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幸好尖叫的女子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声音,颜知鸢才能在地形复杂的府邸中得到她的准确定位。同时也能确定声音的主人没有出事。
歇斯底里的尖叫是因为她看到恐怖的一幕。
颜知鸢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手脚并用的往后挪,扭开脸根本不敢看让她害怕的东西——那是一具干瘪发黑的尸体,半趴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头部向后扭转到极致,嘴巴张大到能塞进成年男子的拳头。
尸体身上的衣物几乎灼烧殆尽,得只剩下一小块巴掌大的淡粉色布料,看着和吓傻的女子身上的衣裳料子极为相似。
两位道士只比颜知鸢慢一步,颜承业最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有一阵风刮过,一团花白头发被风吹散,大多都落在他的脚边。
这是尸体上脱落的毛发。
颜承业也骇得尖叫起来。
哭泣的女子注意到他,嘴里喊着:“老爷救命!”
颜承业也在喊:“救命啊啊啊啊啊!”
老爷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呢!
总之,颜承业的存在令女子崩溃的情绪稍有回转。恢复一点理智后,她就不住的呕吐起来。
比起可怖的尸体,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更令人受不了。
颜承业呕吐的时候,认出旁边的女子:“你是梅香……”
梅香是福寿堂的丫鬟,老太太身边的伺候的。此处偏僻,她会经过是因为想走近路去大厨房取炖品,哪知道会在长满杂草的路上看到一具死状恐怖尸体。
至于死的是谁?肯定也是一名丫鬟。
可颜府伺候的丫鬟、仆从并不少,无法从尸体判断是谁的情况下,只能一一排查。
颜知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发现尸体有问题!便捂着鼻子,谨慎地蹲到尸体面前。
圆脸小道蹲在旁边,一张嘴就被无孔不入的臭味熏得干呕起来。
“姑娘,你胆子好大,一点也不害怕尸体。”
颜知鸢诧异的瞥他一眼:“没你的胆量大……”敢毫无防备的就靠近明显不对劲的尸体。
要知道,被妖邪鬼怪吸干精气的尸体才会如风干过度的咸鱼一般。
众所周知,咸鱼能长久的保存,不会轻易腐坏,干尸也是如此。
这具干尸的气味像是一大桶未经处理而自然腐烂多时的鱼,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有一种可能——尸体肚中有东西,导致了干尸的加速腐烂。
干瘪的尸体忽然颤动了一下,从嘴里里飘出两团黑雾,一团袭向身旁的小道士,另一团飞向凌霄真人。
颜知鸢早有防备,才能及时拉开小道士并示警:“小心!”
一团黑气扑个空,撞在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只见茂密的树叶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刚刚还生机勃勃的树瞬间就枯死了。
另一团黑气刚靠近凌霄真人,就如水珠遇到烧热的铁锅,瞬间蒸发。
颜知鸢:这就是传说中的正气凌然,诸邪不侵吗?
小道看不到黑色的气团,却能看到后面枯萎的歪脖子树,双腿直打颤。装出来的沉稳被丢掉一边,感激地说:“多谢相救,多谢相救!姑娘早发现有不对劲之处?”
颜知鸢:哇哦!
小道完全暴露本性,瞪圆眼睛又问:“姑娘,你能看见从尸体里飞出来的东西吗?”
颜知鸢:唉,阴阳眼也一起暴露了。
凌霄真人:“灵清!”
圆脸小道被呵斥,没继续问下去,他先将被吓到的颜承业和梅香赶走,大约是觉得他们待在这里纯粹是添乱。
也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颜承业去做,比如确认死者的身份,还得让他去查一查大厨房旁的井中从前是不是死过人。
颜承业吓得六神无主,却还能抓住重点。
“下官让小九代为招待两位……”
颜知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九”是在称呼她。
颜府并未分家,家里的孩子按岁数大小在一起排序也是应当的。只是父母很少说起颜家的事情,颜知鸢并不知道自己排行第九。
“小九,凌霄真人乃是披霞观纯阳仙师的首徒。旁边这位乃是灵清道长,亦是师从纯阳仙师,是真人的同门师弟。两位到此是为祛除邪祟,还我们颜府以太平。”
颜知鸢曾听师父说起过披霞观,对纯阳仙师也有些印象。知道应天府中无人敢冒着披霞观的名号招摇撞骗,两个人应当是有真本事的。
稳了,看来不用抓紧时间送父母上山避难。
颜承业见侄女对‘披霞观’三个字毫无反应,心说果然是在山上养傻了,连如此出名的道观都不晓得。只得又说:“披霞观乃是圣祖亲封的‘护国隆盛宫’,天子也常听纯阳仙师讲道。你常年住在山上,于礼仪方面多有疏忽。正是因为如此,更需要小心招待两位贵客。记住了吗?”
颜知鸢:“没记住。”
颜承业:“……”
灵清强忍着笑意,咳嗽一声道:“颜大人,你府中可有我等不能涉足之地?”
颜承业:“绝对没有这样的地方。真人、道长,两位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一切以消灭邪祟为重。”
说完,麻溜退下。
颜知鸢茫然的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转过头看着两人:“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踏足颜府。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没办法招待你们。”
“没事,我们也不需要引路的人。只是有着玉佩的缘故,还望道友能暂时与我二人待在一处,”灵清作揖:“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师从何派。”
“涿光山,颜知鸢。”
“道友竟然就是常年霸榜应天府玄门传说第一位的‘有缘人’!”
颜知鸢:???
灵清:“久仰久仰!”
颜知鸢:先不说“有缘人”是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沉着稳重的道士包袱吗?
小孩爱装大人,是因为大人说的话更受重视。这道理在行当间同样适用,年岁大的大夫比年轻的医者更受人信任,老道士自然比小道士看着更靠谱。
不用问颜知鸢都知道灵清的圆脸盘子给他招过多少怀疑的目光,很能理解他想要看起来成熟稳重一点的心情。
可这种气质吧!装是装不出的,起码灵清的道行就不够。
凌霄开口打断两人:“灵清,先追踪羊膻气。”
灵清:“好咧!”
他抱歉地对颜知鸢笑了笑,拿出两片柳叶在眼睛和鼻尖上抹了抹,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就睁开闭着的眼睛,并用鼻子猛的吸气。
这就是道门的术法,名曰“开阴阳眼”、“开通灵鼻”,简称“开眼”、“开鼻”。其内核都是开发五官的潜能。
颜知鸢听说这种法术。按借助的工具不同,开发五官潜能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小道展示的,柳叶抹五官,另一种是牛眼泪擦五官。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念咒。
至于要念什么咒,颜知鸢就不清楚了,她的朋友没一个会人类术法的。
因此饶有兴趣,认真去听。可惜,灵清喃喃念出的是一堆鸟语。分开听则每个字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她听得一头雾水,自然也没记住。
施法后的眼睛是有微弱金光的,鼻尖也有一点白色的亮光,大白天的不仔细看会忽略掉。
灵清:“我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看到就对了,就算有残留的阴气,一旦暴露在日光中也会很快消散。
灵清又嗅了嗅:“至于气味,羊膻气最浓是刚刚那口井,说明水鬼常待在里面。除此之外,西边也有相似的味道。”
凌霄:“过去看看。”
颜知鸢看来,要解决这件事,追踪水鬼的意义不大。不过,她从没见过水鬼也是很好奇的,便没开口说话。
三人在奴仆们好奇的目光中,嗅着味来到一处竹林环绕的残破的院子,名曰——翠竹轩。
估摸着是颜承业有吩咐,一路上无人拦他们。
灵清:“里面味道之浓几乎可以与水井比拟。”
院子紧闭,敲门许久也无人应答。
灵清把拂尘插在腰间,脚在墙面上一点便纵身跳进院中。
凌霄姿势更为好看,轻轻一跃便跳上墙头,低头看向还站在墙外的颜知鸢,平静的眼眸中慢慢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可以拉着我的手……”
“道友,这边、这边!”
灵清“嘭”一声推开门,招手呼唤。
颜知鸢再抬头的时候,凌霄已经不在墙头之上了。
院内荒草丛生,堂中端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她目光呆滞,当视线扫过两位道士时,忽然“活”过来了。
她急切地迎到门口,眼中殷切的光芒有些吓人。
“道士!!有道士!他终于肯相信我了,老爷请道士来抓鬼了。”
凌霄侧身躲开,灵清被妇人抱个满怀,顿时双颊通红,奋力的挣脱。
“女施主不要乱摸,女施主请退后一些!”
灵清严厉地呵斥。
妇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神经质的絮叨着:“我被鬼缠着许久,终日不得安生。如今就要被鬼害死,请道长救我一救!”
好不容易挣脱又被抱住的灵清:我死了!
“有话好好说,女施主……你别往我身上扑。你坐下,你冷静点。”
战局以外的两个人很是悠闲。
凌霄:“颜小姐,知道她是谁吗?”
颜知鸢发现,这位凌霄真人虽然看着是个冷淡的、不好相处的人,其实性格还蛮好的……这不,还主动跟她搭话。
“性格”也是跟师父学的词。
“不认识,我从小就住在山上,从未下过山。”
凌霄:“……家师和长乐元君是多年的好友。”
颜知鸢:“这样啊!那你不如称我为‘知鸢’吧。”
凌霄微微一愣,正色道:“于理不合,这是小姐的闺名,只有家里人才能称呼。”
“这是我的道号,”颜知鸢奇怪地问:“是我误会了?你刚刚忽然提及上一辈的事情,难道不是想要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吗?”
凌霄:“……”
凌霄:“‘知鸢’真的是道号吗?”
颜知鸢反问:“没人规定不能用名字做道号吧?”
凌霄:“……”
灵清终于将妇人安抚住,往这边一看,惊讶的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你脸怎么红了?”
凌霄:“好好问话。”
灵清最怕师兄冷脸,连忙问妇人:“你是何人?”
妇人颠三倒四的说了一通,三个人艰难的整理出较为清晰的脉络。
原来,这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是颜承业的妻子,娘家姓钱。论理,颜知鸢该叫她一声二伯母。
钱氏第一次见鬼,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天气炎热,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忙高声呼唤守夜的丫鬟,却始终不见丫鬟答应。
“懒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钱氏立刻咒骂起来,下床要去点灯,却没有踩到熟悉的脚蹬子,袜子还被水弄湿了,寒气顺着脚一股一股的往上冒,她浑身都冒鸡皮疙瘩,不住地颤抖。
脚一动,就听到水声。
钱氏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的床是浮在水面上的。
水很深,她大着胆子去踩,却发现脚根本碰不到水底。
四周没有一点光,也没有声音。
忽然,钱氏放在水里的脚被狠狠的扯了一下。她感觉抓她的东西滑腻腻的,根本不是人的手。
她立刻就害怕的缩回脚,绝望的呼救。
水里的东西时不时会发出响声,有时离她很远,有时则离得很近。
钱氏还能感觉到,那东西一直盯着自己。
不过,水里的东西始终没有爬到床上来。
钱氏:“这不是梦。很多个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都发现被褥是湿的。那东西肯定是用什么方法,夜里将我偷偷地运出去,还能迷惑家里的人。最可怕的一次,那东西已经从水里爬到我的床榻上……再这么下去,它就能抓住我吃掉了。”
问她几天做一次梦,有没有见到过鬼的样子,她又开始说胡话。
“夫人,该喝药了。”
一名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子脚步匆匆地从后面走出来,她容貌姣好,瞧着比钱氏年轻许多。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把一双眼睛哭得肿如核桃。
女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十个指头被烫得通红。
“你们是谁?”
看到颜知鸢三人,女子万分惊讶的模样,险些把手里端着的药碗摔了。
“我不吃药……我不吃药……”
刚刚精神还算稳定的钱氏忽然发疯,用力将女子推倒在地上。摔破药碗不说,还对女子又踢又打:“我没病!贱人,休想害我……”
灵清看不下去,将钱氏扯开——不管她的话,这名柔弱的女子没准会被生生打死。
女子爬起来之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色,对着还在发癫的钱氏一福身:“夫人,妾再去熬一碗药来。”
说罢,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