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住得,臣妾自然也住得。”王徽妍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挑衅。
不就屋内味道浓郁一些么,她看着长榻间藏蓝色的床褥,想着不如打坐一宿,这也算是当年练习基本功的一项,没什么困难的。
慕容策本想让她知难而退,这地方就连他都不愿多待,谁知这女人竟然迎难而上。
她要是坚持在这里住下,倒难住了自己。
王徽妍见到慕容策眼中的惊讶,心里哼了一声,更加淡然地扶着素宁的手,走向北面的通铺,打算上榻打坐。
谁知她脱了一只鞋履,提裙抬腿刚要上榻,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力道很大的手握住了左肩,“朕说要在这里安置了么?”
慕容策突然觉得这动作有些亲密,迅速将手抽回。
谁知,那女人“哎”了一声,像是重心不稳,竟然后仰倒了下来。
王徽妍咬唇紧闭双眼,心里想着完了完了,瞬间落入环绕着龙涎香气的怀抱,不用说她都知道是谁。
她立刻试图起身,无奈双腿使不上劲儿,情急之下只得揪住男人的衣襟站了起来,赶忙后退三步下拜:“臣妾失礼。”低着头胡思乱想着,一只脚上还没有穿鞋,好在衣裙拖地遮挡了尴尬。
这屋内此时鸦雀无声的,想必在场之人都看见她刚才的失仪,太丢人了。
慕容策低头弹了弹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道:“闹也闹够了,皇后回澄心阁静静心便睡罢。朕去别处缓缓方才的惊吓。”
王徽妍扶着素芸,穿上她拿过来的鞋履,心里越琢磨这段话越不是味儿。
回道澄心阁后依旧愤愤不平,“你们说说,他惊吓,我难道不比他更惊吓?早不制止晚不制止,我抬起一条腿,他竟然上来摸我的肩……”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低头若无其事地捋了捋衣襟,抬头看向两名拼命忍住笑的女官,轻咳一声,“陛下方才的意思今晚他不会过来了对吧?”
素宁噗嗤一笑,将帷帐放下,“娘娘难道希望陛下今晚回来?”
王徽妍抄起瓷枕戳了她一下,“你们二人轮换守夜即可,身上多披件衣裳,山里冷。”听得帐外传来两声欢快地应诺,伴随着一阵轻笑。
嘁,两只促狭鬼。
少女躺倒后,习惯性咬着指甲陷入了沉思。
*
清晨,王徽妍被周身的寒意冻醒了。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从帷帐泛进来的光来看,应该时辰尚早。
床榻太硬,睡得她身子依旧乏累,索性披衣起身下床,打算倒杯热茶喝。
谁知掀开帷帐后,唬了她一跳。
小榻上睡着一个男人,素宁和素芸呢?
少女弯腰抄起鞋子,蹑手蹑脚走进一瞧,竟然是慕容策。她嘲笑自己话本看多了,陌生男人又怎会在她房内安睡。
她见慕容策蹙着眉蜷缩在小榻上,像是睡的极其不安稳。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此时腿脚悬空,稍不留神随时可以掉下来。可是,又没有人让他必须在这儿睡,活该!
王徽妍看着他双臂抱紧的姿势,应该是觉得冷,不过她打算视而不见。当她扶住身旁的桌沿悄悄穿上鞋履,走至门前叹了口气,还是转身从衣架上拿下披风为他盖上。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履行发妻的义务,外加她人心向善而已。
“皇后,这件衣衫是你给朕盖的?”慕容策故作刚醒来的样子,坐了起来。
王徽妍刚走回床榻,突然听到男人的问话,捂住嘴悄悄抚了抚胸口,这才强装镇定般地转身福了福,“臣妾惭愧,才刚从净房出来。您回来时臣妾早已入睡,想是内侍帮您盖上的。”心中腹诽,狗男人惯会唬人。
慕容策嘴角一扯,“朕知道了。”本想给她一个议和的台阶,谁知人家竟然看不上。
“臣妾去唤人进来服侍。”王徽妍又折返回去,打开门后向吴六一等人招了招手。
她说过的话从不后悔,就像她做事儿只为遵从内心的想法一样,从未想过为了讨好谁而做自己不愿的事。
慕容策不再言语,盥洗更衣后先行去了前面的阁中用早膳。
他还要去与国师商讨一番皇兄的病情,没想到他失忆的症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眼下情况棘手,又不能惊动太医院。
男人无心用膳,放下箸,接过吴六一奉上的清茶漱口。
王徽妍扶着素芸的手,慢吞吞绕至前院,在月洞门前再次见到了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
听得他温声说道:“有劳中贵人将贫僧抄写的经文交给陛下。”随即念了一声佛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容策看着站在庭中的女人,目不转睛跟随着皇兄的身影,出声询道:“皇后在看什么?”
王徽妍一惊,下意识看看湛蓝的天色,转身含笑回应:“臣妾见今日万里无云,心境也随即开阔起来。”
“是么,”慕容策捻着手中的珠串,思索片刻走至她面前,“皇后自与朕大婚以来,还未省亲。如今西南爆发灾情,实乃非常时期,朕也不愿皇后母家破费迎驾,彼此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择日不如撞日,朕今日陪你回去省亲。”
“臣妾谢过陛下恩典。”
王徽妍还能说什么,想必这省亲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补救的法子。
如此,怕是更加坐实了延渊的身份。只是,既然怕她知晓,为何不暂且限制延渊的行动范围呢?又为何还要带她前来这个秘密之地。
慕容策匆匆说道:“朕还有些事,皇后这便去用膳罢,过会子便启程前往忠勇侯府。”
王徽妍恭谨下拜应诺,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以后,带着满腔心事转身进了阁中。
想到回家省亲,就更没有胃口。
直到坐上了辇车,她这才靠在锦垫上唉声叹气,“好日子没过几日,猝不及防的怪事一大堆,还没捋顺,就又要回家遭受母亲与嬷嬷的唠叨。”她懊恼地捶了捶额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素芸好言安慰道:“娘娘多虑了,郡君想必思念娘娘许久,前几日肯定听闻您晕倒,心里还不知有多焦急。”
王徽妍听到晕倒二字,顿时欲哭无泪,“你越劝我,我越想哭。打赌么,我娘必然会就此事训导我,”她歪歪头想了想,“如果我赢了,那你就让刘二再给我做一份青方。”
素宁向素芸眨眨眼,“就连娘娘都知道,刘二哥最是看重我们素芸姐姐。”
素芸一巴掌拍在素宁背脊上,低声训斥道:“死丫头竟然排揎我,看我不打死你!”
王徽妍笑着看着二人打闹,试图将接踵而来的烦心事从脑海中清除。
还没等她清除,新的烦心事就来报道。
慕容策担心銮驾突然降临,忠勇侯府闹得人仰马翻也不好相看。在出行前,安排人快马加鞭赶过去通知。好歹给他们留了半日的时间准备。忠勇侯府立刻人仰马翻,好容易从里到外布置一番后,赶忙出来站街炫耀。
“父亲,母亲,这真的是姐夫和姐姐来了?”王徽文手拿折扇拍打着手心,俊逸的面容之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王郑氏整了整身上的诰命服饰,瞪了一眼儿子,却不忍心说重话,“站好了,没规矩。当心陛下见到你这副样子斥责你父亲管教无方。”
“我儿这是天真烂漫,何来管教无方。夫人莫要担心,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忠勇侯挠了挠肥厚的腰身,心虚地想,是不是那样的人,他还真不知道。就他这样的,也就每月初一能在朝朔望参时见陛下一面。
像他们这样没有实权的闲散王侯,自从陛下御极以来,都被轰到殿门前的犄角旮旯里站班,那是陛下不伸脖子都看不见的位置。
真实情况是不能说出来的,男人么,不吹牛怎能在媳妇面前保持形象。
王徽文得到父亲的支持,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玩儿着折扇,“父亲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王郑氏看着这父子二人,真是没有办法。还好女儿争气,自小到大都令她面上有光,走到哪里都是称赞。
随着太监陆续拍手而来,王家人立刻敛衽站好。
片刻,在龙禁尉护驾之下,帝后二人的辇车缓缓而至。车驾浩浩荡荡,瞬间挤满了门庭宽阔的侯府。
听得一声唱喏:“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忠勇侯接驾。”
王徽妍在自家人的叩拜声中下了辇车,走在慕容策身后。
即便她再不愿回来,见到半载未见的家人,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随即就感受到了母亲包含严厉的眼神,那点仅有的温情全被吓跑了。
“姐姐,我想死你了。”王徽文见皇帝在父亲陪同下迈入中门,赶紧窜至王徽妍身旁,拽住她的衣袖撒娇。
少女紧张地看了眼前面的慕容策,见他好似并没听到,这才在衣袖的遮挡下拧了拧王徽文的手背,含笑低声训斥,“你不要命了,如此放肆!是不是我留给你的银票都被你花光了?”
王徽文“嘶”了一声,嘿嘿一笑,“知我莫若姐。我兜里刚好没银子花了,”他看了一眼瞪着他的母亲,小声说:“爹的体己银子都被我花的差不多了,我们两个已经快要借钱度日了!”
“你!”王徽妍脑门被他气得突突的,却无可奈何。
母亲对待自己和弟弟完全是两种教养方式。认为女子应当严格教养,嫁出去才能为娘家争光。所以她自幼名声在外,这便是母亲为日后的婚事铺路。
王氏身为士族之首,嫁与其他士族并不是首选。所以母亲经常带着自己出席宫中宴饮,渐渐就被太后熟知。可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看着弟弟活得如此肆意妄为,她又何尝不羡慕呢。
慕容策站在正堂前转身,向王徽文招招手,“子齐,上前说话。”