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慕容澹凝眉看过, 将其烧毁了,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救世主?妄图管孤的闲事。”

被火焰吞噬卷起的蝇头小字,像镌刻在慕容澹心中一样。

“人是我里应外合接走的, 却不知她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 往东走还是往西走。我只管将她送走, 却不管保护她。若是往北去凉州了还好, 若是往别处去了……”

慕容澹嘴上不屑, 却还是忍不住抬脚出了王府, 原本繁华的晋阳主街, 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烧杀抢掠, 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 变成了一片废墟。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嚎叫, 孩子的哭喊,混着血液包裹了整个晋阳城。

乱民根本无法闯入权贵大夫的家中, 也暂时无法闯进宫内, 便将一切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晋阳百姓身上。

却也忘了,他们都是一样,被压榨的人们。

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起义群众,并没有这么快闯进来,他们是之前的散民,流窜在城中,白日里躲藏起来,晚上出门, 抢掠烧杀。

南衙早就听说叛军的事儿,也知道朝廷没有能力进行镇压和反抗,一个个逐渐的也放弃抵抗了,颓废的任由他们在城中作乱。

流民割开了一个女人的喉咙,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走,慕容澹眼睁睁瞧着颈部的鲜血溅了有一丈高,滚烫被冰凉的地面所冷却凝固,女人瞪圆了的眼睛,就那张直直望着他的方向。

慕容澹做了个梦,虞年年坐着出城的马车,半路上被那些流民截住了,他们饿极了,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割断了颈杀掉。

虞年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身体软软的落在地上,他想过去救她,想杀掉那些人,双脚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步过去。

她的脸,就忽然变成了今日在城中见着的那个被杀的女人。

慕容澹后背一片冷汗黏腻,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天已经快亮了。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滑落,像真真切切跳过崖劫后余生一般的后怕。

殿里的烛火全熄灭了,窗外透出一点点晦明难辨的朦胧。

沉沉之色从苍穹倾泻,笼盖住混沌,将天地都染成一般的模样,一时间教人分不清天,也分不清地。

分不清什么是清明,什么是浑浊。

他身侧放着的,是虞年年穿过的衣裳,上面属于她的香气已经淡了不少,他只有日日抱着她的衣裳睡觉,才能感觉人还在身边,不至于夜不能寐。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朝着虚空问问道,“乱民如今到哪儿了?”

梁上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回禀殿下,大概明日就能到晋阳城外。”

慕容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布满了纠结和痛苦,良久,才忽然道,“那我们明日,在他们破城之前,便围住他们。”

姚生那张满受淬炼的脸庞,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他提前从暗室里出来了,因为慕容澹现在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姚生心想,自己不过才在暗室里待了不到半年,竟然都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了。

若按照殿下的性格,必定是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缓缓出现坐收渔翁之利,确保伤亡降到最低。

“有些人是无辜的,别牵扯他们进来。”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有病。

这个病自从遇见虞年年之后,便开始了。

那就是他曾经深感误事的怜悯动容之心,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他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荒唐的梦境,为晋阳里那些无知愚昧又虚荣的百姓考虑,替他们的性命思量。

若是他理智尚在,应当以减轻自方将士的伤亡为前提首要。

他实在是被方才那个梦吓到了,他梦见虞年年被这些流民杀死了,那些流民将要分食掉她的血肉。

其实这个梦境,也侧面反映了慕容澹心中的担忧,只要大梁的动乱没有彻底平息一分,她在外面,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妃常唾弃,慕容澹和慕容钊一样,都是感性支配理性,肆意妄为,从来都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心里不痛快了,便要让自己想尽办法痛快。

说好听的是率性,说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但他此刻的感性支配理想,反倒比理性支配感性的时候,做的选择更明智。

今夜,不止慕容澹睡不着,宫里的狩阳帝更是一夜未闭眼。

萱女半夜莫名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就见狩阳帝眼睛猩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见她醒来,又安抚拍拍她的后背,“爱妃睡吧,那些刁民没进来,孤替爱妃守着。”

萱女发现,自从狩阳帝得知流民成势后,便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孤,大抵心中也是明确自己要落得个天下背离,孤家寡人的命运。

“算了。”萱女坐起身子,及臀的长发散在身后,浓密漆黑如瀑,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下的牡丹刺青栩栩如生,宛如一个误落凡尘的妖姬。

狩阳帝满眼悲愤,大掌抚在萱女的发上,复又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爱妃!明日那些刁民,便要进城了!”

萱女异常冷静,从他怀里逃出来,“那陛下真的,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

“不!孤要让整个晋阳的人,都给咱们两个陪葬!这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孤单!”狩阳帝浑浊的眼中,沁出些泪,大声嘶吼。

“让那些叛乱人的都进来,杀掉晋阳这些愚民,然后再闯进宫里,与宫中的侍卫打斗。爱妃咱们明早就登上摘星台,看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然后再点燃摘星台,你说怎么样?”

“这个死法,是不是很悲壮凄美!”狩阳帝陷入了自己布置的美妙死法里不可自拔。

“晋阳的百姓,都是天子脚下最亲近的臣民。还有臣妾,陛下当真舍得,带着臣妾一同赴死?”萱女危险地眯起眼睛,直起身子睨着狩阳帝。

“爱妃不愿意吗?”狩阳帝大张的手臂忽然顿住,笑声也戛然而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萱女。

萱女面色有一瞬间的铁青,又忽然笑了,依偎进他怀里,“怎么会不愿意?陛下,臣妾觉得,咱们不如把玉玺也毁了吧,这样他们就算攻进来,也找不到传国玉玺,就算篡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欣喜大喊,“爱妃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咱们将玉玺,带到摘星台上,当着他们的面摔碎!”

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着笑着,萱女眼角就落下泪来,这好,可真好。

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嘶吼声愈发近了。

狩阳帝为了带上更多的人为他陪葬,将晋阳中所有的大臣都圈禁在宫中,然后命令宫中侍卫将他们烧死。

狩阳帝携着萱女的手,两个在日出东方,红光漫天的时候,登上了摘星台。

狩阳帝气喘吁吁,激动拉着萱女,“爱妃,咱们可以一起死了。”

萱女忽然笑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腰,“能与陛下死在一起,是臣妾的荣幸。”

“爱……”他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眼珠暴凸,口中呕出鲜血,忍不住低头,诧异地看着一脸娇笑的萱女。

萱女将匕首从他后背拔出,又照着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溅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像是嗜血的妖姬,带着一股惑人的狠戾。

狩阳帝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平常温柔小意的爱妃会做出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上的佩剑,双手举着,要狠狠刺向萱女。

……

不知为何,那剑离她还有三寸的时候,他骤然将剑扔了,只是满眼不敢置信,问,“为……为何?”

萱女对着他又狠狠补了几刀,她现在倒真像是血海里爬出来的了。

眼睁睁看着狩阳帝死不瞑目,她才抹了一把脸上滴答滴答的鲜血,面色狰狞,“因为,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死!晋阳城的百姓,也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她将地上装着玉玺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的就是传国玉玺。

现在只要将玉玺交出去,将城门打开,主动投降,就能免除被屠城的命运。

她虽然久居深宫,但也听别人说了,这些叛乱的人,也不是乱杀无辜,若是主动开城投降,便会优待城中百姓。

萱女不是个傻子,也不是像狩阳帝那样的疯子,她只是一个想过富贵生活的普通人,她才不到二十岁,还不想死。

才刚站起身来,踏出一步。

虞寄白便从下面窜了上来,一把扶住她的肩,“你别下去。”

“为什么?现在他们都逼到城门口了,我若是不主动交出玉玺,他们便会冲进来!”萱女歇斯底里。

“下面,全是宫中的侍卫……”虞寄白沉声,“你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是烧死宫中圈进的大臣后,来寻狗皇帝一起赴死的,都是狗皇帝的心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杀了他……”

“那怎么办?”从摘星楼下去的路只有一条,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