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山竹楼内, 颜知鸢捂着脑袋醒过来。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师父长乐元君,一位九十多岁却有着乌黑秀发的女冠,气质温和, 眼角的细纹为她平添几分庄重和蔼的气质。
“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 ”颜知鸢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炖的排骨肯定糊了。”
长乐元君:“……有那闲功夫想排骨,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身子骨。起来,先把药喝了。”
这位元君的脾气并不如外表那样温和,典型的岁数不小,脾气很大。
颜知鸢发现, 痛的时候是真的痛, 疼到到控制不住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那种。痛完之后,却也没什么后遗症。现在除了有点饿之外,并不觉得哪里难受。
喝完师父递来的闻起来就非常苦,尝起来更苦的药。颜知鸢才问:“师父,我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我昏迷之前听到你说‘桃花诅’、‘恶诅’之类的话。”
“这些可以晚点再说,”长乐元君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率先离开二楼的房间。
颜知鸢听到“啪、啪、啪”的声音, 那是师父踩在竹阶梯上发出的声响,还能听到一两声吱嘎吱嘎的声音。她想着, 梯子使用很多年, 或许已经需要维修。
接着, 就听见师父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及时熄了火, 排骨没糊。”
颜知鸢倒了一杯茶,准备去一去嘴里的苦味,就看到窗外出现一个又大又圆的黄色眼珠,眼中有一条黑色的竖纹,无法想拥有巨眼的是一只怎样的庞然大物,又该有多么的恐怖。
颜知鸢却只觉得安心。
“箱生,你去哪了?我刚刚回来都没有看到你。”
她放下茶杯跑过去的时候,巨大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在窗外移动的粗壮蛇身。
最后,一条蛇尾卷着竹篮进房中。
颜知鸢抱住尾巴,发现篮子里全是枣子。
原来箱生是发现她回来,去山顶给她摘枣子了。
这时节里,她最爱吃的果子就是野枣。
箱生不会说话,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生活十七年,颜知鸢早已与大蛇心意相通,能明白他的意思。
见他将蛇尾收回去,落在外面的树梢上,颜知鸢就知道他大部分的身体都在盘在屋顶,此时可能已经昏昏欲睡。蛇要冬眠,以箱生的习惯,冬眠期马上就要到来了,这会让他随时随地都想要睡觉。
“阿鸢?”
听到师父的催促,颜知鸢连忙提起篮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路过师父的房间和位于楼梯旁的两人共用的书房,顺着盘旋的楼梯来到“客厅”中,再穿过一道珠帘阻隔的小门,就是平日里用饭的“餐厅”。
厨房在餐厅的后面。
这些古怪的名字都是师父取的,来自她的故乡“种花家”。
两个人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颜知鸢将下山后遇到的事情,一一讲给师父听。
常年听人讲故事,再记录下来,培养了她讲故事的才能,把本来就惊险的经历说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生生把故事变成佐餐的小菜,滋味太足,以至于长乐元君比平时多吃小半碗饭。只能到书房去,煮一壶山楂茶消食。
长乐元君从柜子里取出一根白蜡烛,点燃后用来给山楂茶加热,没有要去碰笔墨纸砚的意思。
颜知鸢本以为师父会和平时一样,先练一刻钟的字,再看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再活动一刻钟便洗漱歇息,她管这叫做养生。日日如此,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找上门,也要放到第二日再处理。
书柜侧面贴着一张“日程表”。卯时四刻起床,活动两刻钟;辰时一刻用“早饭”,午时五刻前“工作”;用完午膳后,撰写一个时辰的《卜算纪要》——师父说,她写的这个如同医者写脉案;午睡两刻钟,醒来后去山林中转一转,采摘草药,做些杂务。
然后,就是晚饭后的安排。
颜知鸢感觉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有点严重,否则以师父“早睡早起,不熬夜不修仙,晚上的事都放在第二天再办”的神算子准则,这会就该写大字了。
长乐元君却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灵气充裕,生灵皆有机会修炼成仙,飞升天界。在现存典籍中,没有说天梯是何时何原因断裂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仙人,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仙门传承一直没有断绝的并不多,稍成体系的仅剩十六派,其中巫、蛊、降三派善于使用诅咒来克制敌人……三门下诅借助的媒介不同,效果不一,能够比较容易的进行区分。我对此了解不多,只知道桃花诅是巫的手段——名字好听,却极其恶毒。只要下诅的人还活着,被诅咒的人变成鬼也没用,哪怕投胎转世,也依旧要受诅咒之苦。”
颜知鸢摩挲着左手的红色胎记,不知道是不是得知桃花诅的名字出现的错觉,小小胎记越发像是桃花的花苞。
“恶诅的效果是疼痛?”
长乐元君:“准确的说是持续的疼痛,像一把大锤在不停的敲击脑袋。每个月可能发作数次,一次比一次更甚。此恶诅非常的邪异,曾有一个痛觉不敏感的人身中桃花诅,一年以来并不觉得多难以忍受,却在满月时,脑袋像是熟透的薄皮西瓜一样炸裂,喷出汁水……”
颜知鸢:“太过生动的形容大可不必详说……”
不必等一年,再来几次她都能生生疼死。
“几乎所有诅咒的发作规律都与月相有关,桃花诅也不例外。等你手腕上的花蕊盛开,什么日子该疼,也就能摸清楚规律了。”
颜知鸢才不相信师父能看着她受苦,越是恐吓她,就越说明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师父知道给我下诅咒的谁吗?”
“和你前世有仇的人。”
……海王真是害我不浅。
“情债?”
虽然只有七枚婚契,但不能认为“七”就是前生招惹的全部。这是有名分的,还有些无名无分的呢?
长乐元君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颜知鸢想了想问:“师父,您快说啊!您是什么时候同我前世认识的?”
长乐元君狐疑的瞅徒弟,怀疑被诈。
“你怎么知道上辈子就同我认识?”
颜知鸢以前没想过两人之间的“缘分”是打哪来的。
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师父在玄门有如此高的地位,以至于很多人好奇“有缘人”却打听不到关于自己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师父曾经四处云游从未有过避世之举,是收下自己做徒弟之后,才长居深山很少外出的。
如果此举是为传承衣钵,勉强算是符合逻辑,偏偏颜知鸢在卜算上没有一点天赋。
两人的缘分恐怕有点特殊……再加上平时师父和她相处的时候,从不以长辈自居,更像是朋友、亲人,很容易的就会往前世有缘靠拢。
“您也没掩饰过这一点,很好猜。”
颜知鸢喝一杯茶,好的问:“师父,你几岁认得我的?”
“那时候我7岁,你73岁……”
长乐元君今年整好九十八岁。
颜知鸢咋舌:“我那会还没有中桃花诅吧?”
如果有的话,师父不会拖到现在才告诉她有关桃花诅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年幼的师父并不知道桃花诅是什么,也无从发现。
“没有,你那会身上没有带任何的诅咒。我能肯定!”
颜知鸢立刻松一口气:“那就没事了。能在前生给我下咒的人,再怎么算都已经是半截黄土埋身。师父,我这话没有内涵您的意思……我熬一熬,铁定比对方长寿。等对方一死,桃花诅自然会解除。”
“也不是没道理……”
长乐元君心说:我的徒弟真是逻辑鬼才,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那种。
“总之,我会先请纯阳子将桃花诅封印一段时日。他很擅长处理诅咒相关的情况,曾帮不少被诅咒的人解除恶诅。”
颜知鸢知道,有很多诅咒不能被取消,只能被削弱。
封印就是削弱诅咒的其中一个办法。
这位纯阳子就是披霞观的纯阳仙师……也就是凌霄道长的师父。
和命比起来,圣人赐婚就变成了一件小事,可以明天再告诉师父。
“你生来就有胎记,显然是前生就被下了诅咒。桃花恶诅藏在你身体里十几年才被发现,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别的手段。最好是占一卦……涉及前世,或许可以试试我近日研究的‘解梦占卜’。阿鸢,你打开柜子……对,第二格!”
柜子里放的全是檀香,足足有二十几盒。
长乐元君:“取紫色和红色盒子里的香各两根。”
两人一起来到颜知鸢的房间,将香点燃。
“我会在你的眉心画一个符印,以保证你在梦中也有清醒的意识。阿鸢,你要记得,梦是窥探内心的一面隐秘之镜,能照出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交织,难以割裂。作为梦境的主人,你要尽量地触摸未来,给我们的占卜提供更准确的答案……同时,也要提防着下桃花诅的敌人给出的干扰。如果出现恐怖的场面,不要忘记梦是由你主宰,想象最让你安心的人和地点,就可以摆脱恐惧……睡吧!”
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房中,颜知鸢感觉精神慢慢地放松。
她想起师父说过,和她命运交织的力量太多,用一般的卜算没办法看到未来,只知道她十八岁的时候会有一个很大的劫难。
师父从来都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一直在尝试用新的办法来拨开迷雾……梦境占卜,应该就是师父想出来的办法之一。
这样想着,颜知鸢渐渐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体外,能看到师父用食指沾着少量朱砂靠近她。然后,房屋在不停旋转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浓雾,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仿佛在指引着她往前。
颜知鸢发现自己的意识果然如师父说的那样,是彻底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并且能够思考。
顺着红光向前走,等浓雾散去,她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福寿堂地下的密室。
密室的出入口是关着的,里面仅靠一颗夜明珠来照明,所以光线十分的昏暗。
颜知鸢看到石床上躺着的人直挺挺地坐起来,并没有睁开眼睛,双手还像之前一样放在腹部。紧接着,他好像在慢慢地消除身体躺太久的僵化,腿部关节渐渐能够活动。
他站起来,海藻般的头发披散着,一部分垂到地面上。
老太爷长什么样子呢?
石床上躺着的应该是老太爷,颜知鸢却看到一张非常奇怪的脸,无数张虚幻的脸重叠在一起,依稀能看出其中一张脸属于颜承业。
……好诡异的感觉。
颜知鸢的四肢不能动弹……当他走到面前的时候,连张嘴都变得非常困难,像是有厚重的糖汁黏住嘴唇。
头发被他拨弄了一下。
“纸鸢,过来我身边……”
不是知鸢……是紫鸢?还是紫渊?都不对,应该是纸鸢。
我前生的名叫纸鸢,不就是风筝吗?还有,这声音非常耳熟。
颜知鸢没有靠近他,反而猛地退后一步。
因为身体的僵硬差一点摔倒,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气,动作亲密的扶住自己,发出一阵闷笑。
颜知鸢立刻就发现,他嘴边温雅的笑容都是假的,因为四面墙壁中相继渗出暗红的血液,显露了他内心的不愉。
很快,血水淹至颜知鸢腰间,漫过胸口……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起来。
再这么下去会被淹死的。
颜知鸢轻咬舌尖,在梦中居然感觉到很真实的疼痛,她张开嘴大喊:“箱生,救命!”
大地震动,巨大的蟒蛇真灵撞毁墙壁,用尾巴卷住颜知鸢冲出密室。
“回涿光山……”
颜知鸢顺着蛇尾爬到巨蟒扁平的蛇头,四周的景物飞快后退,她却时不时能看到“老太爷”的虚影。
直到箱生载着她来到竹楼,才彻底地摆脱“老太爷”。
二楼属于她的房间里,陈设和现在有所不同。一住十七年,有很多不需要的东西会移出去,比如婴儿车,也有添置很多东西,比如梳妆台。
刚记事的时候,颜知鸢会乖乖地坐在竹篮里面,任由箱生把篮子挂在脑袋上,带着她满山林的乱转。
那是童年最刺激最好玩的游戏。
后来,竹篮子装不下长大的颜知鸢,箱生还是会带着篮子出去,然后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一把杂乱的花,有时候是一只血淋淋的鹿,有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蛋。
箱生带回来的,个头最大的一颗蛋和颜知鸢的脑袋差不多。
煮熟后,腥味特别重,她和师父都吃不下,全部进了箱生的肚子。
现实中,箱生不会说话,梦里他也不会说话。
颜知鸢摸了摸有着漂亮花纹的大蛇。
“我们上山!”
一条路走过无数次,梦里又会出现新的变化。颜知鸢发现一条陌生的道路,不应该出现在深山中的宽敞的石子路,两旁的树木都有修剪过的痕迹。
一棵挂着松塔的松树下,有一根漂亮的毛笔,正沾着墨在泥土上书写。
颜知鸢走过去一看,它写的是“佩阿”两个字。
发现有人过来,毛笔并不慌乱,又在地上“唰唰唰”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颜知鸢”
“我知道你,你是新来的。你照过鉴真镜吗?”
颜知鸢摇头。
毛笔又写——“跟我来。”
鉴真镜?听名字就很有意思,不危险的情况下,多探索一下梦境是有好处的。
颜知鸢拍了拍箱生,一人一蛇跟着毛笔来到一个椭圆形的全身镜旁。
毛笔率先凑近镜子。
十分寻常的毛笔在镜中有很大变化,白色的毫毛变得七彩斑斓,极细极软,像流水一般。很难想象有人能用这样一支笔书写,好在它是一支能自己写字的笔。
轮到颜知鸢和箱生,他们一起走到镜前。
镜子里颜知鸢和现实世界中的她没有差别。不过,她低头时发现,左手腕光洁白皙,生下来就有的红色胎记消失不见。
旁边的箱生也有极大的变化——镜中的他,头上有两个直而短的小角。
视线中的一切事物忽然变得模糊,红光越来越亮。
颜知鸢睁开眼睛,发现她以侧卧的姿势躺着,怀里抱箱生的尾巴。外面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叫醒她的是照进床上的阳光。
“箱生,早!”
箱生动了动尾巴作为回应。
一晚上连续不断的做梦,她感觉有些疲惫,没什么精神的下楼,梦游般吃完师父准备的早餐。
师徒俩一人拿着一个抱枕坐到软榻上,她才恢复一点精神,敲了敲脑袋说:“里面还在嗡嗡嗡的作响。”
“我得记下来,梦境占卜的消耗很大。”
颜知鸢:“……”
果然是拿她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试验品”。
长乐元君取出一截削尖的炭笔,准备完毕才说:“可以开始了……你应该有三段梦境,分别对应过去、现在、未来,先说说第一段。”
颜知鸢立刻意识到,虽然是梦境占卜,可在睡着之前,占卜就已经开始了。她忽然想起来,用来煮山楂茶的白蜡烛也是有香味的,估计有安神的作用。
上床前她就已经有些犯困了。
谈话也是占卜的一部分,想让她更加的放松,更容易接受言语的引导。
第一段,是黑暗密室中的“老太爷”。
长乐元君:“描述一下颜琼林的衣着。”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
颜知鸢悚然一惊,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老太太魂飞魄散之前,曾交代过,她在死亡时遇到过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看不清脸的男人。
就是因为神秘男人戳心窝子的话,才让导致她化身厉鬼。
长乐元君又问:“回想一下,颜琼林重叠的脸有没有共同的特点吗?”
梦境中模糊的一些念头,醒来后遗忘细节,都在师父的引导下,慢慢的回想起来。
颜知鸢斟酌着说:“每一张脸都很俊……”
长乐元君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颜知鸢吐了吐舌头,觉得特别的冤枉:她又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就是事实。
答案不是师父要的,她只能继续回想。
“……还很年轻。对,那么多的脸重叠,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丝皱纹,皮肤紧致有光泽。”
长乐元君起了一卦,才慢悠悠地说:“很可惜,你靠岁数小拖死敌人的计划宣告失败。按照梦境的预示,他还很年轻,还有绵长的寿命。卦象就更加奇怪——他已经有一百六十几岁,却还能够青春不老。搞不好你老死,他都还活在人世间。桃花诅不解决,你下辈子都得继续遭罪。”
颜知鸢:“人类怎么可能一百多岁还不老。”
长乐元君热衷养生,也早已有了皱纹。
复杂的恶诅又明显是人类的手段,不是妖魔鬼怪的专长。
“正常来说是不可以,我知道的能一直维持二十几岁的容貌不会衰老的方法,一个比一个邪异。”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梦境代表着人无意识的思考,很多你注意到却遗忘的细节,就藏在梦里。白袍人……我们给神秘人取一个接地气的外号。
石床上躺着的人披着代表神秘人的白色斗篷,颜琼林有无数张脸孔——可以理解为,虚假的容颜,也可以理解为看不清脸。
你在梦中将两个人的特征糅杂在一起,是觉得白袍人和颜琼林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白袍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一句话就逼得老太太化身厉鬼。一切只用白袍人善于窥探人心来解释,远远不够。
他还必须对颜琼林夫妻俩的一切了如指掌。
颜琼林尸体莫名消失,疼痛时听到的如幻觉般的呓语,都是颜知鸢放在心中得不到解答的疑点。
在梦里,她将白袍人和颜琼林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这代表什么?我上辈子的仇人,顶替我祖父的身份,生下我爹,让转世投胎的我喊他爷爷???别慌,这只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猜想而已。
颜知鸢:“能卜出他的身份吗?”
长乐元君:“除他的岁数外,关于他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有无尽的变数,无法预测。我怀疑他也精通卜算,能干扰我……就和反侦察一个道理。我都有点怀疑,唯一能卜算出的年纪,是他故意透露给我们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颜知鸢浑身的鸡皮疙瘩才刚刚消停,冷汗又从额头沁出。
两个人一起分析梦中看到的其他意象,确定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
“现在”的梦境是和“过去”相连的,颜知鸢让箱生带她回山上,一方面因为竹林是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一方面也印证现实——她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长乐元君:“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喊得是箱生的名字?”
“师父,你不要吃醋。那种情况下,喊你也没用……毕竟你不如箱生能打。”
“谁吃醋了!”
长乐元君轻声嘀咕:“你最信任他是对的……不枉他苦等你许多年。”
声音太小,颜知鸢没听清楚师父在说什么。
“现在”无需做太多的解释,重要的是“未来”。
颜知鸢说起叫做佩阿的笔和椭圆形的鉴真镜。
她从书上看到过,佩阿是笔神的姓名,却不清楚它出现的寓意。不过从鉴真镜中看到桃花诅已经被消除,寓意肯定是好的。
长乐元君肯定她的猜想,梦境占卜的解卦,主要是受到狐母的启发,狐族的占卜就是念头一起,就能通过看到的意象来测吉凶。
颜知鸢:“我还从镜中看到箱生长角的样子,是不是说明他会化蛟成功?”
蛇族的修炼方法很有意思,打从开启灵智的那一刻开始,就必须要做一道决定命运的选择题。
是不是要修龙呢?
蛇两百年成蟒,三百年升为蛟,蛟一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变为角龙,角龙修炼一千年成为应龙。
真龙的踪迹早已在世间消失,至今还未听说过哪条蛇能成为角龙的,便能猜到此路有多坎坷。若有蛇选择修龙的,在没有成为应龙之前,不能开口说话,无法化为人身,每隔五十年便要应一劫,苛刻得随时得做好身死的准备。
也可以选择不修龙,就简单的多。
蛇妖三百年就能化形,修炼五百年就能施云布雨,掌握一些粗浅的幻术,本体若是毒蛇的话,千年的狐妖都不敢轻惹他。
一千年的蛇妖更是厉害,能引来一些让妖魔鬼怪都恐惧的雷火,几乎可以横行无忌。
如果能化蛟的话,箱生就能变小一点,会更安全,也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长乐元君:“我为箱生起过卦,他明年有升龙之兆……卜不出吉凶。现在看来,应当是可以顺利度过的。”
明年箱生五百岁,可以化为蛟龙……蛟龙也是龙嘛!
“太好了,这太好了。”
徒弟很高兴,笑得傻乎乎的,元君实在是说不出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之类的话。
那就只能说别的。
“梦里有成功的预兆,也藏着对未来的指引。佩阿说你是新来的……又有鉴真镜的出现,很可能是在预示,你消除诅咒的机会藏在一个神秘的部门里。”
颜知鸢:“神秘部门是指镇山河吗?”
长乐元君惊讶的瞪着徒弟,呼了一口气说:“明明没有一点卜卦的天分,有时候却比我更像个神棍。”
颜知鸢没有提醒师父,神棍并不是什么好词。
“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镇山河的?”
长乐元君觉得好奇。
颜知鸢说:“每隔几日,就会有人上山来给我们送东西,吃的、用的。时常会换人前来,共同的特点是他们都有一个刻着‘定乾坤’三字的腰牌。我整理书房的时候,您的信件中,部分的蜡封纹路奇特。我对比后发现和‘定乾坤’腰牌底部的花纹一模一样,自然会产生好奇……您也知道,我的好奇心要得不到满足,就浑身刺挠。
一说定乾坤,山精鬼怪少有不知道的,都说是‘镇山河’的人佩戴的代表身份的腰牌。
我知道大延朝廷有个专管特殊事件的神秘部门并不稀奇。师父,你也是这个部门的?”
“不算是……顶多是个外编人员,赚点小钱而已。有个固定的银钱来源,总比到天桥底下摆摊强。”
颜知鸢:“……”
师徒俩丢下抱枕,先后站起来。
颜知鸢回房间睡觉,醒来的时候正好吃午饭,感觉自己染上某种贪睡的动物的习性,只会在吃和睡之间切换。身体倒是很诚实,直接用手抓起一个鸡爪。
虎皮鸡爪,师父的拿手菜之一。
好吃,再满足的抿了一口果子露。
山泉水烧开放置到温热的状态,加一勺草莓做的果酱,甜滋滋的特别好喝。
杨氏要是看到闺女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一定晕给她看。
餐后水果是又甜又脆的枣子。
吃饱喝足后,颜知鸢准备出门。
师父说,纯阳仙师最迟明晚就能回应天……比凌霄道长预计的时间早许多。明天下午,两人就要离开涿光山 ,前往披霞观。封印桃花诅的事,宜早不宜迟。
短时间之内,两个人恐怕都不会再回山上。
颜知鸢准备送箱生回灵蛇峰冬眠……没错,就是老骗子说的灵蛇峰。
虽然箱生一年里面有八个月都在竹林的屋顶上入睡,但是灵蛇峰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出门前,颜知鸢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师父:“您带着我住在山上,是为了躲避我的仇人吗?”
“不是。你生来魂魄不全……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算不出缘由。让你住在涿光山 ,是为了让山灵之气稳住你的魂魄,如今已有成效,才敢让你下山。说来也怪,魂魄不全的人,性情总会与常人有些不同……我瞧你除了好奇心过分旺盛外,似乎没什么情感上的缺失。”
颜知鸢也并不觉得她感情上有所缺失,此刻就感觉很丧。
我打出生开始,接手的难道就是一个烂摊子一样的人生吗?
魂魄不全,必须在山上待到接近十八岁才能下山。
一下山就不得不面对七段姻缘,要知道情债最难还,还有个纠缠不休的夙敌在暗处虎视眈眈,一见面就激活种在她身上的桃花恶诅。
察觉到颜知鸢心情不好,箱生在山林中游走的时候故意加快速度,放出巨大的真灵带着她来到树梢之上,站在高处看一看蔚蓝的天空,能让人心情变好。
和往常很多次一样,她成功的被箱生安慰了。
灵蛇峰有迷阵,不会破阵的人,走到附近会迷失道路。这就是明明能看到灵蛇峰,却永远无法走到灵蛇峰下的真正原因。
涿光山的每一处,颜知鸢都探索过,灵蛇峰也不例外。
倾斜的山峰底部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就是箱生的窝,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且非常的潮湿,不适合人类久留。
对于想要修炼成龙的箱生来说,却是最最舒适的环境。
山洞的石壁上,有一道道划痕,颜知鸢曾经数过,一共六十七道。
不知道是不是箱生留下来,这么多年以来,也再没有增加一道。
颜知鸢从有记忆开始,就和箱生形影不离,能够理解箱生大部分动作的意思,却无法沟通如此复杂的问题。
检查完洞穴,一人一个蛇攀上陡峭的灵蛇峰。
箱生的整个身体盘在峰顶,颜知鸢就坐在从夹缝里长出来的一棵老松上。
老骗子说的灵蛇无疑就是箱生。不盘在峰顶的时候,就是他需要冬眠的几个月。
想起这个,颜知鸢就抓住箱生的尾巴,慢慢地往上爬。
箱生以为颜知鸢是在跟他玩闹,就一动不动的任她攀爬。
没过多久,颜知鸢就爬到蛇头上。
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往下看,竟刚好能看到山脚,能俯瞰唯一一条上山的路。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没有抓住。
颜知鸢没有多去思考,“哧溜”往下滑,重新坐到老松树上。她要一直待在箱生脑袋上,箱生就不敢动了。
按照平时的习惯,箱生又一次充当她的树洞。
颜知鸢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的话,都会跟箱生说。比如七段尴尬的前世姻缘,比如对海王前世的吐槽。比如下山遇到一位有鸳鸯戏水玉佩的道长,他身份还很不一般。这就算了,和前世有婚约的对象竟然不全是人类……还有九尾狐!
一只异兽,简直丧心病狂。
“越想越觉得太巧了!下山之后,总共遇到两件事,每一件都能扯出一个未婚夫……感觉自己已经被婚契包围了。箱生,你不会也有玉吧?”
颜知鸢是开玩笑的,问出口后,却发现巨蟒的表情不对劲……不会吧!不可能吧!这太荒谬了。
她眼见着箱生腹部蠕动一阵,张开嘴吐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
“啪哒”
图案为喜上眉梢的玉佩落到地上。
箱生会说的眼睛好像在说着——“嗯,我也有。”
颜知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