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张帕子, 她目光顺过去,见着的便是慕容澹那张妖异但不失硬朗的脸。
他年纪大起来,五官也愈发长开了,没有一两年前的雌雄莫辨。
虞年年一见他, 又想起昨夜那事儿了, 气不打一处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规规矩矩给他请了个安。
帕子没接。
慕容澹便又从怀里拿出袋儿果脯, 伸手小心戳了戳她的手背, 递过去, 小声道, “甜的。”
大家都在观礼, 没有人注意到边边角角之处, 他的声音既淹没在一片欢呼声之中,又格外突出。
“昨夜的事儿是我错了, 我欺负你还气你。”他强硬的果脯往虞年年怀里一塞,“给你配药吃的, 这个正合适。”
虞年年寻了一侧的侍女问净房在哪儿, 意图避开慕容澹。
侍女在两个人之间扫了一圈,支支吾吾的,“在后边儿。”
慕容澹拉住她的袖子,“你不必躲着我,改日我将婚书还给你,咱们一同去衙门和离,我让他们缄口,不往外传。”
虞年年抽了抽鼻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抬头看他,“当真?”
“当真。”她这样看着人,十分可爱,慕容澹想揉她的头发,在她的脸上啃一口,又怕她生气,只能忍下,拉了她的手一下,细细软软的,让人心神荡漾,“那你就别生气了。”
虞年年将手抽出来,往后退了两步,“说话就说话,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别人看来还以为咱们两个有什么呢。”
“原本就是有什么的。”慕容澹小声道,颇有些不甘和委屈。
他想说两个人在大梁律法中,实际是夫妻关系,但看着虞年年的脸色,又回想起昨夜太医丞的话,默默将话又咽了回去。
改口道,“是倾慕与被倾慕的关系。”
一旁的侍女眼珠子不断乱转,抓心挠肝的想听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总感觉有些故事。
“我改日有好东西给你。”慕容澹看了一会儿繁琐的礼节,忽然对虞年年道。
他嘴角噙着笑意,语气里略带欢喜,像是一个迫不及待分享糖果的孩童,满腔真心热忱。
“嗯,殿下好东西自己留着吧。”虞年年想冷言冷语打消他的热情和积极,但慕容澹现如今并未侵犯她,她终究没法子说出太过狠毒的话。
她自己亲口说的,两个人两清了,慕容澹对她而言,现在就是个不大喜欢的追求者,她照着人心窝子戳刀大可不必。
慕容澹笑意沉了沉,冷不丁又想起在太尉府的那段时光,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起那个时候一腔真诚和善良都捧给他的虞年年,不免心酸绞痛。
但又安慰自己,现如今也挺好的,没有在王府时候那样剑拔弩张了,重新开始吧,这次换他死皮赖脸缠着,她再凶都骂不走他。
“不,我还是想给你看。”他过于执拗道。
“哦。”虞年年温吞的应了声,满不在乎。
成婚事件繁琐又庄重的事情,一整套礼节下来,天都该亮了,虞年年身体不好,熬不住夜,天才黑的时候,就打了招呼提前离开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打声招呼走并不算失礼。
慕容澹原本就是为了见她才来观礼的,她一走自然也跟着走了。
慕容澹要走,姚生自然随着他一并出去。
慕容澹并不是一点儿没注意沈之昂和虞令月的境况,冷声问姚生,如今虞年年不在了,他才问:“怎么回事,可调查了?”
姚生向来行动快人一步,早在迎亲队伍进府的时候便开始着手查探了,如今已经将情况刺探的七七八八:“据描述来看,应该是乌孙人,他们并非针对沈家,而是针对大梁,刻意来添乱的,想给大梁些震慑。沈十三郎倒霉,正巧赶上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道,“沈大人新娶的媳妇倒是厉害,若非她在,恐怕沈大人今日没法全须全尾的回来。”
慕容澹冷哼一声,凉薄道:“回不来正好。”
姚生又叹口气,心想沈之昂一人身兼数职,贯日里忙得跟条狗一样,还是没法得殿下一点点的垂怜。
嘴贱和抢女人,这两个罪名洗不干净了。
“属下今日见虞太尉高兴的像个猴子。”姚生将话题转移开。
“今日高兴,明日就不一定了。沈之昂不会让他继续高兴下去的。”慕容澹可没对虞太尉多好,想给他找个得力的亲家和女婿,沈之昂不会让人白白占自己便宜的。
以后两个人有得摩擦。以虞太尉那蠢笨的脑子,哪里是沈之昂的对手。
慕容澹夜里取了婚书,换了一身白衣,在夜里像是踏月而来的仙人,削弱了眼角眉梢的凌厉,增添了几分柔和。
“我来寻你们家娘子,我们约好了的。”慕容澹手里握了个匣子,这次正大光明同府上的护卫道。
虞年年已经解了衣裳头发准备睡觉了,冷不防听慕容澹来了。若是平常她肯定不见,但下头人说他带了个东西,她心想兴许是婚书。
当即高兴起来,让人将他延进来,也顾不得他为何晚上来了。
两人在西间的茶室会面,面对面跪坐在席上,虞年年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有些与平日不常见的欢快,“喝茶。”
她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不断游移在他带来的那个匣子上,显得期待。
慕容澹只觉得苦涩,但他还是将扫兴的话咽回去,省的弄得两个人都不高兴。
“等等,我还有些旁的事情。”虞年年问身侧的冬至,“小梨睡了吗?没睡带她过来。”
冬至应声去了,小梨年纪小精力旺,眼下还同李娘子在一处玩儿。
“我将婚书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冬至走后,慕容澹把匣子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咣当一声。
虞年年迫切将其打开,慕容澹心口又中了一箭,他将虞年年的手按住,眼神略带受伤,“再考虑考虑行不行?”
或者别显得这样迫切,他心里难受。
虞年年想着既然他这么干脆的拿了婚书,打算和离,那她可以稍微照顾一下慕容澹情绪,当即瘪了瘪嘴,把脸上的笑意收敛一点儿,“你看这样行不行。”
慕容澹忽然嘴角一扯,笑了起来。
虞年年心里觉得他奇奇怪怪。
小梨睡眼惺忪的被牵着过来,虞年年将人拉过去,“小梨,还记不记得我教你什么的?”
慕容澹对小梨这个小破孩没什么好感,但碍于虞年年的面子,还是没有冷脸对她。
小梨揪着虞年年的衣角,紧张对慕容澹道歉,“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那天不该撒谎,害你被误会,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虞年年倒了半盏茶放在她手里,示意她过去敬茶赔礼。
“哥哥喝茶。”姐姐不站在自己这边,这个哥哥还要抢走姐姐,小梨眼泪汪汪的。
但她也不敢不听话,姐姐跟她讲了很长时间道理,说她撒谎是不对的,她要给造成伤害的人道歉。
小梨脸上挂着眼泪,腻歪在虞年年身侧,虞年年温柔给她擦眼泪,然后好声好气教她道理,最后摸摸她的头发,让李娘子带她回去睡觉。
慕容澹略有半刻的失神,若是他同年年生个孩子,年年大抵也会这样教孩子,甚至会照顾的更好,他的孩子,比他和年年都要幸运。只一畅想这样的未来,他的心便像泡在热水里,暖的都要化了。
婚书还是虞年年熟悉的那个,慕容澹曾给她看过,上面字迹遒劲,和她的有八分相似,一看就是出自慕容澹的手笔。她的字都是慕容澹一点一点把着手教出来的。
“明日咱们去衙邸,今日不年不节,外头已经宵禁了,我……”他欲言又止。
虞年年这才明白,慕容澹为什么专捡了半夜才来,合着是打了留宿的主意。
“不说戌时出门了,殿下就是子时在街上,也没敢敢置喙。”虞年年将匣子往怀里一揽,下了逐客令。
慕容澹把声音放软,“年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白日里公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只有夜里有时间,我已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虞年年是听说刚刚迁都,原本的大臣都被狩阳帝杀了,朝中空虚,一个人得掰成八分用,沈之昂前日才成婚,一天的婚嫁都没有,就又去当值了。
沈之昂都如此,想必慕容澹更加忙碌,虽然她不接受慕容澹,但他好歹也是为了百姓,想起李娘子日日称颂慕容澹严明法纪,凉州在他的治理下安定繁荣,她心有点儿软。
“那我让人远远给你收拾个客房,你半夜不许再过来。”虞年年佯装严肃,拎起匣子便走了。
慕容澹这次十分听话,半点儿踏出自己房间都没有,他只觉得能和虞年年同在一片屋檐下,就已经很好了。
虞年年心急如焚,和离之事赶早不赶晚,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衙邸。
县丞不在,作为县尉的顾明瑄暂时顶上,中举那日,顾明瑄是见过慕容澹的,眼下见他同虞年年进来,有些奇怪。
“殿下……”
“我们是来和离的。”慕容澹抬手示意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