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泓在后背轻轻拍着,秦嫣大喘几口顺过了气,突然反应过来, “哎?”
她诧异地反问,“刚才问你,你不是说院子里没梯子的么?”
陆泓抿了抿唇,看了六姨娘一眼,“其实是有的,被我娘收起来了。我知道她藏在哪儿。”
六姨娘慌忙挡在正屋外门,“泓哥儿,别去,娘就你一个孩子,天底下只有娘不会害你!你于姐姐当初就是不明不白地没了,万一你在外面又被人害了,娘怎么活下去喲——”
陆泓躲开了她母亲拉扯的手,从正屋的窗下扛出一个小木梯,几步跑到了院子围墙下,把木梯靠着墙摆好了,示意秦嫣先上,自己跟在后面,两人爬上了院墙。
“大姑娘!”
魏紫望眼欲穿,总算重新见着了自家大姑娘的身影,感动地热泪盈眶,“别闹腾了,趁奶娘还没过来,赶紧下来罢!”
秦嫣回头对着陆泓说,“听到没有,快些下来。”
“哎。”陆泓应了一声,迅速顺着秦府搭好的两截梯爬过墙头。
秦嫣慢悠悠顺着梯级往下爬的时候,陆泓没用梯子,看准落脚地点,直接跳下了围墙。
两个人的脚几乎同时踩在秦府后花园的地上。
围墙下面等着的魏紫傻眼了。
“怎么还多出来一个?……哎哟,陆家小子!”
秦嫣没空跟她解释,趁奶娘赶过来之前,叫魏紫赶紧收了梯子。
“走。”她拉着陆泓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院方向走。
陆泓见她喘气喘得厉害,担心地问,“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索性去你院子里吧,荡秋千也好,翻花绳也好,你坐着玩儿。”
秦嫣不肯去,”那些有什么好玩的?我都玩腻了。咱们去大哥院子里玩儿。教大哥给你讲好玩的鬼故事。”
陆泓起先不愿意,“上次秦大公子讲无头红衣女鬼复仇索命的故事,偏巧秦二公子穿着红袍子过来敲门,都把你吓哭了。你还说再也不理他们了,秦大公子哄了你好久呢。”
秦嫣满不在乎地把过去的黑历史一笔抹了个干净。
“你说的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我,跟一个月以前的我是一样的吗!今天我要看你被吓哭!就一句话,敢不敢去?”
陆泓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面前的人跟一个月以前有什么区别,该吓哭还是会哭。
顾忌着阿嫣姐姐的面子,他把不该讲的半句话吞了回去,只稳妥地回答:“去。我又不怕鬼故事。”
两个人说走就走。
今晚不巧,秦家大哥有外客。
两人过去大哥的前院门口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两个小厮左右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秦英在后头亲自送外客出来。
灯笼红色的光芒映照下,今日大哥的外客是一位长须飘飘、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无量寿佛,秦编修就此止步,贫道自去也。“
来客站在院门外,与秦英互相行了个道家的稽首礼,一甩拂尘,道袍飘拂,潇洒走了。
秦英站在月亮门下,目送来者的背影远去,低声感慨,“此乃真神仙也。”直到老道士转过拐角,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依然是一副心旌震撼、不胜向往的神情。
旁边守着的心腹小厮沉墨撇了撇嘴,小声咕哝着,“骗钱的老货。”
沉墨跟自家大公子隔了五六步,声音又小,秦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听见。
但秦嫣和陆泓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嫣当即用手肘一捣沉墨的后背,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沉墨,“那老道士是谁?怎么跟大哥骗钱了?”
沉默捂着嘴,低声同大姑娘告状,“那老货在外头可有名的紧,据说还进宫觐见过了皇爷。道号称作‘玉和真人‘,自称已经三百七十岁了。我呸!我看他连个零头都没活到。”
秦嫣陷入了沉思,“玉和真人?我应该没听过这人,但道号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她很快反应过来。
从来没听过却又觉得耳熟,肯定是书里出现过的角色啊!
道士身份,跟宫里的皇帝搭上了关系,又跟自家大哥认识,再关联一下原著里的情节:秦家大哥的反派之路……踏马的,这老道士肯定不是个好鸟!
秦嫣立刻追问沉墨,“玉和真人找我哥什么事?为什么你说他骗钱?”
沉墨一拍巴掌:“他来找大公子布施啊!说是道观里打算兴建一座新的丹炉,花费巨大,不知从哪儿听说大公子对道学甚有研究,这就上门来讨钱了!大公子已经许诺要布施了。”
“大哥准备布施多少?”
“三千两!”沉墨竖起三根手指头,愤愤的道,”那骗钱的老货一张口就要三千两,咱们大公子居然要给。说他布施了,就可以跟着臭道士学写什么祭祀上天用的青词——”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哥的声音打断了沉墨的告状。
秦英皱起好看的眉头,看着自己院子里的亲信小厮和自家小妹比划着说了半天没完,虽然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也能略猜到了几分。
“小妹还小,书中学问涉猎不多,不知道其中玄妙通天。”
他沉下嗓音训诫了一番,这才缓和了语气,过去摸了摸小妹的脑袋,问陆泓,“今日不是休沐日,陆六公子怎的过来了?”
陆泓站得笔直,仰起头来,冲秦英温良有礼地笑了笑,露出八颗雪白的小牙,“想念阿嫣姐姐,想念秦大公子,所以翻墙过来玩儿。”
秦英果然最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斯文小孩儿,微微一笑,也揉了揉他的脑袋,“乖。我们也想念你。”
秦嫣在背后对陆泓竖起了大拇指,默默点赞。
一句话搞定她大哥,很可以。
秦英送走了外客,得了空闲,招呼小妹带着小客人进院子玩儿。
秦嫣想追问她大哥关于老道士的事,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书房。
兄妹俩在书房里分两边坐下,因为各怀心思的缘故,一时间,居然谁也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有陆泓抱着青花盘子咔嚓咔嚓吃芝麻糖的声音。
最后还是秦英率先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拨亮了书房里的油灯。
“这么晚了,我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吃些糕点就回去罢。对了,道观布施的事情,不要告诉母亲知道。” 这句话是对秦嫣说的。
秦嫣不干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还好说,但大哥现在越来越沉迷丹药长生之术,可是会影响到秦家满门性命的大祸事。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娘。”她撇嘴道,“明天我就跟我娘说,大哥偷偷藏了三千两银子的私房钱,被老道士骗了,要全捐给道观造丹炉。”
秦英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声音带了一丝恼意,“嫣儿。”
“三千两银子,省点花够全家开销好几年呢。”秦嫣拉扯着大哥的衣袖,“别捐啦!你不捐给道士,我就答应你不跟母亲说。我可以发誓。”
秦英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套曲曲折折的哄人说辞。从前倒是小看你了。”
秦家上下最宠秦嫣的就是她这个大哥了,虽然被教训了一句,却没放在心上,只顾仰着头撒娇,“大哥,答应我罢。”
秦英哑然失笑。
——如果这么容易被六岁的妹妹说动,他就不配做当朝探花郎了。
“这样吧,”秦英思忖了片刻,“今晚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之后,或许就会回心转意,答应我不把布施道观的事告诉母亲了。”
秦嫣没听明白,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陆泓坐在大书桌对面,同样没听明白,迷惑地提问,“秦大公子要说的,又是个鬼故事吗?”
秦英微微一笑,“这个……倒不是鬼故事。”
泓哥儿才五岁的小豆丁,料他也听不懂细节,秦英没有特意防备着。
他起身把灯油拨暗了些,转回身来坐下,在满室的阴影中,和颜悦色地对秦嫣说:
“七里桥的事,父亲知道了。”
秦嫣:!!!
“……什、什么?……啊啊啊啊!!!”
秦嫣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被秦英伸手从青砖地面捞了起来,抱回木椅上。
她大哥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句话吓死人。
七里桥的银票小金库被她连锅端的事……她家老爹知道了?
那她的小屁股不是要老爹的家法给抽烂了?
秦嫣半晌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身边坐得笔直的陆泓。
泓哥儿的脸色此刻也是唰得褪尽了血色,小脸发白。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片刻,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屁股开花的恐惧。
泓哥儿的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蓦然大声开口道,“秦大公子,七里桥的事跟阿嫣姐姐没关系——”
赶在这小孩勇敢地喊出‘都是我做的’五个字之前,秦嫣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捂住他的嘴。
她把陆泓拉到角落里去,警惕地看了眼坐在大书桌后没动的秦英,捂着嘴小声道,“别被大哥诓了,他哄起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小心被他套进去了。别听他说话,听我说。”
思考了片刻,秦嫣拉着陆泓镇定地走回大书桌前坐下。
“七里桥什么事被咱爹知道了?我怎么不知道?大哥先说说看呗。”
刚才的电光火石间,她于危机中突然领悟了一招对付她大哥套话的招数。
那就是——
以不变应万变。
秦嫣的身边,陆泓愣了片刻,同样醒悟过来,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蓦然闪起了亮光,对危机关头保持沉着冷静的机智坏孩子投来了钦佩的视线。
他立刻决定效仿。
安静的书房之中,只见两个娃娃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摇头,摊手,无辜反问:
“七里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大哥快说,我们想听。”
大哥秦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