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秦嫣顶着她老娘‘回家等死’的眼神回了秦府。
等待她的不是三天的白菜豆腐。
而是前所未有的……禁闭。
三个娃娃——其中还有个女娃娃——在衙门口叫出秦相家长子、勇闯翰林院的英雄事迹,经由同僚们的议论传进了秦相的耳朵,又迅速传遍了满朝上下。
最后连皇帝都听说了,在朝会上笑谈了一番“孺子可畏也,初生牛犊不怕虎也。”
秦家小千金一战成名,声名远播。
秦夫人头疼之余,觉得这样不行。小丫头再宠下去,迟早会宠成混世魔王。以后名声坏了还怎么嫁人呢。
秦夫人难得一次发了狠,要拘着女儿‘修身养性’。
秦嫣连着七八天没能出她的小院子。
每天的日子循环往复,屋子里起床吃早饭,去院子里散步,回屋子写大字,去院子里散步,屋子里吃午饭,去院子里散步,下午学《三字经》到吃晚饭,去院子里散步……
矮油,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
秦嫣每天数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盼下个休沐日。
她大哥秦英得了母亲的吩咐,倒是每天下了值过来,手把手的教小妹习《三字经》。
秦嫣毕竟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三字经》手到拈来,秦英惊喜之余,更加用心地教导天才小妹。
这天秦英早上就过来了,秦嫣一边写着大字,一边问她大哥,“今天是官署的休沐日?”
秦英点头,“早上无事,给母亲请了安,顺便过来你这里看看。”
秦嫣把毛笔啪嗒往桌上一搁,神秘地笑了。
“大哥,等下会有客人过来。“
秦英诧异地扬眉,问是谁。
秦嫣不肯告诉他,只叫他坐等。“反正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待会儿客人上门了,你一起教我们呗。”
她始终不肯说是谁,秦英便沉住了气,当真在小妹的院子里坐等。
没想到两人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用完晚饭,院子里四处点起了灯火。秦英摸了摸沮丧的小妹的脑袋,斟酌着用词说,“或许那位贵客……家里事忙,不能过来?”
秦嫣含恨说,“他答应得好好的!他家里能有什么事,分明是不想来!他想来的时候,半夜都能一个人跑过来!”
秦英立刻恍然,“啊~莫非这位贵客是上次夜访秦府的陆六公子?如果是他的话,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来了。”
在秦嫣惊讶的视线中,秦英悠然道,“你这些天没出院子,不知道。两天前娘吩咐了前院小厮,把秦府围墙仔仔细细修缮了一遍,围墙加高了两尺,西南角门彻底封死了。”
秦嫣:!!!
她立刻想明白了关窍所在,拉着大哥就往院子外头跑。
奶娘和魏紫正在准备大姑娘就寝的用具,听到动静吃了一惊,急忙追出屋子去,跳着脚喊,“大公子!夫人吩咐,大姑娘禁足期间,不能踏出院门一步!”
秦嫣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站在院门槛后面,白米粒般的小牙咬着嘴唇,求助地仰头看着她大哥,走过去两步,小胖手试探地拉了拉衣摆。
秦英的心都被萌化了。
他蹲下身,叫小妹趴在他背后,站起身来,拿过自己的长披风披在背后,把秦嫣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大姑娘没有踏出院门一步,是我出的门。”秦英丢下一句话,背着小妹径直往西南角门处的围墙走去。
秦府的人都知道,自家西南角门方向,跟隔壁的成国公府院墙对着院墙,是两府最靠近的地方。
秦府跟成国公府早先还是姻亲的时候,两边角门互相开着,小厮丫鬟整日来往的互送东西。后来秦家大姑奶奶过世后,两边府邸的走动冷了下来,几乎贴在一起的两处角门也鲜少再开了。
秦府西南角翻修成了后花园的一部分,成国公府东南角圈出了一处冷僻院子,两边都成了人迹最冷落的地方。
秦府下人们传得绘声绘色,都说成国公府东南角靠围墙的冷僻院子,就是国公府后院的‘冷宫’,专门给失宠的姨娘住。
是不是国公府的‘冷宫’,秦嫣不知道。
她只知道上次陆泓就是从这边翻墙过来的。
自从前几天彻底封死了西南角门,两三个看门小厮就换了后院守夜的差使。晚上没事做,正站在围墙边闲聊。
“有大耗子成了精吧?你听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么久都没停。”
“别胡扯淡,真要是耗子成了精,怎么会连一堵墙都挖不穿。”
“谁知道呢,说不定耗子精正在地底下面挖着哪——大公子!”
偷懒被抓包的小厮们慌忙向大公子行礼,随即被打发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持续不断地从围墙角根处传过来。
秦嫣从大哥背上滑下了地,站在围墙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个白色小石子,从墙头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清脆落地。
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
安静了片刻,一个青色小石子从墙外扔了进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秦嫣眼前一亮,贴着围墙用力敲了敲,轻声喊道,“泓哥儿。”
墙外几乎立刻响起了陆泓的声音。可能是吹久了风,一边说话一边细微地吸着鼻子,“阿嫣姐姐,我进不去。“
秦嫣纳闷了,抬头看看加高了两尺的围墙,“也没高太多啊。你上次爬进来用的梯子呢,架过来我家墙头,我这边帮你一把,稍微加把劲儿就翻进来了。”
墙外的陆泓吸着鼻子说,“梯子留在我家院子里,我掉进围墙中间的夹道里了。”
秦嫣:!!!
旁听的秦英也惊了,“陆六公子,你掉进夹道里多久了,怎么不喊人呢。”
围墙对面的人沉默着不说话了。
秦英找到附近值守的小厮,打发他们静悄悄寻个梯子来,又把人驱散了。
后院修剪花枝用的长木梯,一下就架到了墙头。
秦嫣急匆匆地爬了上去。
这还是她头一次趴在自家墙头上看隔壁府邸。
在她的想象里,拿个梯子爬上去,就能从墙头俯瞰对面整个成国公府。
真正爬上去了,却没想到,视线里只有一片空旷的院落。
成国公府那边的矮围墙,圈住了院落的东南角。围墙两边密密匝匝种了一大片高而粗壮的竹林,连成个遮天蔽日的大圆弧,严严实实挡住了秦嫣这边往对面内院深处查探的视线。
连片的竹林只空出了一小段空隙,筑起一截青瓦矮墙,修了一道供人出入的垂花小门。
已经过了黄昏时辰,院子里黑黝黝的,屋里没人点灯。
看起来当真像是‘冷宫’的模样。
日头已经落下地平线很久了,暮色聚集,只剩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秦嫣看不清楚墙下面的景象,下梯子拿了个灯笼,不顾大哥劝阻,又坚持爬上梯子,高高地提起灯笼往下照。
两边围墙对围墙,中间只隔出不到两尺宽、只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平日里根本没人行走,小道里落满了腐烂的树叶,鼻下弥漫着怪异的味道。
泓哥儿果然就在两道围墙中间的夹道里。
他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鸦青色交领小长袍,靠在墙边站着。
头顶出现的明亮灯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仰起头,注视着墙头上探出脑袋的秦嫣。
两边视线的对上的瞬间,陆泓笑了。
“阿嫣姐姐。”他站直打了个招呼,嘴角翘起,露出一边细微的笑涡。
泓哥儿那边扬起了头,在灯光的映照下,秦嫣立刻察觉到,漂亮的小脸蛋上多了几道明显的淤青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揍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陆泓满不在乎地拿袖子擦了擦伤痕处,“没事,已经不疼了。”
他踩着夹道里泥泞的落叶,垫脚比划了一下围墙的高度,“你们家的墙是不是加高了。我院子里的梯子不够长,架不过去你家墙头。我想跳过去,结果一不小心掉下来了。”
秦嫣:“你傻啊。掉下去了不会叫人的吗?你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陆泓想了想,“早上日出的时候吧。”
秦嫣倒吸一口冷气。
妈呀,在夹道里待了一整天。
如果她不是正好听她大哥随口提了几句,晚上赶过来找人,这小孩儿是不是要凉了?
未来日天日地的终极大反派,小时候这么憨肚肠的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趴在墙头上骂他,“你个傻蛋!就算你跟你家里那些人关系不好,你可以对着我们家这边的墙喊人啊!”
墙下面的陆泓仰着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们家新修了围墙,就是不想让我过去吧。”
秦嫣:……
她突然有些词穷,呐呐地道,“我、我不知道的。是我娘吩咐修的围墙。而且她也不知道你会掉进夹道里。”
陆泓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看到墙角下面有个洞,就想自己挖个洞过去找你。可是洞太小了,我挖了好久都挖不动。”他伸手指了指墙角一处被杂草遮住的不知是黄鼠狼还是猫狗扒拉出的小洞。
秦嫣想想一个五岁小孩儿扒着墙角挖洞挖了整天的场面,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她不喜欢这种揪心的感觉,尤其另一方还是她打定主意要对付到底的陆大反派。
秦嫣更生气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火气从哪里来。
“你以为你是老鼠转世,生下来会打洞?!”
她踮着脚尖扒在墙头骂他,“如果我不来呢?你打不了洞,又嘴硬不喊人,过两天就死在夹道里了!”
泓哥儿却弯着眼笑了。
他松开手,露出紧紧握着的一颗极普通的白色小石子,笃定地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找我的。看,你现在不就来了。”
看着小妹趴在墙头懊恼不已的模样,秦英叹了口气,在秦府这边的墙下说,
“行了,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别闹出大动静,莫要惊动了母亲。等我去找根绳子来,先把陆六公子拉上来再说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