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策背着软玉温香的女人走在卵石小路上,脖颈间被纤细的手臂紧紧圈住,男人微微侧脸,感觉着她温热的鼻息,一抹笑意悄悄爬上了唇角。两相沉默间,走在万籁寂静的园中,只听得她发间的珠钗随着步伐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
虽然没有内侍手持宫灯引路,只有月色洒下的一地清辉照亮了归路,竟让他生出日常夫妻相处的温馨。想到方才他焦急之下竟然忘了用自称,却收获了意外的心境。
“陛下,天气渐渐转暖,臣妾想去骊山别苑小住几日。”耳边传来低低的恳求声。
男人转头,看着夜色下她娇俏的侧脸,打趣道:“梓潼还想再落一次水?”
王徽妍就知道他要趁机奚落一番,不由得紧了紧手臂,刚要继续攻克他,就听得他低沉的声线回荡在耳边:“据说帝王有九条命,算来朕在战场七次险些丧命,前几日又为了你落了水,如今只剩下一次了。”
少女听了下意识摇摇头,急忙辩解:“不会的。”听得他低低笑了声,这才明白过来是被他耍了,哼了一声,“臣妾只听过狸奴有九条命,陛下准是误听了谗言,谁这般大胆竟然将您比作一只畜生。”损人的事儿她向来不肯错过每一个机会。
“梓潼猜的没错,朕的确是从一本书中见到了这样的描述。”男人再次弯唇一笑,“畜生也分三六九等,朕如今到觉得有些动物很惹人怜爱。”
一本书……莫不是和我前段时日看的话本写的一样?狗男人私下里也偷看话本么?
少女歪着头,偷偷打量笑得诡异的男人,越发觉得不对劲。
“陛下博学,臣妾敬佩。”拍马屁又不花银子,还不是张口就来。
慕容策瞧见了远处清宁门上悬挂的宫灯,想着这场月下私语就快要结束了,有些意犹未尽。
听着小狐狸虚假的恭维,他颇有兴致地试探道:“既然梓潼喜欢,朕找寻几本给你看看?”
王徽妍心中虽然认可他的话,也只能摇头晃脑地将王嬷嬷的原话搬出来:“先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撰写《女戒》就是为了给世间女子一个警醒,命我们做好自己身份之内的事情。所以臣妾要恪守本分,做后宫嫔妃的楷模。”
男人见试探失败了,并未气馁,不遗余力地暗示:“世间女子又不是嫁给早已尸骨无存的女学究,研究她说的话有何用处。”
少女借着月色再次看向了他,狗男人莫不是大变活人?今儿说的话怎得都那般中听。
她摸着鼻间,干笑道:“陛下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生怕在说下去,她就想要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知音啊!
清宁门的内监见远处走来一个背着女子的男人,正在诧异,待男人走进这才慌张下跪叩拜,“陛下万安。”
眼睁睁见衣袍飘荡间迈入了庭中,后面跟着一大堆内侍。内监壮着胆子好奇地看了过去,见陛下背着的人露在外面鞋履,挂着明晃晃的珠穗,看上去是那般眼熟,猛然想起是皇后娘娘的。
陛下亲自背着皇后娘娘回来,这大概是大燕开国以来头一回,真是令人开了眼。
清宁宫殿前的小宫女见到这般场景,赶忙收起惊讶,利落地打起帘子,看着九五之尊背着自家娘娘,迈着龙行虎步向寝殿走去。
慕容策直接走入净房,这才将背上的女人放了下来。
见她蹙着眉忍着疼,摘下风帽不忘道谢,嗯了一声,掀开珠帘示意素芸等人过去服侍,径自走向书案前批改奏折。
他批阅了两本后,余光瞧见桌角摆放的《千金要方》,心思一动放下了朱笔,拿过书籍翻看起来,还时不时抄录着。
片刻后,男人手拿信笺,交给了身旁服侍的太监,“你亲自按照这个方子熬制一碗汤药送过来,另外明日早膳熬一份红枣羹。”
吴六一应诺,笑嘻嘻接过。
陛下越来越开窍了,对自己的婆娘越发好起来,神仙不打架了,下头伺候的人心里也踏实。
慕容策打开户部的奏折,抽出内附第一批捐银的名单。他摊开仔细核对着,见琅琊王氏带头捐了五万两纹银,其他四大家族也紧随其后,第一批捐款就有将近三十万两。
五万两银子,他靠在椅中笑了笑,把玩着白玉镇尺思忖着,这位岳丈看上去糊涂,实则深谙为官之道。五万两银子对于家底丰厚的士族,不过是一处田庄的卖价,两载的嚼用而已。这数额既不会被御史弹劾,也会另跟随的几大家族消除了他王氏拔尖儿抢上的戒心。
男人合上奏折,又拿起了一本,见是忠勇侯自上的请安折子,有些诧异。
打开后只是通篇问安帝后的空话,只在最后提到已命人通知益州的王氏商号,每日为灾民提供救治的草药和商号内囤积的粮食,略尽绵薄之力。
这是分明是暗中再次表了忠心,求褒奖的意思。
慕容策将奏折一推,复又靠在椅中,捻着扳指盘算着,给王家怎样的赏赐,既体面又不会被诟病,还能令他们落到实惠。
净房内传来了脚步声,他神色一动,将奏折合上起身绕过了多宝阁。
见女人沐浴后坐在妆镜前擦着长发,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男人抿了抿唇匆匆向净房走去。
他出来后见吴六一端着托盘而来,亲自接过,端起药盏走向女人,命道:“喝了。”
王徽妍只能起身接过,皱眉问道:“陛下,这是?”
“暖宫汤。”慕容策见她举着碗犹豫不决,随即出声引诱:“你若喝了,朕会告诉你一件与子齐有关的事。”
男人示意殿内的人全部退下,这才转身说道:“你父亲差事办的好,朕斟酌让子齐去办差。”他故意说话说一半,推了推她手中药盏。
少女一听和阿弟有关,皱着眉一口将汤药喝了。苦着脸,豪气干云地向他展示了碗底。
慕容策这才继续说道:“朕看不如你宣他入宫,问问他的志向。”
王徽妍没想到他如此贴心。若赐下田庄,以王家的财力而言只是锦上添花。阿弟是唯一的嫡子,若能得到提拔,比起封荫的官职,必然是有升迁的机会。还特意让阿弟入宫,询问他的想法,单只这点就是万金求不来的亲近。
她忍着腹痛下拜:“多谢陛下恩典。”
男人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赶忙命她坐下。见她的目光看向桌几,想到刚喝完药定然是想吃甜的。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殿门,询问素宁可有为皇后备有小食。
素宁下意识向寝殿内的小橱柜看了眼,想到里面有琳琅满目的食物,有些娘娘可能不愿陛下知晓,一时间有些嗫嚅。
慕容策见她目光闪烁,心下了然。
他关上殿门,径自走至角落里不起眼的两层橱柜前,好奇地拈起橱柜上的锁片拉开了柜门。
迎面扑来桂花等甜食的香气,他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哑然失笑。
这清宁宫里还有多少他不知晓的宝藏?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标有“蜜”字怪异的瓷瓶上,忍不住拿在手中研究着。竟然找不到开启的办法,这是什么稀奇东西?
王徽妍捂着肚子挺过一波疼痛,这才发现他人不见了。她目光四处睃巡着,见他站在小橱柜前,吓得捂着肚子向他跑了过去,焦急地伸手制止:“陛下,你想要什么臣妾给你拿……”
啪——
少女看着瓶子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的场面,扶额闭了闭眼。
“朕不是故意的,是……”慕容策看着黏糊糊的右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王徽妍忍着气,缓缓蹲下想要捡起一片碎瓷,却被一只大手拦住,“仔细手破了!”
少女只得懊恼起身,看着眼前搞破坏的人说了实话:“上次陛下带臣妾去吃的炙肉很美味,回来后,臣妾研究出酱料的做法,”她指了指地上碎裂的瓶子,“其中有个很重要的调味料,就是桂花调和而成的蜂蜜。”
“朕明日直接命人去西市买一份就是了。”慕容策见她一脸的惋惜,觉得她小题大做。
对于一名美食家来说,这件事儿早已不能单纯用买来解决。
王徽妍心中腹诽,又不能经常出去买,还不是要学会自力更生。看着地上的碎瓷,还是想尝尝口味如何。
本来她想着放置三日才能将桂花的香甜浸入至蜂蜜里,还未来得及品尝是否需要加料,就全糟蹋了。就算再次制作,最好也要尝尝这次的口味,才能确定方子是否合适。
“陛下,臣妾有个请求。”少女鼓起勇气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
慕容策嗯了一声,“这个时辰,店铺早已打烊,朕去净手。”如今宫门皆已下钥,生怕她大半夜作妖。
他提着衣袖,皱眉看着黏腻的手指,绕过地上的碎瓷向净房走去。
谁知被她拉住了衣袖:“别洗!”
男人转身,视线先在她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见她嗫嚅着说道:“我能舔舔么……”她不好意思地指着他的手,“我想确定口味,重新制作时也有个参考。”
慕容策喉结一动,抬手唔了声,“朕的手……很干净。”
王徽妍双手握住男人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见食指上沾的蜂蜜最多,好,就是它了。
她将食指含入口中,感觉到男人猛地一颤,随后蜂蜜包裹着桂花的甜香,使得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评判甜度上,完全忽略了脸色越来越红的男人。
慕容策感觉食指被温热的丁香小舌包裹,带来阵阵酥痒,令他瞬间口干舌燥。
他看着专心品尝自己手指的女人,早已红了耳根,艰涩问道:“皇后,好了没。”赶忙调转视线,不敢再看。
少女意犹未尽地多舔了一下,将他的手指从口中拿了出来,看着他突然涨红的脸,这才觉得似有不妥,赶忙放下他的手假装捂住肚子,“陛下,臣妾这就命人进来清理。”
慕容策瞪着自己的手指,抿抿唇,将她唤住:“明日再命她们清理罢,朕去洗手。”他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声命道:“你记得漱口。”感觉耳根处的灼热又增加了一层。
*
王徽妍从净房出来后,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男人说道:“陛下,臣妾身上有污秽。”来癸水这件事不必提醒他多次罢,为何他不离开。
“没有那么多讲头。”慕容策脱了鞋履就要躺下,又被她唤住:“陛下,臣妾要两个时辰换一次月事带……”
男人的目光飞速地看了看她的寝衣,又急匆匆调转视线,沉吟道:“朕……不会。”
王徽妍涨红了脸,摆摆手,“不不用,素芸会记得时辰。”听他这样一说,肚子更疼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如臣妾睡在外侧,免得打扰陛下好眠。”
慕容策默默躺在了里侧,见她躺下后渐渐将自己弯成一个虾米,只得轻柔地为她抚摸着小腹。
开始还能感觉到她紧绷着身体,逐渐地见她渐渐放松了下来,再次出现了平稳的呼吸。男人这才抽出略酸痛的手臂,为她盖好了锦衾。
他脑中再次浮现起方才被她含住手指的那一幕,正在心旌摇曳间,见她翻了一个身,呢喃着:“知晓你心中有我,死也无憾了。”
慕容策腾地从床上坐起,有种强烈的预感,定然是二哥与萧萦心暗中联系上了。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失忆就是假的。
男人渐渐双手握拳,深棕色的眸中满是寒凉。
他起身越过早已睡着的女人,想寝殿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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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素芸站在帷帐前低声唤着:“娘娘。”
王徽妍嗯了一声,感觉到锦衾内冰凉无比,转头一看,身旁早已无人。
她缓缓起身,随口一问:“陛下何时走的?”
素芸将她扶起,“陛下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想到半夜前来服侍娘娘更换月事带,每次帷帐掀开时,总能看到搭在娘娘腹部的手及时撤了回去。
她突然想到陛下临走时交代的话,赶忙回禀:“娘娘,陛下说去骊山别苑的事他允了,并且提到了命萧贵妃也去,说泡泡温泉也能祛病。”
少女欢喜地问道:“果真如此?”
慕容策怎得突然变成了她肚中的蛔虫!真是老天助我!
她见素芸点点头,命道:“早膳后你亲自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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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别苑,玉汤宫。
吴六一亲自将药盏端至桌前,笑嘻嘻地回禀:“皇后娘娘,陛下说有军务在身,若就寝时尚未赶回来,命娘娘不用等,自行安置便是。”他顿了顿:“陛下还命您将汤药喝了,再让我回去复命。”
接着又命人端上一份白色瓷瓶,“这是陛下亲自调制的蜂蜜,说味道和您制作的差不多,不必等上三日。”
“多谢陛下隆恩。”王徽妍心中腹诽,他不是忙军务么?怎得有时间调制蜂蜜,真是……
少女端起碗,只得在吴六一的监督之下一口喝完,这才见他满意地离去。
她好奇解开了捆绑的非常严实的麻绳,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味道还不错,先放着吧,咱们去瞧瞧贵妃。”
一行人穿过冒着氤氲雾气的天池,穿过白墙灰瓦的月洞门向另一处宫殿群走去。
待走至殿门前,随着众人的叩拜,就听到寝殿内一阵异响,冬儿惊慌失措地出来迎驾。
王徽妍以为萧萦心再次晕倒,推开她径直迈入殿内。
见她红着眼圈像是藏匿着什么物品,索性站在原地想要转身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