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岁的纸鸢, 一头青丝未见半点斑白,脸上却不可避免的留有岁月刻下的痕迹。她穿着淡灰色的衣袍,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身边跟着箱生、小陌和二少爷。
他们在寻找土精——传说中,大地的精华。这东西往往藏在深山之中, 不易得到。
多年以来,纸鸢一直追寻着大少爷的踪迹, 死死的盯着他。无数次破坏大少爷的计划,也无数次被越来越强的大少爷逼到绝路。
同时, 她也在变强。
这天又只能歇在山中。
纸鸢放出神识中小陌的本体,一行人住进去。他本是陌村的祠堂。后来村中的人大多都搬走了, 祠堂也废弃了, 房子却成精了。
小陌:“我闻到长生的味道了。”
就像纸鸢会盯着长生一样, 长生也不会对纸鸢放松警惕。
不管在策划什么,不论人在何方, 长生都会往纸鸢身边放一两个分、身。
这一点都不费事儿。
早些年,长生也养着一群下属,都是些手上沾满鲜血的恶徒。一度惹出不少乱子,她还亲手收拾了几个。
依纸鸢看,这群人和长生算不得是志同道合。毕竟, 长生杀人的目的, 并不是为了释放心中暴虐的毁灭**。
一群蝼蚁的痛苦, 并不会让高高在上的神仙感觉到快乐。
神仙怎么会在意凡人的喜怒哀乐?
从前的大少爷,眼睛能看到的最高点就是帝王。知道这个世界有秘密的他, 看不上帝王, 想成为神。
可惜呀!天梯断裂, 无迹可寻。白日飞升, 已成为传说。
那就先求长生,再图日后。
…… 长生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恶,人类想要成为更高等级的生物有什么错?真的修补好天梯,世间万物都会感激他。
一将功成万骨枯,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牺牲。
多么平常。
总而言之,现在的长生没有下属了。
因为分、身太好用,属下们太会惹事,太麻烦。长生直接杀死了他们,又多了一批优质的实验体……后来就没有人敢投靠他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长生更好对付了。
最理解本体想法的,就是分、身。他们对待本体是绝对忠诚的,而且非常、非常、非常的难以分辨。
只有小陌,能闻出完全成熟的分、身的味道。
长生造下的杀孽太多,渐渐的就被修士们知晓了。
很多家族的灭亡都有他的影子,很多不寻常的事件都有他的参与。
……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长生的标志是一张红叶,他总喜欢留下一张用金漆写着“长生”二字的红叶。
就因为这个,修士们都叫他长生。
二少爷手握宝珠剑,唰的站起来。
“在哪个方向?”
“阿鸢说了,不用管他,”小陌:“即使能逮到你哥,你也干不掉他。”
二少爷一双黑色的眸子瞬间变成血红色。
“他不是我哥!他是个畜生。”
接着就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脑袋。
“你再泄露一点煞气出来,宝珠剑就弑主了。你信不信?”
纸鸢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张有些破烂的羊皮卷。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海底的宝石、雪山的莲花、岩浆中的冷火、深山中的土精。
后面有一大堆的描述,最后面写着:用这几种东西炼制成箭矢,能引来天雷灭超脱三道六界的异种。
羊皮卷的最下方有一行很小的字:以功德身,射无情之箭。
几十年以来,贝君尧的身体里融合了太多的妖魔鬼怪。
说不好他现在是什么,不是妖、不是鬼、不是异兽、也不是人。
……已超脱三道六界之外。
早已不能用普通的办法杀死他。
二少爷眼中的红光褪去,闷不吭声的低着头。
“你来!”
二少爷走进房中,坐在小凳子上。
纸鸢伸手握住宝珠剑的剑柄,将宝剑抽出来。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块白布,轻轻地擦拭剑身。或许是被弄得痒痒了,宝珠剑颤抖了好几下。
似乎是想要逃走,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剑嗡鸣着,有些紧张。
二少爷的耳朵红了。
剑和人一模一样。
怪不得宝珠剑会愿意跟着二少爷,一人一剑很契合嘛!比跟着大少爷合适,宝珠剑就不是一把杀人的凶器。
这把剑的存在,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
比起跟着大少爷,宝珠剑宁可跟着一个厉鬼。
烛光摇曳,纸鸢看着贝君佑,看得发了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贝君佑的整张脸都红了。那模样,像是一只可怜的煮熟的虾。
成为鬼之后,就不会变老了。贝君佑一直都是青年的模样。
纸鸢发出一声又长又缓的叹息。
“二少爷,我老了。”
贝君佑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
“修士大多能活一百多岁,甚至有活两百多岁的……”
纸鸢:“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人一旦上岁数,就会精力不济。我能感觉到变老带来的虚弱……再不能下定决心和大少爷一战,必输无疑。”
“你为什么还叫他大少爷,叫我二少爷?阿鸢,你早就不是贝家的丫鬟了。那只恶鬼毁了贝家!他身为人子,却能亲手喂娘亲吃有毒的茶水,在爹的伤口中滴入妖魔的血……他故意在我面前折磨他们,让我化身厉鬼。如果不是你及时赶来,他会吃掉我……”
纸鸢只是说:“我叫习惯了。”
贝君佑:“我们会赢的。”
“你真的相信我们能赢,就少生一点气,”纸鸢:“小陌刺你是我交代的,可以锻炼你的心性。未来去投胎得过奈何桥,下面万鬼嚎哭,随时可能激起厉鬼的凶性。你连一点刺都受不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一只厉鬼有什么胎,可他素来不愿意跟纸鸢顶……
贝君佑:“我知道了。”
……
雪山的莲花是羽衣寻来的,岩浆里的冷火是箱生冒险取来的。海底宝石来得最容易,对他们来说最难对付的海怪,启有太多太多对付它们的经验,能匀出来的宝石不多,也不少了。
炼制好的箭矢送到纸鸢手中,一共仅有三支。
羽衣从远方赶来,参与决战。他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容颜。
“为什么支开九尾?他是异兽中的佼佼者,对妖有天然的震慑力。就算长生融合的异兽、妖物比九尾的血统还强,他也是一个不弱的战斗力。”
纸鸢:“那家伙整天嚷嚷着要杀掉我,我不敢冒险。对付长生,不容有一点失误。”
羽衣:“他跟着你身边也有好几十年了……”
纸鸢:“可他有不少在战斗中,忽的调转枪头对付我的前科。再说,九尾不像你一样,和长生有灭族大仇,不共戴天。也不像小陌一样被觊觎……箱生愿同我生死与共,与长生一战。”
九尾狐的血肉长生没兴趣,杀死长生拯救天下苍生?九尾狐没兴趣,双方没有斗得你死我活的理由。
羽衣:“……是我太想赢了。”
“我们会赢的”
纸鸢肯定的说,目光投向远方。
前方……前方肯定有陷阱等着她,谁输谁赢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决一死战的时刻就要来临,双方有必赢的把握。
羽衣:“要去哪里找他?”
纸鸢:“景州。”
……长生会在那的。
如果让她选择决战的地方,她也会选择锦州城。
……
景州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大、延建国后,也没有重建景州。
一走进充满雾气的城镇,纸鸢就生病了。喉咙发痒,一直咳嗽,咳着咳着就出了血。
知道长生这次会用对她最有效的手段,却没有猜到是“病”。瘟疫、毒,还是别的什么?连借用妖力都不能让她好起来,还是羽衣用了珍贵的尾羽护住她。
纸鸢的萧已经吹得很好了。
箫声引路,纸鸢在城主府见到了长生。
他在书房里,手里捧着纸鸢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写的一幅字。
最初,纸鸢悄悄地蘸水,在桌上写字。
后来,偷偷的把大少爷写废的纸,不要的笔墨收起来。夜里回到房中,点着灯油练习。
日日如此,眼睛就发胀。
大少爷知道后生气了。冷了她两三日,却让人在书房里添了一个张桌子。
从此,能在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丫鬟就唯有纸鸢了。
没有人知道,大少爷在书房忙碌的时候,丫鬟也都在做功课。
大少爷在书房里面的时候,万事都要亲力亲为。像磨墨这样的事情,他很快就做得比丫鬟还好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听到脚步声,大少爷抬起头,仔细的观察了纸鸢一会儿。
“我们有近二十年没有面对面的相见了……纸鸢,你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