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的新居离颜府很远,是位于宁远巷的三进院子。宅门朝南开,院里有两棵枣树,西厢房外有个精巧的花架,摆着杨氏精心挑选的各色盆栽。
最妙的是,和颜府比起来,新居离涿光山更近。
颜知鸢回府后,就被杨氏拽到精心布置的西厢。一看里面的陈设,她就知道三爷发了一笔大财。虽不知道内室的拔步床价值几何,博古架上又有几件珍品,只用打开妆匣看一看,里面金的、玉的都够晃花人眼。
前些日子被杨氏逼着算账的后遗症又来了……她想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等价换成银子,算一算加起来到底值多少银两。
这肯定比不过她想要撰写《问鬼神》的迫切**,得把老太太的故事加进厉鬼的篇目中,灵犬大竹的故事还没动笔,狐狸一族的仙妖分别还需好好地整理一番。
送忙碌的杨氏离开,颜知鸢让丫鬟给她泡一杯浓茶。新采买的小丫鬟还有些害怕小姐,不敢多问。既然小姐要浓茶,重点肯定是“浓”字。
喝一口泡好的茶,颜知鸢的眉头变成川字。
也正因为足够浓郁的茶水,让她熬到深夜还没有睡意,竟将三篇的初稿写完。
直到天已蒙蒙亮才睡着,以至于被杨氏拉起来,跪到地上接旨的时候,还有一半的心神在同周公相会。
“奉天承运……兹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荣怡亲王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荣怡亲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司天台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
颜知鸢迷迷糊糊地想着:我一定是在做梦。
直到圣旨落到手中,绢滑的明黄色绸缎终于唤醒她的全部神志——竟然是真的,不是做梦。
颜知鸢连忙回忆本朝皇亲贵族的情况,结合在师父书房里看到过的一些东西,和“朋友”们的讲述,她终于从记忆的深处翻出“荣怡亲王”此人。
她赐婚的对象是圣人最小的弟弟,也是圣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大延的王爷中也是一等一的尊贵。
一个五品官员的侄女,如何能高攀一位地位尊贵的王爷?荒诞无稽的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颜知鸢看向恭敬的同传旨内官说话的二伯,发现他表现得就像是捡到金元宝的乞丐,兴奋之余对金元宝是打哪落下来,全无一丝疑惑。
心中不由生出一个猜测——荣怡亲王是他们都认识的人。
而能让颜承业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奉承的人,颜知鸢只知道一个。
耐心的等待他将内官送走,折返回来。
颜知鸢才询问:“荣怡亲王就是凌霄道长,对吗?”
“正是,”颜承业对待侄女的态度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位的身份可是未来的王妃!
他单单看出道长对侄女不一般,却万万没想到侄女能嫁给道长做王妃。圣人下旨,此事板上添钉。按大延亲王的内眷规格,可纳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他还以为侄女就算有幸能被王爷纳入府中,也不是过是个妾室,未来能混成侧妃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没想到还能有如此造化。
能耐啊!
“咱们□□皇帝信奉道教,对玄门道法很有兴趣,无奈国务繁忙,便想了个法子——让幼弟代替他到披霞观修行,钻研道法。历代皇帝陛下沿袭祖制,秉承□□遗训,继位后便将幼弟送到披霞观,拜观主为师。
圣人继位时,王爷才两岁多,自小在披霞观长大……”
颜知鸢一直觉得两位道长行事颇为奇怪,出身披霞观却并不宣扬道观的威名,也不太在意除魔降妖的工钱,且一直在普通人面前遮掩妖魔的存在……有那么点无偿维护治安的意思。
现在弄明白了。天下都是他家的,维护自家的长治久安不需要凸现个人的作用。
“我想见见他。”
颜知鸢猜测赐婚是因为玉佩……不,是婚契的缘故。
以己度人,凌霄道长不一定是真想娶她,里面可能有误会。
颜承业嘿嘿一笑:“小九,王爷让我转告你一声。纯阳仙师急招弟子前去淳华,他短则三五日,长则需半月才能回应天。你若有事,可寻小披霞观长明道长。若有信件,也可一并交予长明道长……”
这事在信里是说不清楚的。
看来得等凌霄道长回来,颜知鸢正琢磨着,便见爹娘瞪大眼睛盯着她,颇有一等颜承业离开,就要来个三堂会审的意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今有点凉,我回屋添件衣服。”
颜知鸢装模作样的扯了扯衣襟,一进屋就赶紧磨墨挥笔,留书一封,翻窗离开。
好一阵没等到闺女出来,杨氏在门外喊几声不见答应,推开门只见条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张——女儿回涿光山了,勿念!
“真是个冤家!”
杨氏气笑了。
……
涿光山山脚,靠近官道的茶铺中,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歇脚的人。他们携带的货物已经卸到一旁,让拉车的牛、马和骡子尽情地享受着食槽里新添的草料。
伙计靠在暖烘烘的茶壶边,在午时温暖的阳光中昏昏欲睡。
“来一碗淡茶。”
清脆的声音惊醒偷懒的伙计,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老板的身影,才松口气般答一句:“好嘞!姑娘,你稍等。”
要茶的自然是颜知鸢,她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又让伙计弄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不一会,一碗漂浮着少许碎茶末的大碗,和一份臊子面先后端上桌。面上配两颗翠绿的小青菜,一个切成两瓣茶叶蛋,共计二十三文钱。
和娘娘庙贴钱喂饱香客的素斋没法比,价格却也不算昂贵。
毕竟开在此处的茶铺,主要的客人都是歇脚的往来行商。太贵的话,做点小买卖的商贩消费不起。
这生意也做不下去。
她刚吃了两口面,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姑娘,我能坐这吗?”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颜知鸢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身穿灰色带补丁的粗布衣服,杵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他的脸上遍布皱纹,眼眸深邃。
旁边无人的空桌子还有很多,颜知鸢正考虑要不要把这张桌子让给老人家,起身去旁边那桌,仅仅是礼貌询问一下的老叟,已经在对面坐下,还将拐杖放在桌边。
颜知鸢:“……”
老叟露出神秘的笑容:“姑娘,你被诅咒了。”
诅咒?非要说诅咒……从下山之日起,她就得了个总是要饿肚子的诅咒。
一开口就是有灾有难的,摆明是骗子。
如果不饿的话,颜知鸢很有兴趣跟他聊一聊。现在却只想吃完碗里的面条,免得面坨了。
“老先生,我请你喝茶……要浓茶还是淡茶?您稍微安静一会,有事等我吃完面再说。”
浓茶是加盐的,可以为流失水分的行脚商人提供必要的盐分补充,三文钱一碗。淡茶,也就是颜知鸢喝的这种,只要一文钱一碗。
“姑娘,我和你有缘,帮你消灾解难不用钱财。”
更像是骗局了!一开始的不要钱是为了收更多的钱。
她不感兴趣的吃了一大口面。
“姑娘,你看那边的山峰,那是传说中的灵蛇峰。”
老叟指着远方云雾里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峰,也是涿光山外凸最明显的一部分。一回头看到颜知鸢的脸还埋在面碗中,嘴角抽搐两下才继续说:“灵蛇峰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奇峰,你当为什么?它外形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每年有八个月的时间,山峰圆润,像是有一条巨蟒盘旋其上,又有四个月,不见巨蟒,只能看到嶙峋的山石。
你别以为上山就能就近看一看灵蛇峰,知晓其中的奥妙。
除了我老人家之外,想要寻灵蛇峰的人只会在山中迷路,直到放弃寻找灵蛇峰的念头,才能平安的离开涿光山。”
颜知鸢:“您有什么特殊的?”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您停一停!”
颜知鸢怀疑老叟是说书的,再让他说下去没完没了。
“您既然到过奇峰,那里到底有什么?”
老叟没想到面前的姑娘会对灵蛇峰感兴趣,他只是想拿奇峰做个引子……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事情,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恐惧。
“那里……那里有一直等待着主人归来的……”
伙计从茶铺后面走出来,一看到老叟就凶恶的瞪眼:“又是你!”
老叟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抓起拐杖就跑,干瘦的老头子竟然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徒留气喘吁吁回到铺中的伙计不停咒骂。
“这个该死的骗子,一不留神又出来骗人……上次差点害铺子吃上官司。姑娘,外面歹人多,你可千万擦亮眼睛。”
面已经吃完。
颜知鸢谢过伙计,便踏上山脚小道。
再往前面走一点,就是她熟悉的地方——生活十七年的涿光山。
荷包里面有箱生上一回蜕的皮,山林里未开灵智的动物闻到气味就不敢靠近她。很快就来到半山腰,通过闭着眼睛也能走对的奇门阵法——迷踪阵。即是防歹人,也是防野兽。
一条小径通往竹林深处的清雅小屋,屋外有鹅卵石砌成的水池,鲤鱼欢快的在其中游来游去。
家里没人,师父不在。
这并不奇怪,师父和她一样会去山林中,偶尔也会离开涿光山一两日。时常也会有师父的友人来访,并不一定会在她们住的竹楼中会客。
颜知鸢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树,箱生也不在。
将几篇初稿修改完毕,天色已晚。
厨房里没有熟食,常年住在深山中的颜知鸢会一点厨艺,大半都是从师父那学到的。她看到案板上有肉排,便取一些外面架子上的干香菇复水,准备做一道红烧排骨。
将米饭蒸上,将排骨加调料炒好后,再放清水。
做完这一切,颜知鸢不慌不忙的离开厨房,去前院花圃里摘一把小葱。直起腰的时候,忽然间感觉浑身一软,心脏又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颜知鸢无力的倒在地上,碾碎落在一旁的小葱。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奋力抬起左手,却根本看不清红色胎记,也无从知晓胎记的变化。
又来了,好疼。
在极致的无法忍受的疼痛中,她对时间已经失去概念。
感觉过了很久,又似乎又只过了一刹那。
恍惚间,颜知鸢听到师父略显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桃花诅……怎么会中桃花恶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