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妍像是明白了慕容策的意图。
他这是在试探慕容清致!
少女借着上香,转身看向身侧的男人,在珠帘的遮挡下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微抿的薄唇和如同刀斧雕刻的面容。挺拔的身躯在尊贵无比的衣饰衬托之下,将王者气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而跪在众僧之中的男人亦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这样一天一地的对比,另她打了一个寒颤,默默回到蒲团上双手合十,不知为何,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慕容氏先祖的画像。
“陛下,”国师的一声呼唤在诵经声中格外突兀,“萧贵妃中了慢性剧毒,需要服用过天山雪莲的药人度血,方可续命。”
他的话,令在场的诵经声瞬间小了许多。
王徽妍更是猛然睁开眼,迅速转头看向躺倒在冬儿怀中的萧萦心。
中毒?她第一反应,谁下的毒,为何要害她?这后宫之中果然藏着狠毒的肮脏算计。
慕容策恭敬地地双手加额,标准地完成三叩首的仪式,起身后才缓缓问道:“若没有找到药人,那便如何?”
“不出个把月,将会不治而亡。”延明双手合十。
男人提袍起身,恭敬地后退三步,这才下旨:“吴六一,用朕的御辇将贵妃送回飞霜殿,宣太医前来与国师商讨诊治方案。”照旧迈着不疾不徐地步伐,在众人的簇拥下去殿外继续做着法事。
王徽妍看着被抬出去的萧萦心,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双目紧闭,手臂毫无意识地垂落着,看上去令人无比的揪心。她停下脚步,下意识侧首望去,想到殿内定然设有慕容策的眼线,只得忍住了没有转头,握紧手中的绢帕跟在他身后走至庭中。
祭祀的仪式一个时辰后才顺利结束。
她忍着疲惫,扶着素芸的手起身,向身旁的男人低声说道:“陛下,长公主曾说识得民间名医,自落水后还不知她是否有恙,臣妾已然担忧多日,想派人去看看她。”
慕容策隔着冕冠上的珠帘打量着她,淡声说道:“就按皇后说的去办。”随即转身登上了御辇。
“恭送陛下。”王徽妍刚刚起身,就见吴六一含笑着向延明说道:“国师,陛下说了,您与太医商讨后先不要出宫,陛下在两仪殿等您。”
她趁着登车,转身看了眼站在众僧之间的男人,见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更加替萧萦心难受不已。
“素芸,你过会子去库房多挑一些补品,亲自去趟长公主府。”少女扶着她的手,忍着脖颈的酸痛,费力低头钻入了凤辇。
她靠在锦垫内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可单拿出哪件事却又找不出破绽。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只得将期望寄与在慕容珺身上。国师所说的药引,听起来这般难办,但愿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将萧萦心治愈。
*
长公主府,寝殿。
裴宣亲自将靠在榻上的女人扶起,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盏劝道:“公主,你将药喝了,莫要让臣着急。”
慕容珺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嫌弃地捏着鼻子刁难着他:“不喝,除非你喂我。”
裴宣端起药盏喝了一口,捏起女人的下颌,将药汁缓缓渡入她的口中。看着脸色酡红的女人,笑道:“公主这是命臣有难同当的意思,臣懂。”
慕容珺干脆搂住他的脖颈,仰着头说道:“这般喝药的确是不苦,蜜饯都省了。”
男人将药盏内的汤汁喝光,捧住她的脸,如法炮制。
随后还是拿起蜜饯盒子,喂她吃了一颗青梅干。
殿内的侍女们早已司空见惯这种随时上演的恩爱场面,听得外头的内侍官禀告:“长公主,清宁宫掌事女官前来拜见。”
慕容珺只得坐起了身,笑着说:“皇后娘娘终于想起我了,也不知陛下甘愿成为落水狗,是否如愿换来了美人心。”她扶起男人的手起了身,由着他为自己束发,又披了件披风,这才拉着他的手走出寝殿。
素芸上前拜见,将来意说明后,示意小宫女将补品送上前,恭敬回道:“皇后娘娘一直惦念着殿下,若不是今日祭祀,便也会命婢子前来问安的。”
慕容珺听后渐渐变了脸色,“中毒?国师可有说是什么毒?”
素芸摇摇头,“国师说这毒需要服用过什么天山雪莲的药人当引子,方可治愈。”
慕容珺听后犹如晴天雷劈,一个不稳被裴宣扶住了手臂。
当年二哥服用天山雪莲之事,只有先皇后和清宁宫几名掌事女官知晓,难道国师说出来的办法完全是巧合么。
她艰涩问道:“若找不到药人呢?”
素芸低头回禀:“国师说若没有解药,贵妃只能再活一个月。”
裴宣见殿门外有小厮探头探脑,不动声色地将她扶至座椅前,“公主先与姑姑小坐,臣命人端上茶点。”他与慕容珺对了一个眼神后,走出了正殿。
听得小厮附耳汇报,男人接过荷包,脸色凝重地站在廊下思忖片刻,心下有了成算后这才回到了正殿。
“公主,臣有事要禀告。”
素芸见此,赶忙起身福了福:“既如此,婢子这便回去复命。”
“姑姑还请留步,”裴宣沉吟了片刻,拱手笑道:“臣有要事向公主回禀,也就半炷香的时间,公主这几日闹着想见皇后娘娘,见你来了自然是想多说几句话。”
素芸心中狐疑,也只得应下。
裴宣率先走至寝殿门口侍立,待慕容珺走来,这才随着她走进寝殿。
将荷包交给了她,低声说道:“保命的丸药。”
慕容珺见到熟悉的同心结,咬着唇,瞬间红了眼眶,断断续续问道:“二哥为何得知此事?”
男人见她一语道破疑问,顿了顿,还是告诉了她:“他当时在殿内诵经。”
慕容珺握紧荷包伏在他身上,哽咽道:“难道是陛下给萧萦心下毒?他为何要将人赶尽杀绝!”
“不破不立。”裴宣轻抚她的墨发,喉结滚动间喃喃道:“二殿下的心结,陛下的心结,包括公主的心结,总有一日会摆在众人面前,这一日终究逃不掉。”男人低头为她擦着眼泪,“公主目前要做的是,将荷包交给外头的清宁宫女官。其他的,咱们容后再议。”
慕容珺在殿内徘徊片刻,说道:“裴郎,你去将她唤来此处。”
男人应诺。
*
一切皆在裴宣的预料之内。
王徽妍听到素芸传回来的话,就急忙命人备辇车,赶在慕容策驾临之前去往飞霜殿。
这一路她琢磨了许久,为何要选择害她而不是自己。
她一没侍寝二没得宠,害死她是为哪般?
狗男人爱而不得想要杀人灭口的念头涌上了心头。
趁机试探慕容清致,一石二鸟么?
这家伙真是狠毒,怪不得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继承了皇位。
她手握丸药叹了口气,若慕容策真的想要害她,迟早还是会喂她别的毒药。
只有帮助她离开此处,可是,这宫城戒备森严,又如何逃脱……
下了辇车,少女看着夜色之下的宫殿,犹如巨兽匍匐那般,而廊下的九转回鹭灯在风中摇曳着,犹如巨兽的双眼。
她不由得紧了紧扶着素芸的手,在宫人的叩拜声中向殿内走去。
寝殿内的落地烛台,只点燃了一盏。宫人将风炉安置在寝殿内,汤药随时在药盏内温着。
王徽妍绕过屏风,一眼瞧见俯身呕吐的萧萦心,赶忙走上前抚着她的背,看着冬儿含泪迅速将小痰盂拿走,就知道肯定是见了血。
“都说你身体不适就不要逞强,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少女越说越气,红着眼圈命素芸二人守在寝殿门口,这才将衣袖内的荷包拿了出来交给了她。
萧萦心像是触电般含泪看着熟悉的荷包,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滚滚滑落,喃喃道:“这是我送给他的。”她颤抖着抚摸同心结,将它放在胸前,喜极而泣。
王徽妍擦着眼泪,指着荷包说道:“据说里面有丸药,应该是他怕你不敢吃,所以用了你们之前的信物。”
萧萦心哽咽着打开,看到果然有个白瓷药瓶,她毫不犹豫地打开盖子将丸药吞了下去。
少女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为何看就不看,就直接吃了?”
“在这个世上,我若不信他,便再无人可信。”萧萦心笑了笑,将荷包紧紧握在手中。
王徽妍看着她大放光彩的双眸,犹如回光返照那般,使得苍白的面容脸看上去不再死气沉沉。
忍不住说道:“我一直在想,我该如何帮你。”
萧萦心摇摇头,摩挲着手中的荷包说道:“你帮了我很多,知晓他的心意,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抬起枯瘦的手覆在少女的手上,笑笑:“一切皆是命,你莫要为我在陛下面前发声,有些事身份所限是求不来的,只要陛下不起杀念,让他一世安好,我也就能安心离去了。”
王徽妍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就算是为了他能安心,你也要好生将养,不要整日里说一些死啊活呀的话,不吉利。”
听着她应诺的声音,少女起身擦了擦眼角,说了句:“我回了,明日再来瞧你。”抬手制止她要下床相送,径自离开了寝殿。
她心中烦乱无比,不愿回道清宁宫面对慕容策,索性扶着素宁的手,打算慢慢走回去。
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下意识为狗男人找着洗脱罪名的借口。
走至太液池边时,想起了八戒向萧萦心冲了过去……
她迅速地看向身旁的两名女官,询道:“你们两个还记我从秋千上摔下来时,八戒叫了没有?”
素宁想了想说道:“婢子好像是听到了,不过记不太清楚了。”
素芸点头:“婢子也像是听到了,娘娘为何如此问?”
也许八戒追逐萧萦心时,她就已经中毒了!
看来背后之人不仅要害她,也盯上了自己。
不知为何,排除了狗男人,她心中顿时一松。那日为她荡秋千的几名小宫女,得想办法找寻到。
突然被人拽了拽衣袖,少女被打断了思路,不耐烦地问道:“有话直接说,磨磨唧唧作甚?”
“这么晚了不回宫,在此处又是作甚?”依旧是清风朗月般的声音,她抬眼望去,对面站着的人头戴莲花玉冠,早已换了一身青竹色常服,在溶溶月色之下映衬的那张脸,白净如瓷,眼波流转间星芒万丈。
少女只得抿抿唇,指着柳梢上悬挂的一轮冰境随口说道:“臣妾见今晚月色不错,就想着出来赏月。”
男人唔了一声,示意她同行,“看来皇后今日参加祭祀仪式还是不累。”
王徽妍在夜色中大胆低头翻了翻白眼,应付道:“臣妾今日参拜先人,心中有着颇多感慨,特意来到僻静之地自省,不想却遇到了陛下,难道说陛下与臣妾同感?”
“可不。”慕容策听着她满嘴胡吣也不戳破,背着手,叹了一口气,“朕今日也颇多感慨,在先|祖画像前叩拜,却无值得念叨的好事。论朝政,灾情尚在整治当中,论绵延子嗣……”他禁了口。
少女忽然一阵腹痛,心中暗道不妙。
她癸水一直不准,不会这么凄惨在这个时候……还未等她想完,身下一股热流提醒着她,预料的太精准了。
慕容策见她僵直了身子站立不动,以为她恼了,便转身等着她出招。
“陛下,天色已晚又更深露重,不如您先回宫。臣妾走的慢……”她忍不住弯下腰身,咬着唇顶住一波疼痛。
男人见她像是身体不适,赶忙走至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臂关心地问:“皇后可是哪里不舒服?”他看了眼卵石路,想着现在命辇车前来颇为耽误时间,算盘着如何将她带回。
王徽妍摆摆手,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说道:“有些腹痛,缓缓就好。陛下先回宫罢。”心烦地想,他若再不走准能看出端倪,嬷嬷曾经说过癸水这东西传染,准是昨日他流了鼻血,真是个祸害精!
慕容策寒着一张脸,耐着性子问道:“还能不能走?”
少女倔强地摇头,还未等她说话,就被男人拦腰抱起。
她焦急地试图挺身跳下,却受到男人更大力道的控制,情急之下只得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臣妾来癸水了,你放我下来!”
男人身子一僵,只得依言将她放下,咳了一声也附在她耳边询道:“那要怎么办?”随后向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后退一些。”
王徽妍看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面上更加滚烫无比,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陛下先走,臣妾和两名女官自行解决。”
慕容策想了想,断然不能就这样毫无君子之风的离开。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在她面前背身半蹲,命道:“上来,朕背你回宫。”
少女见他这般,恨不得跳下太液池,见他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凌厉,只得咬唇将披风的风帽戴上,栖身向前,双手扶住他的双肩爬了上去。
慕容策侧首见她如此掩耳盗铃,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细心地箍紧她的双腿,并未触碰臀部,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王徽妍双手扶住他宽大的双肩,看着眼前齐整的侧脸,第一时间竟然想着,萧萦心是否也被慕容清致这般背过。
“搂紧我,不然摔了算你的。”男人的声音吓得她一颤,像被戳穿心事般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待反应过来,在他身上的龙涎香的催化之下,风帽内白皙的小脸早已双颊酡红,滚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