫是不是?别怕,娘会护着你的。”

虞令月略有不适的将自己的手从刘夫人手中抽出, “我知道了,母亲。”

自打虞太尉入狱, 沈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刘夫人生怕虞令月难过,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

这样的婆母,世上打着灯笼估计都找不到几个。

萱女的确只是照例召她们拜见,没说几句话便乏了,让她们出宫去。

“等等,沈尚书夫人留下。”她这话一出,刘夫人心中发紧,忍不住握了虞令月的手。

她低头同萱女道,“太后娘娘, 臣妇的媳妇年轻不经事,恐冲撞凤颜……”

萱女即便现在成了太后,刘夫人还是记得她当初作为妖妃是怎么祸国殃民的,心里免不得担心自己儿媳妇。

“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萱女白眼一翻,打断她。

“本宫同沈尚书夫人是本家,所以想同她叙话罢了。”

虞令月能感受到刘夫人的紧张,她拍拍刘夫人的手作为安抚,“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的。”

刘夫人只能将心放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殿中只余下萱女同虞令月,还有一众侍奉的宫人。

虞令月在太尉府积威甚重,萱女同她独处,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见虞令月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更加僵硬起来。

“太后娘娘留下臣妇来,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吗?”虞令月淡淡开口。

她的语气并非不恭敬,也没有带着趾高气扬,却偏偏淡的让人心里发憷。

年少时留下的阴影,往往烙印在潜意识里经年难以消除。

就如萱女现在看着虞令月,就觉得她马上要从腰后取鞭子了。

“虞年年,你快出来!”萱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连忙冲着帷幕后唤道。

虞令月一怔,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虞年年。

虞年年从帷幕后笑盈盈钻出来,“令月。”

虞令月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道,“你不是被他送给摄政王了吗?”

“我现在不属于谁,我是个自由的人了。”虞年年对着虞令月,有种难言的羞涩,搓了搓裙上的布料,拉着她坐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却没什么话题可说,只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萱女搡搡虞年年的隔壁,“不是你要见她的吗?现在又不说话。”

虞年年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搜肠刮肚找话题,“你成婚的时候,我去看了,很盛大很壮观。”

“是……是挺壮观的。”人人衣襟上都带着血,沈之昂跟个小媳妇一样用羽扇掩面,简直是大梁头一份儿。

“沈大人对你好不好?沈家的人好不好相处?”她又问道。

“沈之昂不敢欺负我,他家里人也好相处。”

两个人一问一答,在虞年年找不到话题后,气氛突然变得冷淡。

殿中一人高的三足金蟾香炉袅袅生烟,带着沉顿的香气。

三个人一时都觉得云里雾里,做梦,好像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有一天,她们三个,能坐在一起谈话,而且各自的处境都不错。

萱女为自己设想过最好的结局,就是风光一时然后遭到厌弃,在荒芜的掖庭里度过一生;虞令月则想过自己最好的结局,是被虞太尉卖给一个四肢健全没有什么不良癖好的人;虞年年则是期待有一天能获得自由。

她们现如今过得,比自己所设想的最好结局,要好上百倍。

宫人挪着小碎步进来,轻声禀报,“太后娘娘,沈尚书求见。”

萱女目光不自觉看向虞令月,见她目光要同自己对上,赶紧撇开目光,“肯定是来找你的。”

这更确信了,虞令月在沈府过得不错。

沈之昂对当今太后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所以才让刘夫人先回家,自己来求见萱女,生怕她会对虞令月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得了萱女首肯,宫人这才退下,去将沈之昂带进来。

只见沈之昂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衣袂飞卷,甚至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

虞令月不可否认,心中一暖。

萱女倒是有些生气,“沈大人是怕哀家吃了你媳妇吗?”

“不敢。”沈之昂嘴上说不敢,实际上那个意思明摆着,就是生怕萱女对虞令月不利。

“得了得了,反正该说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带着人走吧。”萱女赌气的拉着虞年年离开。

沈之昂低头恭敬地送萱女离开,待人走了,方才抬起头,去拉虞令月的手,“走,咱们回家去吧。”

“我们这样偷看别人不好吧。”虞年年被萱女拉着躲在帷幔后,看人家两个夫妻相处,她小心翼翼的提醒。

萱女一把捂住她的嘴,“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别出声,省的被发现了,我作为太后,这样也太丢脸了。”

这场沙暴从六月中旬开始,最厉害时候,百米之外都难以看清,沙暴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八月才有渐渐熄弱的迹象。

期间来往通讯不便利,就连物资运输都受到阻拦。

乌孙军队有乌孙国内补给,但慕容澹他们不一样,身后就是荒芜的戈壁。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作战越不利。

慕容澹趁着风暴减弱,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顶着风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八月十三日,子时,马蹄声忽然“咯噔咯噔”的响在长安城外,戍城的将士向下一看,急急忙忙将已经封了的城门大开。

一队人马手持印有大梁军队的旌旗,黑底红边,高声嘶喊,“乌孙捷报!捷报!”

他们绕着长安城的主街飞驰一圈,将消息带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狗叫声与人欢呼呢喃声交杂在一起,城里百姓家中的灯一簇一簇点亮。

人人不顾宵禁,开门来看,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欢欣鼓舞。

“胜了!当真胜了!”

乌孙与大梁西北交界,水草丰饶之时,他们较为安分,若遇上冬季,缺粮少草,便暗搓搓的在大梁边界挑事,一见大梁的军队来了,就赶紧骑马往家跑。

像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不咬人却膈应人。

乌孙战马强悍,并非鸡肋之地,如今能将乌孙并入大梁国土,是一件好事。

虞年年远在深宅,自然听不到城里的热闹。

早上的时候才知道,慕容澹胜了,如今战榜已经贴在城外。

虞年年慌忙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后,带着人去城外看榜。

人山人海的,所有人脸上都透露出喜意。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连夜将此事编纂成了故事,来歌颂慕容澹的骁勇善战。

虞年年路过酒楼的时候,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住了,拉着李娘子进去,“咱们进去听听。”

只听得那说书先生醒木一响,“只见两军交战之处,黄沙漫天,风卷云啸,摄政王手持一石有余的狼头钢枪,舞若游龙,身姿矫健,一个回马枪,率先取下地方将领首级……”

下头的人都跟着叫好起来,纷纷向他投掷钱财。

虞年年脸上的笑意不曾断过,也让冬至拿了一串钱,去给说书先生作为打赏。

“讲的真好。”她由衷感叹。

“说不定殿下在阵前,比这还要英勇呢。”李娘子道,语气里带着崇敬。

崇拜英雄,敬慕强者,这都是人性本能。

“既然已经将乌孙攻下,大概十月份就能回来了。”

李娘子不解,“怎么要那么晚?打完回来不就行了?”

“我原本也以为只要攻克一个地方,然后启程回家就行了。但后来读书才发现,要在那处驻扎,安抚民心,尤其要招揽当地有名望的乡绅贵族,让他们带头归顺,不然就算打下来了,前脚刚走,后脚就反了。”

虞年年在府里闲着没事,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尤其慕容澹去打仗后,她有意无意更偏向于阅读兵法和战事记录。

虽然很多问题都读不懂,但还是受益颇丰,那些实在弄不懂的,她都记下来了,等慕容澹回来给她解读。

李娘子感叹,“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

下面听说书的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其中文人不乏,他们多数想一出是一出,又爱议论国家大事。

“殿下此战一胜,简直犹如神兵在世。我大梁有这样的君主,何愁不能将版图再扩大一番!”

其余人也跟着相应,“的确的确,国之幸事。”

“殿下先是平乱赈灾,现在又攻下乌孙,可比朝堂上那个奶娃娃当皇帝要好得多,咱们更信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