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山道的石阶上方,二殿下萧旷带着他的二十名禁军高手一字排开,冷笑着抱臂往下看。
迎面正对着秦嫣从下往上看过来的黑葡萄般的一双杏眼。
穿着粉色半臂小襦裙的眉眼精致的女孩儿,歪着头打量着他。因为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乌发间的金丝坠带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萧旷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
“你……今日你也在!你若识相点,便老实过来赔罪!“
他冷傲地指着山道下站着的粉裙小女孩儿,”看在你是小丫头的份上,我不揍你,你只需当着所有人面前跪下,跟我磕个头,同我说:’二殿下,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哼,你我之间的旧事就算过去了。我放过你和你身边几个丫头。”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萧旭,“至于他!呵呵,今日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萧旭倒抽一口冷气,掰着手指算了算,愁苦地叹了口气,“去掉嫣丫头她们三个,现在是四比二十一了。我个天,一打五。还有个是一打六的,那个倒霉鬼多半是我了。”
杜安纯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愿意一打六。”
“行啊,杜二!”萧旭感动极了,“你果然是个忠心的!没事,你闪开,还是我一打六!总归好过之前一打七!”
秦嫣:“……”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谁规定他们必须一打五,一打六的?他们为什么不能派出一个功夫最好的,一个打咱们这边所有的人;剩下的全围住旭表哥你一打二十?”
萧旭呆住了。
他再度抬头往上,挨个辨认萧旭身后站着的二十名禁军高手,顿时一脸绝望。
“领头的那个我认识,他是禁军皇城司的老大,时祐征时统领。他一个足够打我们所有人了。”
萧旭的声音也哆嗦了起来,“一、一打二十,这个也太过分了啊……”
“别怕,两边强弱差距太大了,反而对我们有利。他们要是真敢当众一打二十,你就哭给所有人看!”
秦嫣小声说了一句,掸了掸衣摆的灰,走上几步台阶,当着围观所有人的面,规规矩矩给二殿下萧旷行了个福礼,起身若无其事说道,“半个多月不见,二殿下脸上的伤看起来大好了呀。难怪能出宫见人了。”
“你!”萧旷一句话被揭了老底,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勃然大怒,猛地握紧成拳头,举了起来。
气昏了头的萧旷正准备捋袖子往山道下冲,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一点教训,他身后站着的时统领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在他耳边劝了一句。
具体说了些什么,秦嫣隔了这么远听不见。
但时统领并非普通人物,天子近臣、禁军皇城司统领的身份摆在那儿,便是皇子的尊贵身份,也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二殿下听了劝告,忍着气停住了脚步,又摆出了之前那副眼高于顶的气派,背着手冷冷对秦嫣喝道,
“男女终归有别,今日我若亲自动手教训你,只怕有人在背后说我身为皇子,气量狭小!罢了,你跪下磕个头,求我放过,今天我就当做没看见你们!否则,哼,我不动手,我带你们去见我母妃,叫她管教管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萧旭和杜安纯齐齐惊到了。
二殿下的母妃是金殿册封的皇贵妃,虽说近几年年纪大了,容色不如从前,逐渐失了圣宠,但论起身份来,皇贵妃只在皇后一人之下,是后宫里不容小觑的一号人物。
她今天也来了太虚道观了?
他们几个上次联手套了二殿下麻袋,虽说没落下证据,但如果皇贵妃心疼儿子受苦,今日铁了心要教训他们几个的话……秦嫣身为大臣之女是躲不过去的。
萧旭从背后拉了拉秦嫣的衣袖,小声道,“别犟了,服个软。落点面子不算什么,别真叫他拉去皇贵妃那儿挨罚。”
“呸,”秦嫣低声警告她小表哥,“关键时候不能怂!今天当众怂一次,以后在他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萧旭急得搓手,“你不怂的话,眼见就要上门挨揍!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他焦急地转向杜安纯,“杜二,关键时候你发什么呆!说话啊!”
杜安纯愣愣地转过脸来,小声道,“我看到陆六了……”
“嗯?”秦嫣和萧旭顺着杜安纯的眼神,望向山道下方。
隔着数十极石阶往下,高大的柏木林荫笼罩之处,果然站着成国公和陆泓。
陆泓今日由他老爹带着来观看平安醮法事,穿了身石青色镶边的小小道袍,两边小团髻今天聚拢在头顶上,正正经经地扎了个揪揪,拿了根青色编金的发带扎好了。
陆国公爷背着手左顾右盼,欣赏完了远处的山峦景致,继续挨个欣赏近处的枝头野花、山间松鼠,就是不看前方发生争执的山道处,明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秦嫣和陆泓的视线隔着十几丈距离,在半空中交汇了。
陆泓警惕地抬头瞄了眼他父亲,见成国公依旧在远眺山色,便飞快地从窄袖里掏出了一个乌黑黝亮的小巧铁器,对着秦嫣晃了一下,弯着眼笑了笑,又迅速地收进袖中。
萧旭作为一个极度渴求小伙伴的助力、避免二十打一惨剧的落难皇子,自从陆泓出现在视野里,就一直求助地盯着他那边看。
看到了陆泓手里出现的黑黝黝的铁器,他倒抽一口凉气,手肘戳了戳秦嫣的肩膀,不是很确定地问,“陆六怀里揣的,难道是……”
“是手铳。”秦嫣肯定地道。“形状一看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填火/药。”
萧旭小表哥快被吓死了。
他用力拉扯秦嫣的袖子,“嫣丫头,就算咱们跟他们有仇,但你、你别闹出人命啊!他毕竟是我二哥!”
秦嫣安抚地拍了拍他,跟陆泓交换了一个旁人看不懂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
陆泓瞄了眼身边的成国公,用眼神示意:【跟着父亲来的。】
秦嫣盯着他藏了东西的窄衣袖,【手铳?】
陆泓点头,眨了眨眼,表示,【是手铳。】
秦嫣眨眼摇头,示意,【这里没什么大事。人太多,别拿手铳出来。】
陆泓弯着眼笑了,也摇了摇头,示意,【手铳里没填火/药。吓唬人的。】
秦嫣放心了,走上几级石阶,满不在乎地对萧旷道,“走啊。你母妃既然来了,那就去呗。 ”
秦府奶娘站在秦嫣身后,她没想到只是跟着大姑娘过来后山转一趟,居然碰到如此大的祸事,吓得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秦嫣哄着奶娘赶紧回去后山清净院子给她老娘报个信,自己带着魏紫和姚黄,大模大样地沿着石阶往山道上方走。
山道高处,二殿下冷笑一声,昂着下巴吩咐,“看住他们。”转身当头往后山走去。
人高马大的二十名禁卫高手,仿佛押送犯人似的带着几个小孩儿跟在后面。
秦府、杜府的几名家仆和熙和殿的两名太监心腹紧张地跟随在最后。
周围围观的官眷香客们议论纷纷。
隔了几十丈距离的山道下方,陆泓见秦嫣跟着二殿下走了,自己也迈开腿想跟上去。才走上两三级石阶,肩膀便被他父亲成国公按住了。
“不关你的事。”
陆公爷低声警告,“二殿下什么身份?上次城外围堵之事,他没有认出你来,万幸陛下也没有深究,是你的侥幸和福气,难不成你还要继续惹祸上身?听父亲的,秦家那个小丫头不是盏省油的灯,为父不管她和二殿下为何对上,你顶着我们陆家的姓氏,需得离他们远一些。”
陆泓不吭声了。
父子俩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二殿下带着秦嫣、萧旭和杜安纯往山道上方走。
萧旭和杜安纯还不死心,频频回头,向陆泓这边递过来求救的眼神。
秦嫣也回头过来看陆泓。
不过她只是对他努了努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管这边的破事,跟着他爹继续上香去。
“她要你做什么?”陆公爷喃喃自语,“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他转向身边的陆泓,声音蓦然严厉起来,“不管她跟你要什么,你都不许给她!总之,别掺进他们的浑水里。听明白了?”
陆泓点头道,“听明白了,父亲。”
嘴里应答着,他左顾右盼片刻,跳出了山道石阶,翻进了旁边的野生密林之中。
陆公爷皱着眉看他的动作。
只见陆泓在过膝深的密林野草间走了几步,走到一棵野生柏树下,试探地摸了摸头顶处枝干横出的树枝,随即伸手用力,咔嚓一声,掰下一截粗而长的树枝,试着挥动了几下,入手感觉沉甸甸的,挥舞的时候带起了飒飒风声。
陆泓的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走回来父亲身侧,把那截粗枝紧紧地握在手里,谁要也不给。
陆公爷嘴里斥责了几句,心里却觉得男孩儿还是淘气些好,泓哥儿以前太沉默乖巧了,现在这样正合他心意。
他心想着,男孩子果然不能整天关在后院里,还是要多出门走走,多见识见识各地风物。
不就是拿根山里的枯枝玩耍么,小小年纪能出什么事,随便他拿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