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狂风大作,门紧紧关闭。门栓被撞得不住的跳动,就像是屋内众人加速跳动的心。
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青绿色的烛光照得每一个人都如同鬼魅一般,想从旁人身上得到安慰,看到的只是同出一辙的恐惧,小厮腿软得像是煮熟的面条,哭出来的前一刻刚看到分外镇定的小姐。忽然就觉得添了些力气,竟然能问出:“外面是什么啊?”
颜知鸢只是有阴阳眼,却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不过她知道,这扇门拦不住外面的东西。
果然,小厮的疑惑立刻就得到解答。
门没有被撞开,足有男子拳头大小的蜘蛛就直接穿门而过,它们那长着绒毛的背部有一只只狭长的眼睛,酷似人眼。蜘蛛一旦锁定屋内的活人就吐出血红的蜘丝,并逼近‘食物’。可怕的是,陆续有蜘蛛爬进屋内,还有穿墙进来的,密密麻麻一时竟然无法数清。
总之,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常嬷嬷扯着嗓子想尖叫,却只发出如蚊蝇一般的声响:“……有鬼啊啊啊啊!”
胆小的丫鬟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颜三爷护在妻女面前,亦是两股颤颤,心道吾命休矣。
屋里的慌乱没有影响颜知鸢,她拽下腰间挂着的七块玉佩砸向蜘蛛。最前面的蜘蛛有点被砸懵了,见玉佩掉在地上后,还拿长足拨弄。
玉佩猛的颤动起来,疯狂的游走在蜘蛛群中。
颜知鸢趁机从荷包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香饵,用火点燃。
七块半圆形的玉佩还敬职敬业的骚扰蜘蛛,给主人争取时间。
从小,颜知鸢就觉得自己的玉特好玩,敲不烂、砸不破,不怕火烧也不怕水淋。必须贴身带着,就是把玉丢到山崖下,一眨眼的功夫又会重新出现在身旁。若不肯佩戴它,能闹得人无法出门。
颜知鸢与玉佩斗智斗勇多年,已经成功驯服它们。虽然还得戴着玉不离身,但是能支使它们做事,还能叫它们不至于内讧打架。
这样的灵玉,她足足有七块玉!
即使她在山上长大,也知道佩一块玉的是雅致,配七块玉走路叮当响……唉,没法形容。一闹起来,更是灾难。
颜知鸢懂事后问她娘,七块半圆形的玉佩都是哪来的。
杨氏告诉她,玉是她生来就有的。
颜知鸢不相信啊!并非不相信有人能衔玉而生,奇闻怪谈她听过不少,打娘胎里面带出来一块玉不算什么。她是觉得此事不合逻辑,婴儿嘴里衔着一块玉是没问题的,让刚出生的孩子衔七块玉试试?画面真的没法想象。
七块玉伴生,不光凭一张嘴,加上手脚也不够拿的。
真要那样,婴儿呱呱坠地时的样子还能看吗?
杨氏见没办法简单糊弄女儿,只能告诉她详情。
杨氏怀女儿的时候没吃半点苦头。孩子在肚子里面的时候就不闹腾,特别的懂事。生得时候也很顺利,还没觉得多疼,孩子就已落地,被接生婆抱在怀里嘻嘻嘻的笑了。
初为人母的杨氏很快发现女儿的左手总是攥着拳头,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打开过。怕是有什么不好,就温柔的将女儿的手掰开,发现里面有小小的银色光团,落在榻上变成七块半圆形的玉佩,有鸳鸯戏水的、有喜上眉梢的、有花好月圆的,还有欢天喜地(獾子和喜鹊)的……寓意都很好。
颜知鸢:原来如此!
后来,她又磨着师傅去查玉的由来,得知玉是婚契的凭证,就跟房契、身契一个道理,房契是买房的凭证,身契是买人的凭证,婚契就是婚约的凭证。
由于七块玉佩都是她打娘胎里带来的,凭证的由来只能追究到转世投胎——也就是上辈子。
颜知鸢:懂了,原来我上辈子是个有七名红颜知己的伟岸男子。
哎!毕竟这世道只有男子可以娶妻妾多人,轮到女子就不合法度。
师父说,有很多婚约的人可以用“海王”一词来形容。从师父嘴里总能听到新鲜的词。
玉佩用处不大,只是累赘。好在颜知鸢素来懂得活用身边的一切,这时候玉就帮大忙了。
点燃的香饵飞快的燃烧着,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整个房间。
颜知鸢拍拍母亲的手,还是刚刚那句话:“母亲,别怕!”
还醒着的人见少女沉稳的样子,没那么害怕了,连滚带爬的聚到颜知鸢身边。
被挤到一旁的男主人颜三爷:“……”
香的味道浓得有点呛鼻,屋里的人却恨不得香味能更浓一些。
因为刚刚还气势汹汹地蜘蛛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下脚步,狭长的眼睛中分泌出鲜红的水珠。
这香气显然令它们很难受,可它们不愿意走。
毕竟再努力一点就能吃到嘴边的肉……
直到最前方的大蜘蛛毛腿一蹬,仰卧在地上,片刻后化为灰烬,剩余的蜘蛛这才怕了,一只只不安的弹腿,往后退的时候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却还是有些跑得不够快,变成一抹黑灰。
外面依旧有飒飒飒的声音,证明那东西没有放弃。
颜知鸢这才能走进里屋,将两串已经隐隐有些发黑的风铃取出来挂在门口。桃木有灵,除示警外还能辟邪,挂在门上是如同门神一般的存在,应该还能护住屋里的人一夜平安。
邪祟大多怕阳光,不敢白日作祟,鸡一叫就没事了。
七块半圆形的玉佩都静静地躺在地上,颜知鸢看在它们立功的份上,没计较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一一捡回来重新挂在腰间。
玉佩:快乐!
夜已经深了,颜知鸢一脸淡定的表示,这就是一件小事而已不用怕去睡吧!今夜肯定平平安安。
颜三爷:“……”
杨氏:“……”
就莫名的,没办法反驳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颜知鸢自认安排得很好,让父母去里屋睡觉,她打算在外屋的榻上将就一晚。
被吓到的丫鬟和小厮还在犯傻,跟刚刚出生的小鸡似的跟在鸡妈妈颜知鸢的身后,一步都不愿意落下。还是常嬷嬷老辣,回神后张嘴就说要为小姐守夜,一定要在小姐塌下打地铺不可。
丫鬟甲乙:“我也……”
小厮:“我我我我,我也……”
颜知鸢:我无所谓。
小厮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是男人。颜三爷不能让他在闺女塌下打地铺,赶他去耳房里睡,吓得小厮连连摇头。
还是颜知鸢出声让他守在门口,他才千恩万谢的流下劫后余生的眼泪。尽管门还在嘎吱作响,小厮也觉得在挨门站着比一个人去耳房强。
颜知鸢:……看来是没法睡了。
听闺女说睡不着的不必去睡觉,就连颜三爷都松一口气——就算外面没动静了,天不亮他都不敢闭眼。比起躺在床上,他更愿意守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颜知鸢取出包袱里面的书,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问鬼神。
旁边还有几个小字:第二卷 。
杨氏一看封皮上的字,就知道出自女儿之手。凑过去看翻开的书页,入目就是:人死后脱去壳窍既为鬼(人的灵魂),一般来说都是昼伏夜出。人的肉眼看不见鬼,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鬼的踪迹。
比如,鬼会散发阴气,阴气燃烧时焰火会变成青绿色。
……旁边的烛火就不是黄白色,而是青绿色的,和书中的描述相符。
杨氏打了个寒战。
再看闺女翻页。
[箱生说吊死鬼:祥云镇偏僻街巷有一自缢女子,死后魂魄附在麻绳之上,每日重复上吊的痛楚,无法投胎。死后第五年才能在夜间跟着阳气较弱的人走一段路,这是为寻找替身之故。遇到心中苦闷不乐的人,便高兴的在他耳边说尽人间八苦,诱导其上吊自杀。一日,终于成功害死一人,女子入阴曹地府,投胎转世。可怜被蛊惑的人要替她受苦……]
杨氏:“……”
在此等情形下,书上的内容真有些骇人,杨氏不敢再看,便小声问颜知鸢,刚刚用来驱赶鬼蜘蛛的是什么香。
颜知鸢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给母亲看:“是驱虫香。山上蚊虫多,蛇蚁进屋都是小事,最怕毒虫咬人,所以常常点着它。娘,你应该有印象,你和爹来山上看我的时候,香炉里十有**就点着此香。”
这么一说,就觉得香味很是熟悉。
“香是长乐元君制的?”
颜知鸢的师傅道号长乐。
颜知鸢:“不是。是我用山上的野草随便制的,虽是无名的草,可驱虫效果很好。”
杨氏的声音压得更低:“娘还没问过你,长乐元君都教你什么了?”
颜知鸢说起这个,还挺不好意思:“师父擅长卜卦,也耐心教我。可我一看周易八卦就头疼,大约是没天分。”
长乐元君就没有强求,笑眯眯的让她去玩。
颜知鸢的整个童年都在山上玩耍……至今,童年也没有过完。
“你跟娘实话实说。娘不是要怪你,学会道法也挺好的。”
杨氏见女儿还是摇头否认,便问:“你若没学,是怎么驱赶鬼蜘蛛的?”
“娘,你看。”
颜知鸢将桌上的书卷往后翻,找到重点念给她听。
“鬼散发的阴气会影响周围的生物——有生命就是生物。比如花草树木,再比如蛇虫鼠蚁。严格来说,鬼蜘蛛并不是鬼怪的一种,它是被阴气侵蚀后发生异变的普通蜘蛛所化。我就是觉得我制的驱虫香效果好,虫子没有不怕的,蜘蛛也是虫子。果然有用!”
颜知鸢说着,把新发现驱鬼小妙招记在书上。
杨氏噎住:“……妖魔鬼怪的事,也有逻辑可寻吗?”
颜知鸢:“自然是有的。”
听起来完全不靠谱啊!我还以为你是有十足的把握对付鬼怪!
闺女,你胆子好大。
杨氏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书是元君给你的?”
如果非要学一样,比起妖啊鬼啊怪的,杨氏更愿意闺女学卜卦,更体面也没什么危险。
“不是师父给的,书是我自己写的,”颜知鸢说起这个就有点自豪:“我从朋友那里听到有趣的故事,整理之后再记录下来。至今《问鬼神》已有三卷,娘要看看吗?”
杨氏:“……”
谁大半夜的看鬼故事,更何况外面还真的有真鬼……按志怪故事里的办法驱鬼什么的,听起来更不靠谱了。
都不知道该庆幸女儿没有学太多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遗憾她没能好好的学一学。
过于惊讶,以至于杨氏都忽略掉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深山里人烟稀少,夫妻俩每个月都上山看女儿,多年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生人。
能被颜知鸢称为朋友,还能提供如此多的志怪小说素材的人……没可能存在吧?
外面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时而震天动地如打鼓一般,时而断断续续地像是要撤离一般。屋里的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听到桃木风铃的响声越来越小……
颜三爷心中忐忑,就怕风铃撑不过今晚,不由想要问问女儿。
扭头一看,女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瞧着睡得还挺香甜。
夫妻两个目光相撞。
颜三爷:“……”
杨氏:“……”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