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帝轻车简从,微服登山,参与太虚道观的太平醮仪式,没想到竟然半途进了恶徒,袭击暗哨,差点惊动了尊贵龙体。
玉和真人作为太虚观观主,难辞其咎,立刻被押解面圣。
其实贼人偷袭道观这件事,大家都明白,不大可能是玉和真人这位观主指使的。若是他痛哭流涕负荆请罪,当场认下道观防备疏失的罪名,陛下多半会从轻发落。
但玉和真人作了个大死。
这些年来,他以三寸不烂之舌纵横京城,就连天下九五之尊也对他青眼有加,姿态谦和地向他讨教道家长生之术。
他心态飘了。
玉和真人不肯认罪。
他一开始还镇定地辩称说是今日扶乩批出了金石之命,不慎泄露天机,引发雷火,道观走水乃是天劫,并非人祸。那名暗哨乃是畏罪狡辩,谎称有贼人偷袭。
皇帝听得半信半疑。
玉和真人巧舌如簧,生平最善于诡辩之道。如果换了其他事,皇帝说不定就被他忽悠过去了。
但今天的事件非同小可,御前惊驾视作刺杀未遂,调查道观遇袭的差使由禁卫统领时祐征亲自负责。
时祐征除了统领皇城禁卫,平日里还兼领皇城司,负责京城内的听风监察。因此,他对玉和真人的底细知之甚深。无论老道士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是压根不信的。
果然,没查多久,手下探子回报道,今日京城周边并无雷火降世,道观内确实是柴火被人点燃,乃是人祸无疑。
道观进了贼人是意外,但玉和真人仗着圣宠,在御前谎称雷火降世、蒙蔽圣听,就成了大事了。
御令传下,立刻查抄了太虚道观,将所有百余名道士拘押。
一番审讯之下,有相熟底细的道士吃不消,供出玉和真人压根就不是三百七十岁的半仙,今年五十来岁,原本是京郊临县的无所事事的闲汉来着,拜了江湖方士为师,学了满口的诡辩之术,妻儿至今都还在世呢。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以谋逆罪将玉和真人收押入天牢。还不解气,喝令把太虚道观的建筑全拆了,所有道士赶出京城。
玉和真人倒霉的细节,秦嫣并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七月初的这几天只是她度过的无数寻常夏日里的格外炎热的几天而已。
然而,某天夜里,当她熟睡之后,一个奇怪的声响进入了她的梦中。
那声音仿佛一大片玻璃同时碎裂的脆响,又有些像十来个瓷盘子接连落地的响声。
秦嫣在梦中不安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一个陌生的电子音幽幽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第30293号穿书小世界检测异常……关键节点轨迹改变超过50%……自动检修中……”
“第30293号穿书小世界重新启动……重启失败……检测到异常穿书者一名…… ”
“启动自动修复程序…………1%……”
秦嫣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脑海中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幽幽地继续道,
“平行时空开启——”
秦嫣猛地一睁眼,从床上一咕噜坐了起来。
床头的彩铃小闹钟还在放着欢快的叫起音乐,那曲调听起来很熟悉,是前两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小X果》。
我去!家里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清奇了。她随手把闹钟按了。
滋啦一声油锅声响,从门缝里传来了一阵诱人的香味。
秦嫣吸了吸鼻子,认出那是久违的油煎蛋的香味,靸着拖鞋下了床,拉开门大喊一声,“娘~~~”
她老娘在厨房里隔着门笑骂了一句,“小丫头一大早睡糊涂了。你叫我什么?”
秦嫣喊了那句脱口而出的“娘”,自己也隐约感觉不对劲,立刻改口,“妈!早饭除了油煎蛋还有什么?”
她蹦蹦跳跳地去客厅里坐下,早上的阳光从东边窗玻璃映进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秦妈妈围着围裙,端着一盘黄橙橙的油煎蛋出来,随手开冰箱给她递了一小纸盒牛奶。
“看你几点才起来,吃点油煎蛋喝点牛奶赶快上学去。你爸爸已经在车里等你了。”
秦嫣透过窗玻璃往外看,果然看到一辆气派的黑色迈巴赫停在家门口,驾驶位影影绰绰坐了一个人,看身影应该是她爸爸。
但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扒在玻璃窗后四处打量,“马车呢?车夫呢?”
秦妈妈拍了她脑袋一记,“小丫头真睡糊涂了。我们家哪来的马车?附近十里的街坊邻居,只有隔壁陆家的三代功勋门第,才有资格配马车。”
哦~~秦嫣恍然记起来,对啊,四个蹄子的马车是顶级奢侈代步,轻易弄不到的。普通人家代步的工具,都是四个轮子的轿车嘛。
她狼吞虎咽吃了两个油煎蛋,几口喝完牛奶,拿起书包挎在肩上,飞奔着出门去。
一出门,她就看见了周围街坊高邻只有陆家独有的马车。
高大华丽的双驾马车停在路边,穿着西装制服的车夫坐在车辕上等着。
轻微的开门声传入耳朵,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几乎与她同时出了门。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草坪互看了一眼。
五六岁年纪的漂亮男孩子,穿了一身贵族学校的三件套制服,领口扎着小小的温莎领结,抿着嘴,神色严肃而冷淡,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笔直向着马车方向走去。
秦嫣心里清楚得很,她们秦家跟陆家是没交情的。但不知为什么,见到那个小小的背影,她心里觉得熟悉得很,脱口而出,“泓哥儿!”
那小男孩果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秦大姑娘。”陆泓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个头,径自上了马车。
秦嫣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了,她拎着书包,思考着走向自家老爸的迈巴赫。
老爸摇下车窗,对她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嫣儿,快些,上学要迟到了。”
秦嫣本能地回了个笑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
“不对。”她疑惑地问,“老爹,你胡子呢?”
驾驶位上的中年美男子茫然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秦嫣停在原地,视线扫过周围。
“不对。”她喃喃道,“我家明明有马车的。马车很大,一次能坐很多人。泓哥儿,旭表哥,杜二,他们都坐过的。——哎?旭表哥我记得的。杜二是谁?”
她突然把书包往草地上一扔,快走几步穿过草地,走到了隔壁陆家的马车前,唰得掀开了车帘子,“泓哥儿,下来!我有事问你。”
陆泓从马车厢跳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过来抱抱。”秦嫣严肃地道。
陆泓的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倒退一步,冷淡地摇头。
“秦大姑娘,你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于理不合。我们不能抱抱的。”他拒绝道。
秦嫣自言自语,“不能抱抱?你果然也不对劲。”
她伸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头,鄙视地道,“刚才就感觉身高不对。明明你跟我差不多高的,怎么突然高了我半个头。就算是模拟的场景也太不走心了。”
她环顾左右,鄙视地哼了一声,“从人到地方,都太假了。你忽悠谁呢。”
咔啦啦啦,瓷器崩坏的声响一连串地清脆响起。
眼前的世界在她的面前逐渐扭曲,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一个陌生的系统声崩溃大喊:
“你都把我的世界关键节点崩了50%了,我特么只剩下50%的运算力,搞个平行时空差点过载,你还不满意!你这穿书者太不人道了——”
委屈大喊的系统声逐渐远去。
沉睡的脑海中再度传来冰冷的金属音报数:
“自动修复程序启动失败…………自动修正进度……5%……修复终止。自动修复程序启动失败……”
“平行空间关闭——”
秦嫣猛地张开了眼睛。
她从一张熟悉的拔步床上醒来。青色幔帐只勾起一半,另一半幔帐随着敞开窗棂吹来的晚风,轻飘飘地摇摆着。
又是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彻周围。
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声音了。
魏紫保持着端碗的姿势,双手举在半空中,呆愣楞站在床头,与床上躺着的秦嫣大眼对小眼互瞪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响彻院子的尖叫。
“大姑娘醒了~~~~快来人,去通知夫人!!”
秦嫣浑浑噩噩地被搀扶着起了身,只觉得手软脚软,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了身体似的,试着动了动手指,竟连被子也掀不起来。
匆匆赶来的秦夫人坐在床边,急忙按住了她,嘴角带着笑说话,眼角却一滴滴地落下泪来,
“傻孩子,急什么呢。你都躺了整个月了,手脚失了力气也不奇怪。别忙,多歇歇,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她喃喃地来回念叨着,秦嫣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她某个晚上正常入睡之后,突然陷入了沉睡之中,怎么喊也喊不醒。
秦相急得嘴角起了燎泡,亲自请了宫里的御医,来查探了几波,都说是身体机能正常,只是昏迷不醒,实在是咄咄怪事,非是病症,只怕是癔症,御医也无能为力。
秦嫣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躺了整个月,每天只靠着灌进嘴里的米粥吊着命。
不知何时起,京城里都悄悄地传起太虚道观出事当日,玉和道长当众扶的乩文。
——秦家的小千金果然是‘金石之命’,命相太硬,来人世游历一遭,只怕是要早早回返天山莲池继续修行了。
传言不胫而走,持续了整个月。
就在越传越真、大家深信不疑的时候——
秦嫣毫无预兆地醒了。
清醒的当天,宫里听到了消息,萧旭小表哥得了他母妃的吩咐,火烧火燎亲自过府探望小表妹,感动地稀里哗啦哭了一场。
小表哥身边的两个伴读,陆泓和杜安纯,也跟着一起来了。
杜安纯跟着四殿下抹了半天眼泪,陆泓眼角发红,强忍着没哭。
但秦嫣的反应却有点奇怪。
萧旭坐在床边,激动地嚷嚷了半天,抹了许多的鼻涕眼泪,迎面却对上秦嫣努力回忆的表情:
“你是……旭表哥?是旭表哥吧?你姓什么来着?”
萧旭:“……”
萧旭傻了片刻,把身边站着抹眼泪的杜安纯拉了过去:“他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秦嫣打量了几眼杜安纯,“不认识,没见过。”
杜安纯:“……”
杜安纯急了:“我是杜安纯啊!杜家排行第二,你每次叫我杜二的。”
秦嫣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杜二!我还在奇怪,你家起名字怎么这么不走心呢。”
杜安纯:“……”
萧旭见势不对,赶紧起身把陆泓拉到角落里去。
“完了,嫣丫头病了一场,脑子坏了。”他小声嘀咕着,“她平日里跟你走得近,你过去再试试。看她能不能想得起你来。”
陆泓点点头,深吸口气,绷紧了面容,走过去秦嫣床前。
屋子里此刻站满了人。
除了红着眼眶坐在床头的秦夫人之外,几个秦府嬷嬷、秦嫣奶娘和几个贴身大丫鬟都在里间伺候着,萧旭几人带出来的各家亲随在外间候着,二三十号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陆泓看了看屋里黑压压的众人,又打量了一眼床边守着的秦夫人,想了想,谨慎地换了个妥当的称呼。
“秦大姑娘——”
没想到他刚开了个头,秦嫣浑身一震,顿时露出怀疑警惕的神色。
“停!”
她立刻喝止了陆泓靠近,仔细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男孩儿,自言自语,“这个看起来很真了,难道又是个假的?”
陆泓:”……”
萧旭一跺脚,懊恼地对秦夫人道,“坏事了!嫣丫头的脑壳果然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