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收!不许收!
他心中疯狂呐喊着, 却眼睁睁看着虞年年,脸蛋羞红的将簪子接了过来,两个人又郎情妾意的说着些什么。
剩下的慕容澹已经不敢再看,他捂着自己几乎破裂的心脏, 感觉已经不会跳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没有在她身边, 年年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还是他府中的侍卫。
那个侍卫一无所长, 生的不如他好看, 没有他有权有势, 也没有像他这样爱年年爱到肝胆俱裂。
他以往是个畜生, 对年年不好, 他会改的, 年年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他真的会改的, 变得很好很好。
沈之昂喜欢年年,要把年年带走, 可他不怕,年年一定不喜欢沈之昂。沈之昂将来还会娶别的女人做妻子, 年年一定不想再回到那样看人眼色过活的时候。
可年年凭什么喜欢那个侍卫?那个侍卫又什么值得喜欢的?
如果他再晚发现年年几个月, 两个人是不是就要成婚在一起了?
慕容澹越想,就愈发难受,要他看着虞年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恩恩爱爱,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做不到。
他抱着头蹲坐在树枝上,目眦欲裂,眼白中血丝密布。额头上的冷汗并着滑至鼻尖,又从鼻尖低落。
眼神中的癫狂愈演愈烈。
“虞姑娘。”小侍卫白净的脸上更红了些,“明日就是七夕了, 不知道虞姑娘有没有安排?”
虞年年一怔,握着木簪的手微微缩紧,“应,应该是没有……”
“那太好了!我,我能邀请虞姑娘明日,明日参加七夕吗?在城外的城隍庙,庙里,庙里有一株大柳树,上,上面挂着的全是未婚男女共同许下的愿望……”他只差最明白的说出,那是一株求姻缘的柳树,互相倾慕的男女会在那儿许下白头偕老的愿景,然后上达给月老。
虞年年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点头答应,但从内心,她莫名有几分抗拒。
她十分清楚的认识到,她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的,甚至想发展至谈婚论嫁,但却不是那么喜欢他,想同他一起在姻缘树挂红布。
“我……”她咬咬牙,“好,那我明晚和你一起。”
她应该喜欢他,必须喜欢他。
毕竟他那么喜欢自己,她觉得爱和喜欢都是能培养的,如果不够喜欢,那便多相处相处,小侍卫是个好人,只要相处时间久了,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只有互相非常喜欢的人,未来成亲才会最美满。
“那……那明晚,在后门,我们不见不散。”小侍卫欣喜的脸都红了,想要牵虞年年的手,最后还是挠了挠自己的头。
虞年年点头,“好。”
“未时,不要忘了。”小侍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冲她笑,一次又一次提醒,生怕她忘记了。
“好!”虞年年不厌其烦,笑眯眯的一遍又一边应着。
“真的不要忘了……”他一不留神,撞在树干上,冲着虞年年憨憨笑了笑,然后挠挠头,飞快跑掉了。
虞年年站在门前,摸了摸手里的簪子,轻轻将门掩上。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慕容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一个死人。
房间里深色的帐子都垂下了,外面的光透不过来一丝,一盏灯也未点,整个殿里森森沉顿,像是没有生气的乱葬岗。
“殿下。”管家进来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连房间也没出过。
慕容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颓败,简直连一点生机都没有,他委实担心。
“滚,别进来烦孤!”慕容澹不耐烦道,今夜就是七夕,年年会和那个小侍卫去看灯。
管家轻手轻脚的要点灯,才点了一盏,慕容澹便怒了。
他掐着管家的脖子,将他按在梁柱上,把人狠狠吊了起来。
“滚!孤都让你别进来!她不要孤了,连你也不听话了!”慕容澹目眦欲裂,脸上惨白如练,两颊凹陷,眼中血丝密闭。
宛如一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吃人血肉的怪兽。
年年不要他了,不要他了!她爱上了别人!
他心里那个将年年囚禁的念头,像是迎风的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快要压过他的理智。
理智告诉他,你连从一个女人变成男人的事,都没法同年年解释。现在如果再将她关起来,她一定会更讨厌痛恨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生活。你看她现在过得极为开心,为什么要出现,打乱她原本的生活呢?
但是内心却咆哮,不原谅有什么关系,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亲亲热热,将来成婚生子,就在他睁眼可见的地方?
其实原不原谅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只要她能与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好了啊。况且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动她,年年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便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会让她满意的。
这两个念头在脑海中争斗不休,第二个始终占据上风,但理智又强硬克制,他只有躺在黑漆漆的房里,才能强迫自己不做出让她讨厌的事情,强迫自己别冲动,强迫自己理智压制,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但他真的快要疯了。
慕容澹隐隐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新鲜的刀伤,红肉外翻,鲜血淋漓。是挣扎之时,对自己残忍下的手。
管家脸变得胀紫,疯狂的挣扎着,扒着慕容澹的手,“殿,殿下……没,没有人会抛弃您,就,就算抛弃,抓回来,就好了,反正留在,留在身边,总比看不见,要好……”
慕容澹脾气不好是众人周知的,但他对自己人出手极为阔绰,算是个好主子,是以府中人对他都敬重爱戴,这样凶残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但如果是为情所困,管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慕容钊和慕容澹爷俩,在感情上的坎儿一模一样,不管多纠结,最后的选择定是如出一辙。
慕容澹愣怔,手缓缓松开。
心里一句话在默默重复,是啊,在一起就好,在一起就好,没什么比在一起更好的事情了。
管家的话,不过火上浇油,慕容澹实际上压抑得了自己的情感,却难以否定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只要又一个人稍稍鼓动一下,那野兽般的想法,便不受控的出笼了。
慕容澹红着眼睛,将人从地上一把揪起,带了些欣喜,“快,将这里重新收拾一下,孤,孤要接她来。”
管家跌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嗓子拼命咳嗽,点头应着。
慕容澹让他将所有灯都点亮,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束好发冠,跪坐在镜子前端详,指甲划过脸颊,“我会好好照顾这张脸的,让你喜欢。”
管家见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赶忙叫人端吃食来。
慕容澹吃了一锅,脸撑的铁青,问他,“还有没有了?”
他最近瘦了太多,脸颊凹陷,这样不好看,他要快点把肉长回来,气色变得好一些,才能讨她喜欢。
慕容澹现在,理智不知被情感排挤到哪个犄角旮旯,连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种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
虞年年被邀请去七夕会的事儿,白米她们自然也听说了,大多都是揶揄打趣,为她祝福。
被她们说得害羞,连午饭都没吃,便跑回去。
厨房的娘子见她没吃晌饭,便塞给她一袋枣脯,“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去看灯会没力气。”
虞年年害羞接过来,跑掉了。
枣脯甜是甜,不过微微透着点儿苦味,略有些奇怪。
她只当枣子不曾选好,吃了两颗便躺下睡晌觉。
不多半刻,外面的小动物们齐齐叫起来,虞年年却半点儿都没听见。
即便再黑的夜,遇到了七夕,也能透出些甜蜜的氛围。
城隍庙附近一束一束升起烟花,隔着远处看,只见那一小片山都被灯点成灿烂的金色,浮光游动。
小侍卫站在后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是王娘子现给他做的,黑底红边,衬得人格外精神。
他手里还捧了一束花,是刚刚才从花匠那儿买的,花匠听说他要同虞年年去看七夕灯会,便赠给他了,顺便鼓励,“好好努力,争取抱得美人归,明年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小侍卫脸一红,飞快说了句,“谢谢叔。”便跑走了。
他从不到未时便在这儿等着,满心欢喜的。
未时虞年年还未来,他安慰自己,定是有事耽搁了。
申时虞年年还不曾来,直到子时了,远处山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他手里新鲜的花也变得枯萎。
他有些难过,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要失约,是不是他哪儿做的不好,所以惹了她生气?
虞年年再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沉沉的,听不见任何声响,浓稠的黑透不出一点光亮,她的头也是晕晕乎乎的,四肢绵软,动都不能动。
即便是夜深了,也该有点月光从窗外透过,再或者,大鹅不会这么安静,它至少会时不时高亢的叫两声。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兴许还在梦里。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床榻边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紧接着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她激动极了,试探着问,“是燕燕吗?”她想伸手去抓他,却徒劳的动不得,愈发相信,这就是梦境了。
慕容澹心尖跃上一点欣喜,丝丝的甜蔓延。他想,年年还是最爱他的,还记得他,你看,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我是。”
“好久没有梦到你了,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我埋给你的点心,你都吃了吗?”虞年年躺着,忍不住哽咽,哪怕没法见到他,没法摸到他的脸,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我没死。”
虞年年哭着笑,“我也想你没死,想你是逃了出去,过上了好的生活。可是,你的尸体是我亲手带回的,埋在土里。”
“我没死,我回来了,年年。”我不是燕月娘,我是慕容澹。
慕容澹弯腰,与她十指相扣,覆在她身上,呼吸灼烧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又缱绻的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年年,从来没有燕月娘,只有慕容澹。”
虞年年瞳孔一缩,可颈侧灼热湿濡的呼吸提醒着她,她身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梦境,也不似什么鬼魂。
“慕容澹?凉州王?”她喃喃问。
“是。”
檀香略显沉重的香气萦绕在她鼻息,充满了侵略感,顺着她的鼻腔钻入五脏六腑,在血肉里循环一圈,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包裹桎梏,动一下都撕扯神经的疼。
比虞敏敏的鞭打,要疼上千倍万倍。
浓稠的黑眼下也变成了吞噬人的猛兽,咆哮着要将她肢解。
如果从来没有燕月娘,那在太尉府,与她同睡一张床的,也是眼前这个人吗?
没有燕月娘……没有……
虞年年呜咽着哭出声,身体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燕燕,你不要骗我,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你都做鬼了,怎么还是这么坏。”
“怎么可能,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极变成慕容澹呢。”
她将眼睛闭上,觉得一定是前几天慕容澹对她心里造成了太大阴影,现在连做梦都是他的名字。
如果燕月娘真的就是慕容澹,那她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了。
她替那个女孩高兴,高兴他成为了所有人都不能欺辱的样子,也是比虞年年给他预定设想的未来更好的结果。终究没有成为她,命不由己,连安稳都来得格外珍惜。
但她又真的难过,是替自己难过。
原来所谓她的希望拯救和维护,始终都是她一厢情愿。一个本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不需要与她相依为命。他眼里从来都没看过自己,从来没在意过自己。
她所谓的希望,从来都没出现过,出现的,不过是一个戏弄她,看她出丑用以取乐的人。
他高高在上,他轻易操控人的生死,看着像她这样卑贱的人,不自量力想要保护别人,最后落得遍体鳞伤,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比起给她希望再碎掉,好像在希望碎掉后,那个本是希望的人跑出来,“你看,你所为之奋力的希望,从来没出现过呢,我可从来都不需要你拯救,我只是在戏弄你。你不会难过生气了吧?诶呀,你怎么可能生气呢?
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王,我根本不需要将你这样人的悲欢生死在意,被我戏弄,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有多少人,等着我的垂青呢,你还在不知足吗?”
她没有那么下贱,要感恩戴德他的戏弄。即便这个世道强迫她低头,去叩谢隆恩。
于燕燕来说,虞年年真替她高兴,相依为命的姐妹有了好的日子;于慕容澹来说,她真的讨厌,讨厌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欺辱她,并且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绑来,并且想亲手砸碎了她过往绝境里,最亮的一盏灯。
“你骗人,你肯定不是燕燕,你放过我吧,别让我这么痛苦了,求求你。”
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
高兴吗?她是该高兴啊,她心心念念的人过得很好。
难过吗?也难过啊,她被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骗着。
慕容澹呼吸急促起来,气急败坏的将最近的一盏灯点亮。
橙黄色的灯光勘破浓稠黏腻的黑。
他过去,又弯下腰,同虞年年的脸不过毫米之隔,抬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现在看清了吗?慕容澹就是燕燕,燕燕就是慕容澹。”
虞年年偏过头,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境?别让她选择了,求求了。
慕容澹偏执的用手,将她的下巴掰过来直视着,“虞年年,你看看我。”
她不说话也不睁眼,一副滚刀肉模样,摆明了不想接受。
一滴冰凉的泪砸在她眼下,沉甸甸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的时候,有些发痒,是慕容澹落下的。
“年年,求你看看我。”
她竟然从话里,听得出明显的脆弱和哀求。她的燕燕是那样高傲的女子,断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这个人肯定不是她的燕燕,肯定不是!
对!燕燕不是慕容澹,慕容澹不是燕燕,她只要将这两个人分开就好了啊。那个曾出现在她生命里,像是罂粟一样的女孩儿,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活着,活得很好。
虞年年猛然清明了,她爱燕燕和讨厌慕容澹并不冲突。
“殿下,妾不配得到您的垂青,放妾走吧。”虞年年张口,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泪意,同他说。
“和谁?谁在等你?是那个卑贱的侍卫吗?”
“卑贱的人就该同身份相等的人在一起。”虞年年冷静打断他。
她闭上眼睛,传闻里的慕容澹喜怒无常,应该会杀了她吧,她对他说话如此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