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虞年年不仅放心了, 甚至有些庆幸。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小侍卫放弃她,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慕容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她已经被这个疯子盯上了, 千万不能再牵扯无辜的人下水。

他是个好人, 希望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找一位相爱的姑娘做妻子。王娘子一家都是好人, 一定会对她很好。

慕容澹看起来很忙, 他连早饭都没吃, 就匆匆出去了。临走前想吻吻她的额头, 又怕她拒绝, 于是执起她的手, 在掌心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下颚的上的胡茬刺的虞年年手心发痒, 她没说话,慕容澹也不在意。

他走了之后, 虞年年轻快许多, 有时间去理顺杂乱的思绪。对着自己重复昨晚的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慕容澹就是慕容澹,他不是燕燕。

窗被敞开了,从里面能瞧见院子里的景色。

怨不得大家都想要争夺富贵权势。

窗外是一条长廊,昂贵的楠木修建,廊上垂着玉玦,穗子上挂着花生大的铜铃。

长廊外的院子被修成了一座小花园,十分漂亮精致,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小径流水,奇花异草,将枯燥的土地装点的生机勃勃,远处有一座假山,巧夺天工,小小的瀑布从上面垂下来。

青翠的古木枝干遒劲,一团一团青筋样的藤纠缠盘旋。

几个安静的仆役正在翻找虫蚁,在墙角洒下药粉,确保这些东西不会进到主人居住的场所。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激荡在岩石上的水声与铃铛声一起传入耳朵里。不过于安静,却又让人有种隐居避世的轻快之感。

每天晨起一推窗,能看见这样的景色,没有人会觉得不开心吧。

如果虞年年的处境不是被绑来的,她觉得自己应该也挺开心。

慕容澹没有这样的情调,这些还是慕容钊住在这儿的时候亲手布置的。

慕容钊多多少少有点晋阳文人的浪漫情怀。

曾在时曲水流觞宴饮达旦,游猎纵歌打马斜桥,除却身体有些弱,一个月三十日有二十日是卧病在床的,可称之为晋阳风流标杆,但凡他做的事,定会引起权贵争相跟随。

慕容澹刚住进来的时候,对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脸都黑了,想要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除去。

但不谈花草,就那些百年古树在地下扎根极深,要清理就得在院子里掘出个天坑,弄得灰土洋溢,像是战场。

但这个院子的确是整个王府最宽敞最通透的地方,他也勉勉强强在这儿住下了。

风杂着湿濡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十分舒坦。

虞年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哭得厉害,至今没缓过来。

年轻的婢子穿着青嫩的裙袄,几乎要与外面花红柳绿融为一体,战战兢兢的过来跪下,“娘娘,用膳吧。”

她们都是殿下前日才调过来的,专门来侍奉王妃娘娘,殿下脾气不好,因为房间的布置,已经处死许多人了,她们真的怕极了,连带着连虞年年都怕上了。

虞年年一怔,她从未想过向来要跪别人的人,有一日要被别人战战兢兢跪拜,还有人要唤她娘娘。

她就——挺别扭的。

浑身都不舒服,有种如芒刺在背的痛苦。

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我不是娘娘,你不要叫错了?”

婢子脸一白,又扑通跪下去,“不敢。”

虞年年都替她难受,又把人半拖着拉起来,轻轻问她,“膝盖疼不疼?”

年轻的婢子脸激动的红了,眼睛也亮起来。

娘娘的手好软,就是有点凉,脾气真好。

赶忙摇头,“不……不疼。”

门口站了个人,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澹,他就那样情绪的不明的,看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

虞年年看向他的时候,他陡然变成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我回来了,午膳做了好多吃的,你肯定喜欢。”

年轻的婢子像是能感受到慕容澹身上如有实质的冷意,忙弓着身,心惊胆战退了出去。

殿下似乎很喜欢娘娘,就连碰都不想让外人碰,殿下说这是王妃娘娘。

“如果喜欢,就让她陪你翻花绳。”慕容澹见虞年年目光随着那婢子,便道。

他不知去哪儿收拾的,将面上的胡茬刮了,换了一身新衣裳,除却脸色差些,看起来还是那个凌厉高傲的人,除了面对虞年年的时候柔软。

虞年年跟他去了外堂,慕容澹坐在她对面,给她切肉。

一整只小乳猪,看起来皮脆肉嫩,极为鲜嫩多汁。

慕容澹片的薄薄的放在她的碟子里,换作平常,虞年年肯定觉得美味,但对着慕容澹那张脸,她食不下咽。

肉是淡的,没用多少盐,迎合她的口味。虞年年忽然想起来,有个人吃咸的吃的厉害……

她赶紧告诉自己,口重的是燕燕,她昨日才认得慕容澹。

她才吃两口,就觉得饱了,撂下筷子,坐在那儿直挺挺的不言语。

慕容澹陪她放下筷子,两个人漱口净手。

“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逛逛。”慕容澹将在一旁小炉子上温好的奶给她,然后笑意盈盈的。

虞年年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越发胆战心惊,一个人,是如何能将癫狂和温和在她面前切换自如。慕容澹真的,太可怕了……

奶也没接,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我困了,想睡觉。”

慕容澹看外头天色,晌午了,她有午睡的习惯,“那我让人将东西收拾了,陪你去躺会儿。”

“……”

“我突然不想睡了,您自己睡吧。”虞年年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看着那张脸,她心里就难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去扯她的手,将人带起来,“那我也不睡了,我教你识字吧,说好了等你将那三个字写好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叫什么。”

提起那三个字,就像在虞年年心头火上浇了一把油,“别了殿下,我不想认识了。”

慕容澹摸了一下她的脸,“你还介意是不是?”

虞年年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对他的触碰下意识抵触,向后退了一步。

“介意我骗了你是不是?”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蜻蜓点水吻了一下,“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我昨晚睡不着,想了一晚上才想通。

你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那个燕燕,拿我当做一个陌生人,所以横眉冷对。

其实你是对我生气了,才会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虞年年是个很好的人,她即便对着一个发疯的陌生人,也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他甚至有点儿小得意,展眉看她,“你看,我分析的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虞年年抽出手,“不是,只是觉得殿下玷污了我心里的那个姐妹罢了,所以生气。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没死,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我会高兴的发疯。但是您突然出现,说您就是她,这让我没法接受。”

“所以你才要赌气的说,她死了是吗?”

“不是赌气,是在您说出您是她的那一刻,她从一个死人,成了活人,活生生活在我看不见的的地方,但那个人不是您,请您不要提起他侮辱他。”她骤然抬眼,明亮的眸子倒影在慕容澹眼里,亮的像一把深夜照雪的匕首。

她想推一人入光明,却发现自始至终在黑暗里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她想要拯救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与其让她一想起那个女孩就觉得有种被戏耍的痛苦,不如彻底将慕容澹和燕燕割裂。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转开话题,“那我们去看一样别的东西。”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不吃硬的人。

将她囚禁,是一时受刺激的冲动之举,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不分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让她习惯自己接受自己。

他在不发疯的时候,思绪是极为清晰冷静的,他愿意假装一个她喜欢的样子,去一点一点讨好她,这张美好的面具,在她面前一辈子都不会撕开。

他于背后圈着人坐在席前,从一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掏出一方丝锦,看起来极为爱惜珍贵,红底金花,厚重华贵。

大梁在蚕丝上染色的工艺并不高,要染成这样浓重的红与金黄,然后织成锦,不知要费多少次功夫。

慕容澹将丝帛小心翼翼地展开,尖削的下巴轻轻垫在她肩上,像是怕硌疼了她。

丝帛写着遒劲的几行字,她虽然不认字,但却觉得写得十分好,且疏密得当错落有致。

丝帛的最左侧,空出了两块小地方,其中一块写了三个字,另一处是空着的。

虞年年学东西学得快也过目不忘,那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慕容澹曾在太尉府教过她的三个。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将手指落在锦上,又移到那三个字下,带着极度的缱绻和温柔,连凌厉的凤眸都漾出水波,问她“年年知道这个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