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看姚生一眼, 姚生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肯定又是说自己没事儿。
赶紧冲他使眼色,“太医丞说您伤好之前,尽量不要抻拉, 现在带动了脊背的肌肉, 恐怕伤口会疼。”
慕容澹喉结动了动, 筷子吧嗒一下不听使唤的掉了, “孤没事, 你不要多管。”
说着又将筷箸拾起, 却吧嗒一声, 又落在卷案上, 面上显出几分隐忍克制。
“是不是很痛?”虞年年小心翼翼问道。
慕容澹轻轻咬了下唇, 摇头, “我没事,你好好吃饭。”
虞年年在慕容澹姚生和自己之间扫视了一圈儿, 抿了抿唇,将慕容澹面前属于他的筷箸拾起。
姚生长舒一口气, 慕容澹受宠若惊, 苍白的脸上泛上一点儿薄红,手指无意识捏在衣襟上,等着虞年年的投喂。
筷箸上沾了粥渍,虞年年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干净,然后叫姚生,“喏,给你。”
姚生整个人都怔住了,僵硬的扭头看了眼慕容澹。慕容澹脸上的期待和羞涩也定格住了。
“殿下既然受伤,身体不方便, 那就劳烦姚生大人帮忙喂饭吧。”她顿了顿,“姚生大人跟了殿下那么久,大概知道殿下喜欢吃什么。”
殿下喜欢吃什么?殿下口重,这桌子上的都是淡口,他多数吃不惯,但太医丞嘱咐了他饮食清淡,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殿……殿下……”姚生结结巴巴,欲要抬手接过虞年年手中的筷箸,却被慕容澹率先一步接了回来。
“不要姚生。”慕容澹语气里带了点儿赌气的成分。
他微微垂下头,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
安慰自己,原本身体就没什么事儿,自己吃就自己吃……
慕容澹心里酸的快要淌水,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可怜,年年都感受不到他的想法,再想下去恐怕就要脆弱的掉眼泪了,但还是故作坚强,说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
人生病受伤的的时候,若周围有可倚靠的人,总是格外脆弱。慕容澹现在就是这样。
虞年年又不瞎,自然看见了他的落寞,歪着头试图看他的表情,慕容澹别过头去不给她看。
“喏!”一块儿香甜雪白的奶糕出现在他面前,虞年年伸长了胳膊喂在她嘴边,又用手掌小心在下方接着,怕不慎掉了。
“你生气啦?”虞年年小声问他。
“筷子我没用过,是干净的,你快吃吧。”她看着慕容澹呆愣愣的样子,又温声软语的劝他,像是哄小梨时候的温柔语气。
“别生气了……”
慕容澹张口,将奶糕吃掉,嘴角翘的高高的,“我还想吃那个。”
他指了指虞年年面前的韭蓱齑,“拌进粥里吃。”
虞年年一怔,倒是没想到在太尉府时候的口味,现在还维持着。
那时候慕容澹总是坐在檐下的台阶上,手里端着一碗粥,然后仰着下巴,“给我多加点儿咸菜。”
她手一下一下往粥里抖,一边问,“够不够?”
“我来得倒是不巧。”老太妃刚起,又绕着王府跑了几圈,神清气爽的进来了。
“昨晚听说你被刺杀受伤了?”她上下打量几眼走近,对身侧的嬷嬷道,“你看,就说不用着急吧。小伤死不了,大伤我来也没什么用,该死还得死。”
虞年年站起来给她请安,太妃顺手揉了她一把头发,带她一并坐下,“长高了不少。”
慕容澹自太妃进来的那一刻,就感到了窒息。
虞年年夹了块儿切好的馕饼喂在他嘴边儿,馕切的只有鸡蛋大小,里面裹着剁好的猪肉末和香辛料。
老太妃一笑,将筷子接过来,“给我吧给我吧,你好好吃饭,我吃了饭来的,正好也没什么事儿。”
虞年年一想,太妃到底是慕容澹的亲生母亲,怎么也得比自己这个外人照顾的要好,当即痛快的把筷子给她。
慕容澹脸都青了,当即拒绝,往后坐了坐,“我不要了,吃饱了。”
太妃啧了一声,“别啊,我好多年没给你喂过饭了,来,张嘴。这桌上东西都没动多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吃饱呢?”
“快点吃饭,不是手不能动吗?”在虞年年期待的目光中,慕容澹终究是张口,咽下了那一块儿饼。
老太妃像是找到了乐趣,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勺粥,烫的慕容澹舌根发疼,但碍于形象,只能强忍着不做分毫表现。
“母妃真是好久没这么喂过你吃饭了,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学会自己吃了。”老太妃像是感叹。
慕容澹却记得,她没什么耐心,哄他玩一会儿都不耐烦,别提给他好好喂口饭了。当然以她冒冒失失的性格,就算真心想喂,他也不敢接受。
他皱了皱眉,冲着虞年年可怜巴巴说了声,“烫。”
不待虞年年说话,太妃就打断他,“烫什么烫?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个小姑娘一样娇气。哪里烫了?就是微微热一点儿。”
她又往慕容澹嘴里塞了一大口粥,“吃!”
若不是虞年年在,慕容澹尚且想保留些体面,他早就掀桌同老太妃打起来了。
虞年年看着慕容澹母慈子孝的一幕,略有些羡慕,她母亲早早就死了,死之前,多半时候是疯的,仅存些温柔时刻,都让她缅怀了十几年。
“你也别光看,快吃。”太妃夹了只卤鸽子蛋放进虞年年碟子里,“这个好吃。这么瘦,快多吃点儿。”
她也没问为什么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吃过早饭后,老太妃便心满意足走了,慕容澹喝了好几杯凉茶,才将舌根的疼压下去。
因为他是为虞年年挡的刀,虞年年心里有愧,自然时时刻刻守在面前儿照看,渴了给他倒水,冷了给他盖被。
姚生听从慕容澹的命令,将他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隐晦传出去,登时长安里一大半人都坐不住了。
一些是着急,一些则是蠢蠢欲动。
少主年幼,摄政王又病危,有人难免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澹今日与昨日都不曾出现,只是将朝中重要的折子送往摄政王府。
余下的则是朝臣各司其职,看着处理。
用慕容澹的话说,沈之昂年轻气盛,精力旺盛,能者多劳,想必身兼数职也游刃有余。
所以沈之昂现如今忙的像是条狗,不但要主管吏部,还要兼职户部。
大梁的户部一向是个漏斗,收来的税全都漏向皇室,用来享乐了。所以户部一边要供给皇室,一边又得用手中紧紧巴巴的钱去维持必须的开销,精打细算到每一枚铜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上一任户部尚书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鬓发花白。
即便慕容澹如今当政,大力推行节俭,国库还是穷的叮当响。
黄河中下游的大坝要加固,还要赈灾安抚难民,吏部新到任的官员要分配去处,进行培训。
沈之昂恨不得一人掰成八瓣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
他不在家,虞令月自然乐得清闲,比在太尉府时候有虞太尉和虞珩渊打扰要好得多。
沈家人口虽多,却不住在一起,自然也没什么龃龉。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自打知道迎亲那日是虞令月挺身而出,护住了她儿子,因为虞太尉而对虞令月的那一点儿不满和偏见就全都散了,拿她跟亲闺女似的。
刘夫人原本就是个以丈夫和孩子为中心的女人,虽然迂腐,但只要得了她的认同,相处起来还是极为舒坦的。
她喜欢一个人,就对她生活方方面面的好,点点滴滴都记得。
“月儿呀,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娘给你蒸了乳酪。”虞令月才从马场回来,便瞧见刘夫人来迎她。
刘夫人整日没事做,不是猫在厨房,就是做绣活,要么就是在府门前迎接丈夫和孩子回家。
虞令月略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
她母亲去世多年了,父亲又是个那样的货色,她对着来自长辈的关怀,略有些没法适应。
两人才说着话,沈之昂让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喝得烂醉如泥,没等进门就吐了出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
几个人赶忙把他扶进去,煮醒酒汤,又给他擦身子。
虞令月从酒气里闻见了一股子脂粉味儿。
她倒也不在意,在家的时候,虞太尉和虞珩渊身上少不了这些,天下男人大都一个德行,原本也没对自己的丈夫抱有多大希望。
“夫人,家主回来了,叫您过去。”婢子来禀报。
刘夫人皱了皱眉,赶忙要离去,临走前又同虞令月道,“月月,之昂就交给你了啊。”
虞令月可没有刘夫人那么温柔,捏着沈之昂的下巴就将醒酒汤灌了进去,他迷迷糊糊要吐出去,虞令月便掐着他的嘴,让他咽下去。
不多几刻,沈之昂迷迷糊糊醒了,眼睛里像是有水花,抱住虞令月的胳膊,开始同她嚎,“夫人,我不干净了。他们知道我有夫人还往我身边蹭,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都滚远了。”
他抬起袖子,“你闻,还是不小心沾上味道了,夫人你别打我。”
虞令月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快睡觉吧你。”
户部最近窟窿大的很,沈之昂兼任户部长官,便想着从乡绅富户以及权贵家募集款项,来顶顶窟窿,这就免不了应酬。
每次回来都得抱着虞令月的胳膊跟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