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将人带进来, 便瞧见了拎着酒壶的顾明瑄。
县长正在同顾明瑄说话,“小顾啊,你今日沐休,快回家去吧, 你喝得醉醺醺的, 也没办法处理事务不是?”
顾明瑄喝得脸颊飞红, 看着外面的绿柳花红, 风将柳树轻轻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眼里泪光微闪, 对县长道, “大人, 我在家, 在家也待不住, 我一闲下来心里就难受,你让我在衙门里待着吧。”
两人说着话, 冷不丁见徐先生同糕饼铺的少东家一并进来了,“徐先生怎么有空来衙门?”
“草民是来报案的, 有人丢了。”
顾明瑄将酒壶放下, 提起笔,问,“失踪者谁?姓名年龄,家住何处,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县里的虞娘子……”徐先生顿了顿,“关系,是我未婚妻。”
“呵。”只听见顾明瑄冷冷嗤笑一声,“县里大家都知道,小虞娘子同你解除婚约了, 你怎么还死皮赖脸的,声称人家是你未婚妻?”
徐先生到底是个脸皮子薄的文人,脸颊一下子就飞起红来,“我不甘心,想再争取争取,请求她的原谅,是我唐突了,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
他不是没脸没皮,他只是不甘心。
自那日从虞年年府上回去后,他认真反思了,那件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他认真改过,保证今后都不再犯,他一定要小虞娘子再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顾明瑄苦笑一声,“什么机会?咱们都没有机会了!”
“人家早早就成婚了!”他仰头,灌了一口酒,“人家前夫回来了,位高权重又死心塌地,轮得到咱们吗?”
“你话是什么意思?”徐先生着急起来。
“我的意思是,那个带走小虞娘子的人,你们口中的摄政王,就是小虞娘子的前夫,人家好好活着呢。”
顾明瑄忍了这么多日子,一遭爆发,终究是忍不住了。
小虞娘子就像是天边冷月,光泽轻柔又恬淡,他乘舟在湖上,见水面倒影了月亮的影子,觉得喜欢,又觉得离他很近,于是伸手去捞,结果只落得波散水动一场空。
月亮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每每想到虞年年,心都不可遏制的发疼。
县长拉住他的袖子,“别说了别说了小顾,殿下临走时候,不是让此事保密吗?”
顾明瑄眼里泪花点点,“什么保密?殿下若真要我们保密,怎么会只口头叮嘱一句,而没有提走漏风声要如何惩罚呢?他恐是巴不得将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好让大家都打消了觊觎小虞娘子的念头。
咱们还傻傻信了。”
徐先生也不报官了,径直冲了出去,去城中心的摄政王府,他一定要问问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他曾经是有机会的,也是离虞年年最近的一个,他当真不甘心。
他不想听顾明瑄的鬼话,他要虞年年亲口告诉他。
摄政王府是搬来长安后重新修整的,时间匆忙,也未多装点,只将建筑重新翻修了一遍,旁的装点什么的,一概没有。
尤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偌大的府上,显得冷硬又没有人情味儿。
慕容澹临走时候同虞年年说,“你帮我收拾收拾,我回来想见它变个模样。”
虞年年想问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府上装饰的乱七八糟,他不满意?
转念又一想,依照慕容澹的审美大概,大概还不如她呢。
她只要在工部给出方案的时候,稍微依照自己的心意调整一下就成了,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工部拿了图纸来问,门前应当种什么树,给出的方案里有桂树、椿树、棕树、避火蕉,让虞年年选一个。
虞年年带着人,站在府外比划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姚生匆匆走过,道,“夫人不如写信给殿下问问意见?殿下这个月的信应该快要到了。”
“不好吧,这样会不会给他添乱?”慕容澹在阵前打战呢,她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他,不会让他分心吗?
姚生倒是满不在意,“嗐,夫人您不是每次写信,都不知道给殿下写什么吗?这现成的话题不就来了?而且殿下每次传信来,想必也都是对您的慰问和生活上的事儿,没什么关系的。乌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劲敌。”
工部的人也跟着怂恿,“是啊是啊,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传信问问殿下。”
远远见一青衣人跑过来,头发散了,脚步踉跄。
侍卫纷纷将他拦下,“王府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我相见小虞娘子,求你们让我见见她。”
虞年年一回头,认出那正是徐先生,也不知他所为何事,忙走过去。
徐先生一见她,果然安静下来,“小虞娘子……”
虞年年缓缓走近,果然与在闵县的时候有些不相同了。
她穿着水红色的裙子,布料柔软又有光泽,头上戴着珍珠的细钗,十分配她,不再梳着妇人发髻,将头发都散下了。
分明打扮没什么变化,气色却好了许多,看起来也丰盈些,像是她头上簪着的珍珠一样,散发着柔柔光泽。
看起来在王府里一定过得很好。
“徐先生是来寻我的?”
徐先生拼命点头,“是,在下想问虞娘子一些事情。您是心甘情愿跟着摄政王走的吗?真的像顾明瑄说的那样,您与摄政王早早写过婚书,已经是夫妻了吗?”
他问一句,虞年年脸上红一点,待徐先生全都问完了,她才点头,“顾明瑄说得都是对的,徐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先生迟疑了半刻,最后才面含悲戚,“我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虞娘子,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虞年年这次考虑都不用考虑,当机立断的摇头,“不能。”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有事情我们就要解决,徐先生,你和我的事情,我记得很早以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也祝您能找到一个贤惠的妻子。”
“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的,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读书人有时候的执着和迂腐,让人头疼,虞年年要想办法利落的拒绝他,又让他生不起什么心思。
她揉了揉眉心,浅粉色的樱唇紧紧抿起,良久才道,“您很好,我们不合适。如果非说您有哪里不足,大概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新人,我还是和故人在一起更合适些。而且,想必是个人,在您和摄政王之间选择,都会选择摄政王吧。”
这是她说过拒绝人最狠心的话。
虞年年实在没办法了,将慕容澹搬出来。毕竟以慕容澹的条件,想必没有人有勇气,同他一争高下。
徐先生果然怔怔的,失魂落魄后退了几步,他将自己与慕容澹做对比,发现自己的确样样都不如人家,他拿什么同人家争?
小虞娘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是他,的确不够好。
没能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不但不能保护她,还怀疑她。
现如今还没皮没脸的想要同人家争。
虞年年之前给他留了面子,说得含蓄,他才那样不死心,如今直白点儿,虽然伤人心,却也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徐先生,还请您稍微振作起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成为妻子。”虞年年叹口气,她心软,生怕再看下去,就开始安慰人家了,安慰着安慰着,又给了人家些不该有的希望。
她转身回去,侍卫匆匆将府门关上,隔绝了徐先生的视线。
姚生在一旁耳朵伸的老长,精准捕捉到了虞年年同徐先生的谈话。
听着虞年年的话,心里像是夏日里吃了冰果子一样舒畅。
心想殿下要苦尽甘来了,真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今日一定要写信告诉殿下,让他高兴高兴。
慕容澹带人行至高昌,人人都用面纱或者面具掩着脸,防风沙。
凉州西边的这些地界,大多都是沙漠,又热又燥,人烟稀少,水源不充沛。
在这种条件下作战,可想而知的艰苦。
天上太阳明亮火辣,将空气都炙烤的扭曲波动起来,呼吸间都是灼热和压抑,肺部感觉到沉顿,像是供氧不足,下一刻就能昏倒。
地上的白沙一层一层的,驼铃叮当作响,沉闷里带着些许清脆,给这支沉默的队伍增添了些热闹。
副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远远见着一片绿洲,笑道,“不愧入夏了,现在就瞧见海市蜃楼了。”
众人跟着一同感叹起来,“可不是,这儿从来没有什么湖泊绿洲,别想蒙骗我们的眼睛。”
一众人走近了,那绿洲反而越来越大,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湿濡凉爽起来,慕容澹将黑色的面纱揭下,迎面而来的湿濡凉风。
“不是海市蜃楼,前方的确有绿洲。”
众人又惊又喜,赶忙骑着骆驼奔过去。
“去四周打探打探,这绿洲是何时出现的,我们稍作休整,下午启程赶往龟兹。”
副将捧了一把水,欢欣鼓舞,连忙应了,带着骆驼跑出去。
他回来时神神叨叨的,“听附近百姓说,这绿洲是过年那一阵出现的,原本这儿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某一日来了个白衣男人,在这儿逗留后,人不见了,却出现一泊泉水,然后滋润万物成了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