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慕容珺说到做到,拜别皇帝后登车前往清宁宫拜见皇后娘娘。

此时她正坐在正殿内饮茶,顺势打量殿内的摆设。

想要了解一个人,要从细微之处着手。尤其生在皇家,自幼看人脸色说话办事,懂得审时度势,是皇子皇女们的看家本领。

环顾朴实无华的正殿,宝座后的牡丹图双面绣屏风,看上去平淡无奇,却恐怕是这殿内第二件贵重之物。是前朝的章毅皇后亲手所绣。章毅皇后是死后才被追封谥号为贤,生前敢于纳谏,我行我素,并留下了大量的游记,皆为随父镇守边境时的经历。

桌几上摆放的汝窑瓷器和前朝的秘色瓷,看上去比后宫嫔妃喜爱的金玉器皿逊色许多,但对于文人墨客而言,则更加热衷于收集瓷器传世,彰显学识。

客座上的茵褥并不是上好锦棉,待客所用的茶汤也不是千金难求的敬亭绿雪,即便是她才刚回京,公主府中早已备好采摘的第一轮嫩梢,更何况这皇宫大内。

慕容珺眼中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心中已然有了评判。

清高,自我,有主见,甚至不屑同流合污,统统隐藏在朴实无华之下,这名出自琅琊王氏的皇后,不简单。

“皇后娘娘驾到。”

慕容珺起身,含笑下拜:“臣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王徽妍缓缓走上前,伸出双臂亲自搀扶,“长姊莫要跟本宫见外。”

慕容珺起身后看向眼前这名宫装美人,见她应是听闻自己前来拜见,临时简单装扮,面上只是略施粉黛。搭配新式样的春锦宫装,端庄优雅之下与眼尾遮挡不住的妩媚竟然毫无违和感,身材如此之曼妙,比帝后大婚时见到她要惊艳多了。

“听闻娘娘身体不适,臣拜见陛下后,就马不停蹄地前来探望,想是打扰娘娘休息了。”

“不妨事,本宫听闻长姊游历川蜀,很是羡慕。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本宫深信不疑。”

慕容珺颔首应是,与皇后相继落座。

“川蜀真可谓人间极乐,美景、美食、美人儿全占了。嘉州的荔枝,臣吃的都是现采摘的熟果子。与那些文人墨客在吟诗楼上饮薛涛酒,品尝香喷喷刚出笼的金线油塔,微醺之下倚栏眺望,欣赏夕阳下的嘉陵江,乐不思京。”

她见皇后听得十分专注,不像是面上的敷衍,心中越发有了算计,继而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臣说的美人儿可不是美女,川蜀的郎君肤白貌美,颇为秀气。臣此次带回来六名郎君,在琴棋书画方面颇有造诣。娘娘若得空,随臣回公主府消遣一日也是使得。”

王徽妍心里早就喊了一万遍“我愿意”了,平日里她只是从话本中的描述,想象面首是何等姿色。如今有个大好机会能见识一番,她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早已大战八百回合了。

看着眼前眉眼间透着一抹慵懒的女人,身着纱罗大袖衫裙,在这倒春寒的天气里竟然穿着如此凉爽,夸张发式和看上去价值连城的配饰,无不走在京城贵女的前端,周身透着不容置疑的富贵精致。对她的崇敬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终究念及身份,她只能强压下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露出营业时的笑容:“多谢长姊诚邀,本宫得空时再与长姊联络。”

皇后的婉拒并未令慕容珺感到意外。

不要紧,日子还长着呢,招数更是多得使不完。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引诱过,找出破绽对症下药,一切皆可破。

王徽妍心中极度不舍她离开,方才听得她一番描述,肚中十分饥饿,眼瞧着到了午膳时辰,不由自主地说道:“长姊若无事,不如留在清宁宫用膳,本宫还未听够这些见闻轶事。”

“既然娘娘盛情邀请,臣恭敬不如从命。”慕容珺岂有不应之理。

素芸想到娘娘清晨点的青方,如今长公主在此,午膳时端出来是否不太好。

可她无论怎样使眼色,娘娘的目光像是长在了长公主身上,根本也不看她……

素芸只好想着,长公主应当也不会喜欢吃这种重口味的食物,兴许没见过这种民间小食也未可知。

谁知,当膳食摆好后,慕容珺瞧着皇后面前的几道菜,指着青方说道:“娘娘居然也好这口?”这到令她很是惊讶。

在大燕,贵族出行以及宴饮,均有定所。民间小食都被划归为不入眼之物。出身于顶级门阀的皇后,竟然将民间小食端上桌?

有意思。

转念一想,能令陛下动了心思想要去探究的人,自然不会是凡夫俗子,心中越发感兴趣起来。

王徽妍见她问到青方时满眼的惊讶和欢喜,心中的忐忑早已被寻到知己冲散的一干二净。

少女示意素芸将青方分一些给长公主,大方承认,“本宫无意中品尝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它独特的口味,偶尔想吃了就命厨子做来打打牙祭。”

慕容珺更加大方地夹了一块直接放入口中,闭起眼睛享受般地点点头,“是这个味道。娘娘,臣有个不情之请。”

“长姊但说无妨。”王徽妍这顿饭吃的比陪着慕容策畅快多了,言谈间也不愿说太多官话。

慕容珺端起茶汤,遥敬,“臣想着下月为裴郎庆生,他也喜好这口,一直苦于找不到合口味的厨子。届时娘娘可否将厨子暂借臣一日?”

王徽妍第一反应,这名叫裴郎的定然姿容无双。看她提起裴郎时脸上漾着一抹娇羞,真想见见被长公主宠在手心里的男人,是怎样惊为天人的模样。

少女压下八卦之心,也敛袖端起茶盏回敬道:“这等小事,举手之劳,答谢就免了。”

慕容珺仰头饮尽盏中茶汤,摇头打趣道:“那怎么行,除了顾及陛下,不能送娘娘面首,其他还没有臣办不到的事。”

王徽妍突发奇想,若是长公主在如何邀宠方面给一些建议,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更能胜任的人才了。不过向她提起此事有些为时过早,还需要接触一段时日,在找机会提出。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犹如星火燎原般在她心底蔓延。可见她是多么急于想要摆脱慕容策。

“那就依长姊所言,本宫有需求时,是不会客气的。”王徽妍又命素芸将自己喜欢的素肉赐给慕容珺。

素芸和素宁见这对姑嫂不仅午膳吃的很是尽兴,又饮茶叙旧了半日。听着长公主如此见多识广,很多次都忘了添茶。

待人走了,素宁这才托着快要合不上的下颌“啧啧”两声,“娘娘,婢子终于理解您为何羡慕长公主了。这女人,谁能不爱呢?”

她抱着托盘喃喃道:“你说她妖媚,她又高贵无比,你说她霸气,她眉眼间婉转,又有数不尽的风情。人间尤物如是也……”

王徽妍支着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无意识地抚着脖颈,盘算地想着,难道下次再见面,真要等到那个裴郎生辰之前么?

她咳嗽两声,思绪依旧异常亢奋。无奈精神跟不上,只得缓缓躺倒,“我不行了,小憩一会儿。”

*

两仪殿,正殿。

吴六一听闻徒弟的汇报,赶忙将情况向慕容策复述了一遍。

坐在御案后看书的男人听后一愣,扔下书拿起手串摩挲着,“不知长姊说了些什么,竟然能在清宁宫盘桓那么久。”

吴六一心说,您这是嫉妒么?要是您去,午膳哪次不是草草结束。我们当下人的,看着你们夫妻二人吃饭拿着劲的样子,都觉得食不知味。

太监面上却笑嘻嘻地迎合着:“长公主见多识广,谁人不爱,就连奴婢都觉得驸马早逝真是可惜了。”长公主聪明的很,每次来都少不了给自己好处,自然要不遗余力为她说话。

慕容策想了想,为何这般纵容长姊,甚至压下几本御史的劾奏。无非是在这深宫之中,能大胆活出自己模样的实属不易,她已然成为父皇褒奖母族的牺牲品,又何必在拘束她的下半生。只要不影响社稷动荡,宠着这位自小对自己真心相待的姊姊,并没什么不妥。

男人看着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奇闻异志》,继续在灯下筛选着。

吴六一瞧着他放着那么多奏折尚未批阅,却花了半日看闲杂书籍,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怪事。

这几日陛下的行为越发令他感到迷惑,难道又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你去将这几本书籍送至清宁宫。”男人指着眼前的六本书命道。

他想了想似有不妥,“等等,你不必亲自去,让你徒弟去即可。就说朕嫌弃在清宁宫时无趣,特意放过去几本书留着自阅。”

吴六一应诺,抱起六本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得,陛下这悲剧话本瞬间换成苦情话本,啥时才能上演一出充斥着情爱腐朽气息的话本,有生之年的那种?

接到赐书的王徽妍命素芸将书籍摆在多宝阁内,她嫌弃狗男人的书,单另为他开辟一处空地。

自己的书全部暗藏玄机,可不能让他顺手翻阅发现了端倪。

“素宁,服侍我去西侧殿就寝。”她想好了,患病期间为了避免过病气给慕容策,这诺大的清宁宫还愁没有睡觉的地方么。

免得她半夜不敢咳嗽还要忍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个时辰后,慕容策照旧入睡前回到了清宁宫寝殿。

男人瞧着空无一人的寝殿,蹙眉转身询道:“皇后呢?”

素宁只好恭谨回禀:“娘娘怕给您过了病气,自行去了西侧殿就寝。”

慕容策阴沉着一张脸,疾步走向西侧殿,推开门向垂下帷帐的床榻间走去。

“皇后醒醒。”他掀开帷帐,推了推侧身而卧的女人。

不出所料的装睡。

男人舌尖扫过槽牙,似笑非笑地凝视女人片刻,伸出双臂连被带人一同抱起扛在肩上,在少女的惊呼之下大步走向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