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慕容策在忠勇侯为首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凝晖阁,听得吴六一躬身请安:“拜见皇后娘娘。”

他在众人的参拜声中抬眼望去,借助院中的薄纱灯,好似见那女人眼中闪烁着莹然的泪意。转瞬间,又见她声音平稳地道了声免礼,向自己恭谨下拜,说来迟了。

“家宴而已,莫要讲那些礼数。”慕容策含笑回应。

忠勇侯赶紧接过话,躬身应诺,“陛下说的是,今夜家宴无外人,王郑两族皆盼着这一日呐。”见陛下颔首,率先迈入堂内坐在了首位。他赶忙当然不让地坐在左下第一的位置,不忘暗中偷笑一番,这郑公的爵位比自己高,如今还不是要屈居第二,自己可是这大燕的国丈,无人能比。

王徽妍则由王郑两族的命妇以及家人陪着入了座。

看着满桌的佳肴,她竟然格外地想念阿弟买的小食,勉强夹起素宁布的菜,越想越食不知味。

王郑氏看着坐在上首的女儿,美貌之下不失端庄,再加上众人看向自己时艳羡的目光,虽然欣慰但也有着无法言说的悲哀。自从嫁入王家,生有二子一女,长子不幸夭折,所以她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一儿一女身上。夫君在府中养有两房妾室,侯府之外还有一房外室,以为她不知晓,只是她不愿破坏自己的名声才选择默默忍下。

作为女人,既然只能生存在内宅,改变不了夫君渐渐有了别人,并且为了那些女子与自己虚与委蛇,还不如去统领最贵不可言的后宫。既然做女人无法选择,那便去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些心里话她从未告诉女儿,但是从这次她回来省亲的言谈举止来看,她像是悟了。

看着眼前期待的场面,王郑氏却笑不出来。原来,很多事情狠心做了,结果远远没有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身旁的小郑氏低声唤道:“姐姐,您都快要将面前的菌菇戳烂了。”王郑氏这才惊觉方才竟然走了神。她眼前突然一晃,一道熟悉的天青色身影快速从她眼前闪过,跑到了皇后身旁。

王徽文在皇后耳旁悄悄说道:“阿姐,我命小厮去买柳婆婆家的猪脚,过会子给你送去,别让姐夫知道。”不等她说话,便一溜烟跑回了男宾席。

王郑氏尴尬地笑道:“这孩子,越发地不成体统。”

众人赶忙打圆场,纷纷称赞姊弟情深。

素芸见自家娘娘终于露出了今日里最真挚的笑容,知晓这侯府里最令她牵挂的只有小郎君。

隔壁男宾群情激昂,越发凸显了女宾这边的窃窃私语,听得坐在上首的娘娘说道:“本宫乏了,想回去安置。请郡君帮本宫照顾好众亲朋。”素芸赶忙将她扶起,在众人恭送声中离开了凝辉阁。

“娘娘,不必向陛下辞行么?”她忍不住问道。

“不必。”王徽妍的一颗心早已飞至猪脚那里。男宾席不会早散,她此时若去辞行倒像是驱赶众人。那些王郑家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人精儿,听到她离开和她亲自前去辞行是两回事。他们此行前来定然有利可图,慕容策又何尝不是,她才懒得掺和其中。

回到缀星阁内果然见到仆人才刚送来的猪脚,还是温热的。

少女命素宁将门一关,立刻将自己弟弟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拿起猪脚给二人分食,“你们两个忙活了半日,莫要跟我客气。”

素宁二人道了声谢,每人拿起一个猪脚,三人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闺中时光。

少女斜靠在窗菱前享受般地品尝美味,心里的酒虫子爬了出来,要是再有一壶桂花酿就好了。想当初半夜偷偷饮酒,白日里怕被嬷嬷发现,恨不得将一盒零陵香全部洒在身上。她转身看向院中星星点点的薄纱灯,感慨地想,苦中作乐的日子,才更加令人记忆犹新罢。

三人将一包猪脚啃完,心满意足地去盥洗。

此时水榭旁的凝晖阁却依旧热闹非凡。

慕容策见仆人端上来一套银制器具,知晓是士族中人颇为盛行的“解散方”。父皇表面重视佛教,却暗中服用丹药,导致这种风气在士族圈内盛行。他才御极不久,这种风气要纠正却不能急于一时。

方才王郑两家同意带头捐银,他不会在此时提出制止服用丹药。反而拈起银勺将解散方撒入茶汤内,与众人一同服用。

接近子时,这场筵席才正式散场。

忠勇侯为了表示自己与皇帝女婿亲近,主动提出护送慕容策回凤来阁。

众人只能心中酸涩地叩拜请辞。

忠勇侯眼前逐渐出现幻觉,脑袋一热,忍不住拉扯脖颈上的盘扣,胡言乱语起来,“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慕容策虽然浑身燥热,好在他自控能力还不错,依旧是负手前行。

忠勇侯嘿嘿一笑:“娘娘的性子随了臣的发妻,虽然古板了些,但却是个持家能手。正妻么,要的就是牌面,谁家出了一位端庄守礼的发妻,是他祖上积德。解语花那是妾室才应该做的,并不冲突,您说是不是?”

慕容策算是听懂了,忠勇侯这意思还得让他知道感恩。看着凤来阁窗内的亮光,他又想起那双悲意未消的双眸。

男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并未回答,只是说:“国丈请回罢。”

忠勇侯赶忙拱手应诺,看着身着龙袍之人渐渐走远,挠挠脖颈问身旁的管家,“我方才说的没毛病罢?”

管家听得心里直哆嗦,方才壮着胆子觑了眼陛下,见他白皙的面容微红,并未面有不悦,这才放下心来。老爷糊涂惯了,就算告诉他说的有毛病,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搀扶着他敷衍道:“您说的没毛病。”

“那是,本侯说话何时有过问题……”

*

吴六一拼命忍住笑,跟随在皇帝身后迈入阁中。

还未看清屋内的格局,就听得一声命令:“你下去罢,朕自行盥洗。”

“这……”从未有过的事儿。

吴六一下意识伸脖往内寝看去,却见皇帝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他只好带着无法消灭的好奇心躬身离开阁内。

慕容策在珠帘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紧张的心情。

方才他掀开珠帘,透过屏风见到床榻上半躺着身材曼妙的人,怎么不再是蚕蛹了?这姿势绝对不似平日里她在清宁宫那般模样。

难道是在熟悉的家中,渐渐放开了自己。

他忍不住带着一颗期待之心迈入内寝,向床榻走去。想着服用了解散方,还是先去净房盥洗更加妥帖。

当他略显生疏地收拾好一切,脱了外袍,这才掀开鲛纱帘上了床。

锦衾之下的女子面向里侧,身着薄如蝉翼的寝衣。他下意识转头,努力压下心中的燥热,沙哑地唤了声:“皇后。”心中有很多疑问,却不知如何张口。

“陛下,妾不是皇后娘娘。”陌生而娇软的声音令他迅速转头看向那张脸,瞬间明白了一切。

暴怒之下,男人摔帘起身,说出的话犹如寒冰之刃:“若不想死无全尸,即刻将主使之人说出来!”

郑二娘子听闻要将她献给皇帝本就忐忑,见皇帝生的仪表堂堂也就心存幻想。谁知情况和她想的大相径庭,听到这句恶狠狠的命令,早已吓得跪在床榻上含泪叩首,哭着说道:“是娘亲和姨母……郡君,求陛下开恩。”

果然荥阳郑氏也想在后宫之中分一杯羹。

慕容策冷笑一声,穿着中衣愤然打开门,低声命吴六一看好屋内的人。随即命龙禁尉找来仆人带路,大步流星走向缀星阁。

解散方早已发挥着效用,在寒冷的深夜中行走,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心中的怒气越发炽烈,王郑两家暂且无法收拾,这女人必然知晓这层安排,找她算账并不为过。

守在外间的素宁和素芸刚要入睡,就听到院门内出现一阵脚步,随即出现推门的声音。

素宁壮着胆子问了句,“是谁。”

一声阴沉的回应,“是朕。”将她二人吓得腿软,慌张将门打开,赶忙下跪叩拜。

慕容策冷着脸走进屋内,命道:“滚出去。”随即关上了门,上了锁。

王徽妍吃多了猪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时辰后刚睡着,就被推门声惊醒。听到慕容策的声音,她悄悄翻身面部朝向里侧。

傻子都知道此时必须装睡,难不成要她起身跪在床前挨骂么?

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不由得紧紧篡住锦衾,内心慌乱无比,该不是表妹侍候的不尽兴,他……是要强行将自己推醒?

随着一阵凉风,锦衾像是被掀开,随即她被一双手环住腰身,猛然拽至滚烫的怀中!

闻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混合着陌生的药味,少女的内心慌乱无比。

慕容策,趁人之危的事也能做出,请你做个人!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皇后,装睡有意思么?”男人温热的气息伴随着陌生的酥痒感在她耳边环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